海涌涌
北方的女子愛穿花棉襖兒,紅紅綠綠的一身往雪地里一站,甚是俏皮可人。
然而誰能想到這花襖兒竟是關東山上一個女土匪的名號,因那女匪平素喜穿一身花棉襖故此得名。
那女子早年也是良家女子,十七歲時被土匪掠上山來。當年老當家的已年過五十,得了這水嫩的女子,終日把在手里,十年不到就掏空了身子,不能再下山做活兒了。
花襖兒與老當家的雖無恩愛可言,卻也學得了打槍殺人的本事,也曾隨著綹子出來做了幾趟活兒,幾年下來練就了一身的膽識和滿腔的潑辣,大口喝燒酒,粗口罵著娘。
老當家的雖然病倒了,但山寨不能群龍無首,于是,花襖兒便領著手下弟兄們四下干活兒。
每次打家劫舍花襖兒都對手下弟兄們說,敞開了往懷里摟金銀,解開了褲子隨便樂呵,完事后把場子清理干凈點。
土匪們會意,各個奮勇當先,都說跟著花襖兒干活兒痛快。
又過了幾年,老當家的命歸西天,花襖兒自然便當了家,帶著百十號弟兄只打劫大戶富商,并不擾窮苦百姓,更不與官府為敵。
花襖兒此時已年過三十,每次打劫時也會將那些大戶人家的年輕男子掠上山來,一番消遣過后,次日便殺掉。十里八鄉(xiāng)的富戶商賈聞聽花襖兒的名號都不寒而栗。
一日,花襖兒領著弟兄們?nèi)ザ耸锿獾拇髴糈w家,一番火光血影,干凈利落。頃刻間,趙家錢財一空,老小喪命。
剛欲撤離時,一個小土匪又從房間里找出一人,那人帶著黑色圓眼鏡,一身水藍緞子長衫,年紀不過二十一二,面貌白皙清秀,目光驚恐,瑟瑟發(fā)抖。
花襖兒從不曾見過這般斯文的男子,心生喜歡。見他這般模樣又不覺多了憐惜。問了身份,自言是姓安,是剛被請來教小少爺讀書的先生。
花襖兒將這安先生領上了山寨以酒食相待,溫聲細語,次日也并未要了他的性命。多日來二人夜晚同榻,白日里卻以姐弟相稱。
安先生也時常講些孝悌廉恥、巾幗烈女的故事,又教花襖兒認字寫字。時間一長,花襖兒便覺著離不開安先生了,終日廝守,也不緊著想那打家劫舍之事。
花襖兒雖然在山林中養(yǎng)出了野性,但自從身邊有了安先生便也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柔情。安先生也逐漸適應了山里的歲月,也能和花襖兒舉碗對飲。
此后,每次下山做活兒之前,花襖兒便告訴弟兄們,只需打劫錢財不傷人性命。
轉(zhuǎn)年開春,安先生的生辰即到?;ㄒ\兒想下山到縣城為安先生尋個物件做賀禮,于是便脫下身上的花棉襖,換了青衣小帽男裝打扮騎馬下山。
在一間文房四寶鋪子里,花襖兒看到了一方硯臺,掌心大小,玲瓏別致?;ㄒ\兒并不知道這是上好的端硯,想著安先生會喜歡也不講價錢,付了錢便走。
剛一出門,便瞅見當街圍了一群人,花襖兒近前一看,一個酒醉的日本浪人正要當街凌辱一個女子,圍觀眾人竟無一人出手阻攔。
花襖兒一時氣憤,從懷里掏出暗藏的手槍,當街擊斃浪人,然后打馬揚長而去。
安先生見了硯臺愛不釋手,從此終日揣在懷里,時常用手盤磨。安先生歡喜之余問了下山的見聞,花襖兒便隨口講了經(jīng)過。
過了幾日,有線人告知花襖兒,日本關東軍找當?shù)胤钕到朔塑娊簧?,正四處懸賞當日兇手?;ㄒ\兒并不在意,只是近期不再下山做活兒就是。
又過些時日,天氣漸暖,安先生見花襖兒仍是一身舊棉衣,上面已經(jīng)有了幾處破洞,便說要下山給花襖兒買些新布料,做幾身夾襖穿?;ㄒ\兒見安先生如此體貼,心生暖意,本想隨同一起去,但又想起前日之事,下山多有不便,天剛亮就親自將安先生送到了山下,一路上多是囑咐之語。
一整日花襖兒都心神不寧,惦念著安先生早早回山,可直至掌燈也不見人回來?;ㄒ\兒拿了火把不騎馬也不帶人,獨自奔向山下。剛到山腳,便迎面來了一隊人馬,各個身著軍裝,手持長槍,將花襖兒團團圍住。
花襖兒驚詫地看著眼前人馬,忽然見安先生也在其中,先是不解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身體戰(zhàn)栗,雙眼含淚直直盯著安先生。
安先生看了一眼花襖兒,轉(zhuǎn)過身去。
原來那安先生并不是什么教書先生,而是趙大戶家的長子趙知儒。
一陣槍響過后,趙知儒轉(zhuǎn)過身來輕輕喚了一聲“姐”,走過來把一塊新花布蓋在了花襖兒的尸體上。
花襖兒的故事是過了很多年以后,一個開文房店的老先生在一個冬天的夜里,一邊喝酒一邊講給小伙計聽的。老先生說完,瞅了瞅一直盤在手里的硯臺,那硯臺已經(jīng)包了厚厚的一層包漿。
(插圖:洪瑞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