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奕 馮婷
【摘要】 《送行》作為袁哲生的文學作品,打破了單純以時間為軸的線性敘事,未著重于“送行”的前因后果,而立足于“送行”這一過程本身,借由空間敘事使小說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特有的疏離狀態(tài)。本文以空間敘事學作為理論基礎,從地志空間的再現(xiàn)、文本空間的復雜性、空間書寫中的人物塑造三個方面,探討袁哲生《送行》一文的空間敘事特點及表達技巧。
【關鍵詞】 《送行》;空間敘事;地志空間;文本空間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5-0006-02
一、地志空間的再現(xiàn):空間維度下“送行”內(nèi)核的表達
(一)《送行》地志空間呈現(xiàn)及所營造氛圍?!端托小分邪舾伞暗刂究臻g”,包含小鎮(zhèn)第二月臺、火車車廂、臺北車站第三月臺、基隆客運站、老人茶館、基隆碼頭、公車、學校大門等場景,經(jīng)由“小兒子”的視角進行了多次空間轉(zhuǎn)移。
“小鎮(zhèn)的深夜,月臺上顯得很空曠,間隔幾公尺的圓形鋁皮燈罩一共三只,從拱形的鐵架石棉瓦頂棚投下昏黃的光束”,作者在小說開篇部分營造出寂靜、壓抑的氛圍,由此定下小說整體基調(diào)。接著場景轉(zhuǎn)移到火車上,“偌大的鐵皮車廂,側(cè)對座的兩排綠色膠皮座椅,兩名憲兵押著逃犯坐在車廂中間的位子”狹小的火車車廂作為空間與空間轉(zhuǎn)移中的短暫承接,偌大的空間與有限的人物形成對比,延續(xù)著壓抑的基調(diào)。隨著火車到臺北,憲兵帶著逃兵下車,老太太跟著也下車?!霸屡_上僅有的幾個人影也都回過頭來看著他們”,又是偌大的空間,以及不自覺被模糊化的人群,透過敘述者的視角,延續(xù)的氛圍并未因場景轉(zhuǎn)移而被打破,反是在“距離感”中產(chǎn)生——故事中老父親與被押送大兒子間咫尺天涯的距離,以及敘事上作者刻意營造的人物間疏離。
火車到了基隆后,少婦帶著女兒下車,老父親帶著小兒子下車?!斑@兒的茶座像教室般排列著密密麻麻的竹躺椅,一直延伸到騎樓外面來,因為天光還不怎么亮,那三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報,嗑瓜子,每個人身邊的小幾上都放了一個白瓷的茶杯?!睂Ω缸觽z而言,這段路早習以為常,老人茶館顯然是老父親所熟悉的空間,也正在這一場景下,送行完大兒子的老父親又要送走小兒子。而“密密麻麻的竹躺椅”與“因天光不怎么亮而稀少的人”則在空間轉(zhuǎn)移中延續(xù)著與前文相似的氛圍。
(二)《送行》地志空間的象征意味。老父親與小兒子分別之際,看似是老父親送走了小兒子,但對于讀者而言,實則老父親被“不經(jīng)意”地送走了,因為小說自此往后仍沿著小兒子的視角進行敘述。
“雨巷的早晨是灰色調(diào)的,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像被鹽水泡過似的?!眻鼍暗某尸F(xiàn)自此刻起便只圍繞著小兒子的視角,小說最后也被“灰色調(diào)的雨巷”與“被鹽水泡過似的大街小巷”所定調(diào)。若前面是借由場景來表現(xiàn)整體氛圍,到該部分之后則是場景受制于小兒子的視角。
從“取出望遠鏡來看那艘漆成半黑半紅的大船”到“把球放到手套中,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來欣賞它們”,父子倆分離之后,地志空間的呈現(xiàn)便被逐漸模糊化,敘事的進行依托于兒子的視角,寂靜、壓抑氛圍因而逐漸變淡,但人物間距離并未就此拉近。如此氛圍仍存在,只是地志空間對氛圍的渲染在前半部分已達到效果,因而在后半部分能逐漸隱去,以更好地突出此氛圍中人物所處的境地。亦即,一段段“送行”的故事在場景轉(zhuǎn)移過程中始終呈現(xiàn)著相似的內(nèi)核——寂靜、壓抑氛圍下人與人之間的疏離。
二、文本空間的復雜性:著眼于“送行”過程本身
(一)文本空間中被打破的日常生活軌跡?!把矍坝娑⒌膬蓚€人影使他的臉部露出一抹訝異,只一眨眼,旋又平息下來。”[1]意料之外的相遇,使得大兒子原本的麻木在那一刻被悄然觸動,小兒子的日常生活軌跡也在那一刻產(chǎn)生變化。而后“老先生見對面的兩片電動門沒闔上,便上前檢查,在車門邊的紅綠鈕上瞎按了幾下見無效,于是解下鐵鏈攔門腰扣上?!笨梢娎舷壬鷮Υ饲闆r習以為常,這班火車對于他而言應相當熟悉,由此引發(fā)疑問:老父親帶著小兒子坐火車與憲兵押著逃兵坐火車,究竟是偶然還是設計?自小說開篇兩批人相遇那一刻起,日常生活軌跡被打破。而小說開篇部分兩次寫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真實的手銬,感覺像一堵墻?!弊髡邚男鹤拥囊暯浅霭l(fā)進行敘述,則是進一步說明其日常生活軌跡已被打破。
《送行》中各個“場所”不單是人物活動的空間,還暗含了人物特定生活軌跡。日常生活的打破,使小說中人物尋常的舉動變得不尋常,一段段送行人物間的關系呈現(xiàn)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
(二)“敘述者”與“小兒子”,兩種人物視角下的空間呈現(xiàn)。加布里爾·佐倫在《走向敘事空間理論》中提到空間理論模型,“文本的視點影響敘事中空間的重構,超越文本虛構空間的‘彼在’(there)與囿于文本虛構空間中的‘此在’(here)形成不同關注點,兩者在敘述過程中相互轉(zhuǎn)化,但不同聚焦會產(chǎn)生不同空間效果”[2],作者采取視角轉(zhuǎn)化使兩種不同視角的轉(zhuǎn)化,達到了一種敘事呈現(xiàn)上的“距離感”。
譬如“下午的一場雷雨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帶霉味的濕熱氣流,不知從何處鉆出的大群白蟻圍著燈罩旋轉(zhuǎn)沖撞……”是以敘述者視角進行書寫,“穿過幾條巷弄,兩旁大多是黑玻璃窗加上壓克力招牌的簡陋茶室……但他知道自己年紀還不到走向她們得到時候,他只是慢慢地經(jīng)過這些晦暗中半掩的門扉”,則是以小男孩視角進行描述。不同人物視角所呈現(xiàn)的文本空間截然不同,前者營造的氛圍籠罩在文本中出場人物上,而后者則將小兒子一個人與場景分隔開。前者營造出人與人之間情緒的隔閡,而后者則從個人與社會的疏離出發(fā),展現(xiàn)出一種格格不入的處境,而這兩種視角本身又存在一種距離。正是這種距離感給所有出場人物蒙上一層朦朧的陰影,進而形成小說獨特的敘事風格。
(三)分形敘事運用所施加的“疏離”表達?!端托小芬嗖捎谩耙灰蚨喙迸c面向“未來”的分形敘事。[3]人物凡所登場,皆有不知將歸往何處的感覺。作者刻意將“送行”之后人物的蹤跡“抹去”,看似不利于敘事,但對“送行的戛然而止”順暢自然。
袁哲生并未直接在《送行》中寫出人物結局多重可能性,而是在一段段送別后,留下大量未書寫的空白,將敘事濃縮蘊含于“送行”過程中。在老父親看著大兒子消失在地下道的入口、老婆婆在憲兵身后緊跟不舍、小兒子拿望遠鏡看向那艘父親要登上的大船、同學約定好后卻不知所蹤、少婦丈夫怒氣沖沖往陸橋走去、少婦抱起小女孩哽咽著道謝、小男孩坐上回學校的公車……一段段的送別之后,最后故事在“……大鐵門旁校警老黃的窗戶從樹縫里透出一抹暈黃的光線?!弊呦蚪Y尾,在一句“誰???”的空蕩回響中戛然而止。作者將所有可能性的解釋都留給了讀者,留存于文本空間中的只剩下說不盡的不知所終的意味。
三、空間書寫中的人物塑造:借“送行”中人物際遇書寫“疏離”
(一)融于空間書寫的人物塑造。小說開篇部分,第二月臺上“月臺上唯一的長條木椅的一邊,一位老婆婆和一位少婦帶著一個小女兒各占據(jù)一頭,靠背另一邊的椅面已經(jīng)損壞,木椅背上依稀可以從剝蝕的油漆中辨認出蝕綠油精和翹胡子仁丹的舊廣告畫”,所描繪的老婆婆與帶女兒的少婦所處的環(huán)境是陳舊、落寞的;“枕木和鐵軌四周的碎石在深夜中泛著一層銹漬的鐵褐色,一直蔓延到鐵道邊緣的那排水泥柵欄”,順著小男孩視角看去,整體的感覺則是破碎、壓抑的;“寤寐中,他看見車頂上的白蟻愈聚愈多,一群群從車門邊的縫隙飛出來……”老父親夢境中則顯現(xiàn)出一種逐漸侵蝕殆盡的無奈。作者并未在開頭對這些人物進行詳盡的細節(jié)刻畫,而是通過所處的場景,表現(xiàn)整體情緒。
(二)白描筆觸下的“疏離”書寫。老先生(老父親)、逃兵(大兒子)、小男孩(小兒子),小說中主要人物在“送行”過程中情緒并不共通,疏離感的產(chǎn)生也源于不同的理由。譬如,“短發(fā)下一雙干干的眼球里透露出一種沉默,好像對周遭的一切已沒有半點感受。”對于大兒子而言,場景已然沒有具體的形態(tài),他的疏離在于手銬所建立起的那一堵厚重的墻上;“穿過幾條巷弄,兩旁大多是黑玻璃窗加上壓克力招牌的簡陋茶室……但他知道自己年紀還不到走向她們得到時候,他只是慢慢地經(jīng)過這些晦暗中半掩的門扉”,對于小兒子而言,穿過一個個與他無關的店鋪表現(xiàn)出來的是他與周圍環(huán)境的格格不入,而這種格格不入書寫的是那份喧囂之下的孤寂,他的疏離由此而來。
作者運用了大量的白描手法,能以冷靜的筆觸表達不同人物因所處境地不同帶有的疏離感。《送行》中每個人物所帶有的淡淡的孤寂感以及人與人之間漸行漸遠的疏離,便建立在這種不刻意的白描之中,再借由空間所營造出來的整體氛圍,這一段段的送行便仿佛命運所注定似的不知所終。
綜上所述,小說既是一種時間性的存在,也是一種空間性的存在。[1]本文立足于小說的時間線索,以其空間形式為基礎,從地志空間的再現(xiàn)、文本空間的復雜性、空間書寫中的人物塑造三個方面探討了《送行》中空間敘事的呈現(xiàn)與表達。
首先,小說“送行”的內(nèi)核由地志空間呈現(xiàn)所營造的整體氛圍得到表達與凝練,寂靜、壓抑之下“人的處境”作為關注點被無限放大。而在敘事風格方面,作者采取兩種視角下的空間呈現(xiàn),通過打破日常生活軌跡的方式來實現(xiàn)對“疏離”的表達。大量白描將人物塑造融于空間轉(zhuǎn)移中的際遇,借著“送行”這一內(nèi)核,呈現(xiàn)出其中蘊含著的人與人之間情緒的隔閡,并在空間書寫中借由人物不知終歸何處的際遇,表達人類個體的孤寂狀態(tài)。
《送行》所呈現(xiàn)的距離感源于空間敘事中的疏離表達,環(huán)境、人物、情節(jié),各種要素的存在都服務于孤寂狀態(tài)的呈現(xiàn)。愴而有度,哀而不傷,在作者冷靜的筆觸下,時間流逝、空間轉(zhuǎn)移,而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始終淡淡存在于一段段“送行”中,場景交錯間,人皆不知所終,而疏離感愈加深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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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龍迪勇.空間敘事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13.
[3]龍迪勇.空間敘事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240.
作者簡介:
楊奕,男,廣東惠州人,廣東財經(jīng)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中文系2018級學生,研究方向: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創(chuàng)意寫作。
馮婷,女,湖北武漢人,廣財財經(jīng)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教師,博士,研究方向:傳統(tǒng)文化傳播、文學出版、新媒體運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