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
立夏,手機顯示室外13攝氏度
而北緯42度,遲緩的節(jié)令
并沒有讓我們錯過什么
大片丁香像一個星系
又遠(yuǎn)又低地轟鳴
它們總是用追魂之愛
告訴所有人冬天一直跟著我們
一直用寒戰(zhàn)般的香霧擁抱
用冷焰燒結(jié)的晶體發(fā)光
一直叫我們用感激之情
珍愛夏天的溫度計
珍愛我們年復(fù)一年
在不同的季候間折返
驚懼而又歡欣地奔跑
“五一”節(jié)早晨,我忽然察覺
勞動正在失去肱二頭肌和股四頭肌
以及手指上細(xì)密的神經(jīng)叢
這些人類自己的圖騰
一直是比太陽還要穩(wěn)定的光源
在植被糾纏的叢林
和歷史最孱弱的時刻閃光
現(xiàn)在,傳感器和機械臂
從明天趕來
在大腦和不同社群之間
犁出更多溝壑
而四肢肌腱就像煎鍋上的黃油
無聲地融化了
這真是令人無措的時刻
進化和異化總是纏斗不休
而勞動終于成為權(quán)利
成為拯救肌肉和空虛的緣由
昨晚你是晶亮的
一道時斷時續(xù)的溪水
又找到了自己的時間
在樹葉和殘雪下
發(fā)出喧嘩
你發(fā)布了一條消息
春天只是春天
春天總是春天
解凍的季節(jié)
我潛入潭水的最深處
在那里四處搜尋
想知道魚的種子
是否還在
是隱忍還是放棄
才送走了冬天的捕食者
但我也是捕食者
水流過喉嚨
在舌尖上留下一串密碼
我凝神屏息
想知道你和春天會在哪里見面
而我假裝恰巧從那兒路過
看見魚從種子里一躍而出
躍入早春的陽光
每個人都有很多破綻
隱形的,或者被記錄在案的
羞恥的花紋
為此我們習(xí)慣了圓舞
習(xí)慣了在人頭攢動的廣場上
吃力地找到節(jié)奏
把比較光滑的一面朝向光源
那是一個賦形者
一個為世界說出邊界的人
制造分裂和承認(rèn)傷疤的人
我們躲開他
躲開不可承受之疤痕
而勇氣藏在另一面
或者那不是勇氣
只是一點力氣
黃昏與所有可見之物
悄然共情,橙子羽化為酒
還有一些云絮似的耳語
紛紛向我派發(fā)翅膀
剛好能讓我飛到老屋屋頂
那些六七層樓高的地方
緩慢地巡游
如同某個城邦的保民官
或者好運氣的伊卡洛斯
逐一計數(shù)那些回家的人
那些低聲吟哦的白熾燈
那些熱氣裊裊的湯盆
那些咀嚼時間的嘴巴
那些在流光中沉浮的眼神
還有很多沒有被看到的東西
還有很多看到卻無法收納的東西
一種深沉之物猝然降臨
一個無法接續(xù)的夢
在午夜張開嘴巴
吞咽慌張和空虛
接著,那個時刻終于到來
你聽見墜落對于重量的贊美
發(fā)出轟鳴
很多年你習(xí)慣沉默
對殘存的不安竭力掩飾
像永遠(yuǎn)不必面對大限一樣
強顏歡笑
但虛弱始終是一團火
在每一個忘情時刻
燒穿假面
而你終于成為異己
成為屈從的史官
好吧,我知道引力還在
世界秩序的石基還在
但是我們需要祝福
需要來自地心的一個承諾
永遠(yuǎn)保持灼熱
但不會放縱巖漿清空自己
成為一個空心的堅果
開始的時候
雪花的芽孢在湖邊
在凍裂的瞳孔里棲身
你說這是第幾個冬天了
雪有時大有時小
完全看不出規(guī)律
好在它已習(xí)慣了亡命生涯
一路顛簸旋轉(zhuǎn)
在冬天出門之后
蟄伏在極寒的心里
藏匿好六角光芒
很多次
在里約、米蘭和布拉格
我刻意安置自己
在那些高大花窗投下的陽光里
感到被一個晴天赦免了
我愛那些穹頂
那些至高的存在
那是一種提示
(或者召喚)
生長的可能和方向
但是我的愛也在生長
向著荊冠攀緣
想把那個瘦弱的人解下來
和某個女人一起
把他擦洗干凈
如同大病初愈的少年
安臥在暮春的草地上
如果我有一間小小的房舍
會高興他來敲門
然后像一個兄弟那樣對飲
說說無法忍受的事
我愿意把手送給他
像一個謙卑的禮物
和他的手握在一起
掌心里的每個生命體征
讓彼此無端慌亂
但是他的身體羸弱
他的愛居無定所
他的獻祭
不知會在哪里供奉
我想用懷疑釀酒
在他出門的時候
充當(dāng)行囊里的解藥
指給他看
那些不敬的人、怨毒的人
和被肉身所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