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楚拓

鄒艷 周其姝

一、楚拓的由來與傳承

古人勒石刻碑，既是渴望名留千古的心理寫照，又是后人研究歷史文化時收集、編纂和?？钡闹匾罁?jù)，碑刻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厚重的基石和神圣的遺產(chǎn)。作為北宋文物鑒賞的先行者，歐陽修撰《集古錄》，其中收金石刻一千余種；趙明誠在《金石錄》中收金石刻達兩千多種，收歷代金石拓片達上千卷，對自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的鐘鼎彝器銘文款識和碑銘墓志等一一作了記錄，使其成最早的金石目錄和研究專著之一；此后還有王象之《輿地碑記》收金石刻四十種等，古人對金石碑刻的熱愛可見一斑。有碑刻，自然要有碑拓。一般認(rèn)為，碑拓技法主要有烏金拓法和蟬紋拓法。流傳于湖南湘中一帶的楚拓，正是一種有著鮮明傳統(tǒng)地域特色的碑拓技法。這種瀕臨失傳的碑拓技法，采烏金、蟬紋二法之長，以水墨之變化，真實、形象地再現(xiàn)了原碑的風(fēng)貌，遠遠看去，猶如一幅水墨畫，是先賢留給我們的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

發(fā)明楚拓的人，是清代著名金石大家徐樹鈞。

徐樹鈞，湖南望城人，與李宗翰、翁方綱并稱“清代收藏三杰”。他是二品大員，博學(xué)洽聞，因其室藏有王獻之《鴨頭丸帖》真跡而名之曰“寶鴨齋”，又被人稱為“寶鴨老人”。他與徐世昌、李鴻章交游，唱酬甚密，與曾國藩、劉蓉家族也相交甚深，藏有金石墨拓、歷代名家字畫數(shù)千種，畢生研究金石碑版考據(jù)之學(xué)。曾國藩荷葉老家白玉堂槽門上的大匾“芳邁群妍”就是徐樹鈞所書。徐樹鈞的父親徐棻是一代名儒，曾主講岳麓書院20多年；堂兄徐樹銘曾任工部、戶部尚書、國史館副總裁，其夫人勞氏是兩廣總督勞崇光之女；兒子徐楨立娶江蘇巡撫陳啟泰之女；侄兒徐特立是毛澤東的老師……徐家，實為湖南的文化高門。

楚天長闊，槃瓠之后，谿溪蠻族，勇猛崇文。在古辰州（今湖南懷化麻陽、溆浦一帶），徐樹鈞偶然發(fā)現(xiàn)了幾塊珍貴的歷代名家名碑和一些拓法獨特的拓片，驚喜之余，便細加揣摩，經(jīng)多年的試驗，終于研究出了一種特殊的水墨蟬紋碑拓技藝，取名“楚拓”。徐樹鈞又是著名的“文化貔貅”，所得楚拓拓法從不與外人道，所編四十九句心得，也僅僅徐家數(shù)人知曉。所幸徐樹鈞與曾國藩大兒子曾紀(jì)澤是至交，惺惺相惜，便將楚拓心得全數(shù)教與曾紀(jì)澤。曾紀(jì)澤是清代著名的外交家，書畫造詣頗深，無奈公務(wù)繁忙，因此只是將楚拓心得交由夫人劉氏慢慢研習(xí)。劉氏是清代大名鼎鼎的湘軍將領(lǐng)、思想家、文學(xué)家劉蓉之女，由此，徐樹鈞所創(chuàng)的楚拓技法傳入了湘鄉(xiāng)茶園劉家。原婁底市博物館文物專干賀顯清，于20世紀(jì)70年代末期從劉家后人處學(xué)得了四十九句楚拓拓法心得，又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潛心研究，終于使這一幾近失傳的珍貴文化遺產(chǎn)重放光芒。

二、楚拓技法的特點

楚拓技法是一套完整、系統(tǒng)、復(fù)雜的碑拓技法，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內(nèi)容的嚴(yán)謹(jǐn)性

楚拓，雖說是一種碑拓的技法，但是對所拓之物要求甚嚴(yán)：偽碑不拓，補碑不拓，失字不補，原模原樣，使其兼有考證?？敝?。徐樹鈞所拓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后世主要有宋元兩種翻刻本，一種由宋人王彥超摹刻于陜西西安，俗稱“陜本”或“西廟堂本”；一種在元代至正年間重刻于山東，俗稱“城武版”或者“東廟堂版”。后來，清代金石大家李宗瀚尋得康里氏于山舊藏，世稱“唐拓本”，該本為存世拓本之最，翁方綱曾留有考釋文字。徐樹鈞所拓的即是此版，并留文指出西廟堂本的錯誤之處。又如趙孟頫的《天冠山詩帖》，此帖歷來名氣俱佳，既有墨跡本也有刻拓本，真?zhèn)我菜赜袪幾h。西安碑林所存的《天冠山碑》，有正文及題跋，還有明代文徵明題識與清代鄧霖題記。乾隆五十三年（1788），清代大金石學(xué)家翁方綱得到了墨本后，據(jù)此考證西安刻石之墨跡為偽作。徐樹鈞也指出西安刻拓本直肆縱放、鋒芒畢露，與趙體書相去甚遠，故舍此本而重金求得唐拓本即康里氏版重拓之，不使偽作謬傳。可以說，楚拓的內(nèi)容選擇相當(dāng)嚴(yán)謹(jǐn)，如所拓的王獻之《十三行》、顏真卿的《麻姑碑》、皇象的《天發(fā)神讖碑》、敬客的《大唐王居士碑》，以及湖南本土黃自元、何紹基等一大批名家名碑均為真跡，對后世的傳承和考據(jù)具有重大意義。

（二）版面的虛實性

楚拓技法十分講究版面的虛與實。人們現(xiàn)在所見的楚拓作品，基本上是虛、實相結(jié)合的，既忠于傳統(tǒng)的原碑，又給人以生動的美學(xué)享受，它不同于傳統(tǒng)的鎢金拓法，黑漆漆墨板一塊，厚重有余而靈韻不足；也不同于少見的蟬紋拓法，飄逸浮輕而底色不穩(wěn)。楚拓作品中有字之處，一筆一畫皆清晰可見，絲毫畢現(xiàn)，原模原樣，古拙淡雅；其中無字之處，墨痕輕過，虛實有度，整體感覺強烈，仿佛拓者與原碑在對話，心靈在作品中得以重塑和升華。楚拓作品既有對原碑的忠實再現(xiàn)，又有對創(chuàng)作的美學(xué)追求。

（三）水墨的差異性

碑拓，是一種南朝時就出現(xiàn)的古老印刷技術(shù)，歷朝歷代無數(shù)文人匠客親身參與其中，浸紙、貼紙、打紙入碑、拓包捶墨，只為準(zhǔn)確、生動地再現(xiàn)古代書法、繪畫藝術(shù)的神韻。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能夠自如掌握碑拓技法的人少之又少。所拓之物不同，所用技法就不同，而其中的關(guān)鍵之處，在于對水和墨的運用。楚拓最為注重的便是如何恰到好處地使用水和墨，而這樣的理念經(jīng)過幾代人的不斷摸索和發(fā)展，才形成了獨特的楚拓技藝。具體來說就是在碑拓時要把握：（1）水墨運用時各占幾分；（2）冬、夏等不同季節(jié)的水墨運用；（3）針對大、小碑的不同水墨運用；（4）室內(nèi)、外不同場景下的水墨運用等。水與墨，這兩樣平常之物的運用，在楚拓制作者的心中錙銖必較，到了紙上便揮灑自如。在特殊情況下，哪怕只有水和墨，沒有其他的工具，楚拓高手僅憑一雙手也能拓出相對完美的楚拓作品。

此外，楚拓技藝對所用工具也十分講究。如鬃刷取自公豬背上不低于十厘米的鬃毛制作而成；拓包一般是用未成熟的谷糠和細密適度的棉布制作而成，這樣的拓包吸墨活，出墨勻，拓出的拓片層次豐富，厚重飽滿。

據(jù)考證，碑拓這門古老的技藝迄今已有上千年歷史。拓本作為碑刻傳承的載體，承載了古代燦爛的書法藝術(shù)，且為歷代學(xué)人所取法，備受世人重視；歷代石刻所使用的各種書體，反映了一脈相承的漢字在不同時期的演變，碑拓本身的演變就是一部直觀的中國文字發(fā)展史，如秦漢刻石、隋唐碑刻、宋元明清法帖等，有助于后人考訂史實，研究文字源流與藝術(shù)價值，了解古代風(fēng)土人情、文章詩翰等，是十分珍貴的原始資料。

三、結(jié)語

楚拓，誕生于崇山疊嶺、灘河峻激、舟車不通的楚地，除了吸取地質(zhì)剛堅、民性倔強的地域特征之外，更得到了以湘軍、士人為代表的地方人文滋養(yǎng)。先由一代金石大師創(chuàng)立，再經(jīng)過幾代人的潛心鉆研，楚拓技法終成獨具魅力之一派。歷代學(xué)人這種孜孜不倦的精神，值得后人用心傳承和發(fā)揚。

作者簡介

鄒艷，1970年12月生，女，漢族，湖南婁底人，大專，館員，研究方向為文物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