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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叉

      2021-10-13 02:02祁十木
      飛天 2021年10期
      關(guān)鍵詞:身份證派出所鏡子

      我站在這里,眼前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大到能把我整個人都裝進(jìn)去。

      我站不站在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面對一面鏡子。每一天,我都要面對它,有時站十分鐘,有時站幾個小時。為什么要站在這里,難道僅僅因?yàn)檫@是我家里最寬敞的地方嗎?我不清楚。好像冥冥中存在一種召喚的聲音,讓我站在這里看,看鏡子里的那個人。也許有一天我能看出他就是我,也許。

      父親常說我這是病,但他又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病,所以也沒有理由阻擋我看鏡子。今天我的“病”已經(jīng)發(fā)作了半個小時,我不知道還要持續(xù)多久。在這半個小時里,我一直盯著這塊涂有金屬的玻璃,好像我真能從中看出另一個人似的。我先看到一塊玻璃,然后看到里面映出家里的擺設(shè),接著就看到里面走出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們永恒地處于對視之中,顯得極為恐怖。當(dāng)對視成為習(xí)慣,并且能自然而然地“發(fā)作”超過十分鐘時,鏡子里就會出現(xiàn)不一樣的東西。先是眼睛不斷放大,大到模糊,直至鋪滿整面鏡子,蓋住里面的那個人。而后眼睛又不斷變小,里面的那個人跟著變,他變得只有瞳孔般大小,鉆出鏡子,跑到你狹窄的眼睛里。再接著又是一陣模糊,模糊中隱藏著許多光,黃的、紅的、白的,不停地閃動的光。眼睛是第一個衍生出不同事物的器官,接著是嘴、鼻子、耳朵,都有可能發(fā)生變化。一切都會變,只要你停在這,超過十分鐘。

      “尕娃,你過來,跟你說個事?!?/p>

      我聽到父親的聲音,他在喊我。模糊中,我抓到一股怨氣,這聲音打斷了我正在變化的眼睛,一只眼睛都沒有達(dá)到高潮!但我還是極不情愿地答了一聲,狠狠地從這里拔出腿,朝父親的臥室走去。

      我很奇怪父親怎么還沒去上班。當(dāng)我走進(jìn)他的臥室,他正在臥室里面的衛(wèi)生間里刮胡子,對著一面鏡子。

      “咋了,爸,我正忙著呢。”

      “你忙個啥,叫你半天了,我叫鬼呢,不出個聲?!备赣H看著鏡子,摸著胡茬,語氣中帶著刺。

      “沒忙啥,我剛沒聽清。啥事啊,爸,這么著急。”我靠在門框上,試圖用這種撒嬌的方式稀釋父親的那根“刺”。

      “還能有啥,跟你說了多少遍,讓你再去辦個身份證,你咋還不去?”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個學(xué)生,再辦一個,萬一人家查出來不對,不是惹禍嘛?!?/p>

      “惹禍?我辦了,還不是好好的?你膽子咋這么小呢,你看著,萬一你現(xiàn)在這個丟了,我看你咋辦?!备赣H將刮胡刀收起來,離開鏡子,走出衛(wèi)生間。

      “不是,你是社會上的人,我是個學(xué)生,不一樣?!?/p>

      “就因?yàn)槟闶菍W(xué)生,跑那么遠(yuǎn)上學(xué),才讓你多辦一個。要不這個丟了,你連火車都上不了。”父親穿上外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自小就不敢與他對視,哪怕別人都說我跟父親長得很像?!澳切邪桑胰ピ囈辉?,唉……”

      “別唉了,我吃過的饃饃比你走過的路多,聽你老子沒錯?!备赣H說著話,準(zhǔn)備出門去。

      “那我咋說呢?我都有個身份證了,人家肯定不會給辦的?!?/p>

      “你就說現(xiàn)在的丟了,咋這么笨嘛。再辦一個防備著,多好?!闭f著父親便朝大門走去,我還靠著門框。

      八九點(diǎn)鐘的太陽美得讓人想親它,哪怕在冬天的西北小城,它都是那么令人歡喜。但我只能享受一會,父親臨走時說的話像一把剪刀,剪短了我的陽光。我打開衣柜,準(zhǔn)備出門的衣服,沒有再照鏡子。我認(rèn)為穿衣服根本不需要照鏡子,你總不可能因?yàn)榇┮路暮脡?,變成另一個人吧。這發(fā)揮小聰明總結(jié)出的道理讓我產(chǎn)生一種快感,但它并不能打敗我的恐懼,太陽同樣也不能。

      我是個膽怯的人,不,應(yīng)該說是一個懦弱的人。父親現(xiàn)在讓我去做的事,著實(shí)讓我頭疼。這事到底違不違法,我也不知道,就覺得不合規(guī)矩,有點(diǎn)害怕。今早說這事之前,他已經(jīng)跟我說過好幾次,他就像只老母雞似的急于保護(hù)自己的“蛋”,生怕我出門在外丟了身份證,生怕我沒法回家。我了解他的苦心,也怕他。作為兒子,我感覺我是中國式的最好的兒子。我只能硬著頭皮去辦,撒個謊,拿到兩個身份證,以防丟失或者被竊。

      我一邊想這些混亂的事,一邊穿好衣服。父親早就給我準(zhǔn)備好了材料,裝在一個黑色塑料袋里。我拿上塑料袋,拉開鐵門,瞥了一眼大門旁的鏡子,走了出去。當(dāng)我鎖好門轉(zhuǎn)身,一股陰森森的風(fēng)立馬吹了過來,打在我臉上,差點(diǎn)把我吹倒。我后退幾步,身體撞到鐵門,但我來不及品味疼痛,裹了裹衣服,繼續(xù)往前走。

      一路上,我的身體被衣服包裹著,臉和手卻遭了殃,被風(fēng)一刀一刀地切割。離派出所還有幾十米時,我顫巍巍地將塑料袋放在馬路牙子上,使勁朝手心哈氣,順便用手捂了一下臉,希望它能好受一點(diǎn),不要被風(fēng)吹得變了樣。我提起袋子向前走了一步,停住,抬頭觀察了四周,冬季的早晨路上沒有多少人。我這才敢將右手插入棉衣的內(nèi)兜,掏出錢包,從錢包的最深處拿出了那張寫著“祁覓”名字的身份證,又慌慌張張地把它放進(jìn)去,再將錢包重新塞到內(nèi)兜里,從衣服外面拍了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

      我確定自己是祁覓,一個生于西北小城、正在南方讀書的學(xué)生,我寫點(diǎn)小說和詩,愛過幾個女生。這種“確定”來自于看到身份證,它讓我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但現(xiàn)在我就要去打碎以前的我,重新辦張身份證。或許我想多了,只不過是重新辦張證而已,沒什么特殊的,我還是我,自始至終都是我。

      初中的時候老打架,被片警追得滿街跑,所以我一直挺怕進(jìn)派出所,但這次我挺起了胸膛。我是個大學(xué)生了,不是以前那個愛打架的小混混。

      走進(jìn)派出所大院,里面冷冷清清的沒什么人,我四處張望,看見了門上寫著“戶籍室”的房子,這是我要去的地方。進(jìn)屋之前,我站在院中停著的一輛警車旁,對著那扇烏黑的車窗理了理頭發(fā),確定自己的發(fā)型沒有被吹壞。

      戶籍室的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里面空無一人,但比外面暖和得多。我趕緊跨進(jìn)去,停在門后,看了會墻上張貼的管理?xiàng)l例。我心里滿是疑惑,這電腦開著,房子也這么暖和,咋就沒人呢?這時,門再一次被推開,我看到一只拿著碧綠色茶杯的手伸進(jìn)來,那手纖細(xì)白嫩、指甲上涂著粉色的指甲油。

      “你誰呀,怎么闖進(jìn)來了!”

      我順著那手往上看,這是個女警官,看起來很年輕,扎著馬尾,抹著淡淡的口紅,睫毛翹得很高。她發(fā)現(xiàn)我盯著她,用腳碰了一下我的腳,“哎,聽到?jīng)]?問你話呢”。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往后退了一步,給她讓路,我知道她要往辦公桌那頭走。

      她從我面前走過,我聞到一股哈密瓜的味道,這是介于成熟與不成熟之間的女人的味道?!拔襾磙k身份證,我的身份證丟了?!蔽艺f,看著她坐到辦公桌后的椅子上。她放下茶杯,兩只手相互搓著,往椅子上靠了靠,椅子輕微地轉(zhuǎn)著,她低聲說冷死了,什么鬼天氣。她說完拿起茶,喝了一口,右手放在鼠標(biāo)上,盯著電腦屏幕。我又重復(fù)說了一次,我來辦張身份證。她沒抬頭,輕聲說:“聽到了,你個小孩倒是挺啰嗦的,戶口本什么的手續(xù)帶來嗎?”“帶了帶了,姐姐,你看現(xiàn)在可以辦吧。”我想趕緊辦完,早點(diǎn)解脫。

      “手續(xù)有了就好辦,你稍等會,就給你辦。你說你們現(xiàn)在這些孩子,粗心大意的,身份證也能丟?”她抬起頭看我,臉頰上還遺留著被風(fēng)吹出的一道紅暈。

      她沒問還好,一問我就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雙腳來回地蹭著地,說不出話?!澳阕桑瑒e站著了,手續(xù)拿出來,我先看看?!彼k公桌前的椅子指了一下,示意我坐在那。我把塑料袋放在辦公桌上,坐了下來,低著頭不說話,好像自己是被抓進(jìn)來的一樣。我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猜測她在看我的材料。我不敢抬頭看她。

      “丟的是第二個身份證?”她突然問了一句。

      “嗯,十八歲時第一個身份證過期,換了一次,這次丟的是第二個。”我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聲音很輕。

      “你有過曾用名?以前叫祁哈倫?”

      “辦第一個身份證時,我還沒有大名,就在小名前面加了個姓,當(dāng)名字了?!彼@一問,讓我回憶起我以前還有個名字,祁哈倫。回民的孩子生下來就會取個阿拉伯語名字,這是族內(nèi)的名字,我們稱其為“經(jīng)名”。第一次辦身份證時,我十二歲,那時候還沒大名,我爸覺得經(jīng)名叫著方便,就一直拿它當(dāng)名字。直到現(xiàn)在,不少小學(xué)同學(xué)見到我,還叫我“哈倫”,他們不知道祁覓是誰。

      我說完,她沒有再問。沉默中我依舊低著頭,聽著鍵盤的敲擊聲。屋內(nèi)越來越熱,我想拉開外套的拉鏈,但又怕錢包不小心掉出來。

      “材料都弄好了,現(xiàn)在拍照?!彼蜷_了我身后的燈,又回到了辦公桌后。

      “把外套脫了,你這個外套的顏色拍出來不行?!彼蜷_電腦前的攝像頭。

      我小心地脫下外套,將它慢慢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又按了按,確定錢包不會掉出來。

      我端端正正地坐回?cái)z像頭前,她在操作電腦。我往辦公桌后快速瞅了一眼,她竟然也在看我,對視了一秒,我又立刻低下了頭。

      “你別說,你長得還挺可愛?!?/p>

      我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頭低得愈發(fā)低了。

      “好了,抬頭,要拍照了?!?/p>

      我坐得端端正正,任憑她擺弄我的頭和身子。她擺弄我的時候,胸口偶爾會蹭著我的臉,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聞到女人的味道,那不是“哈密瓜”,那是火藥。我感覺身體有點(diǎn)不適,正要逃跑的時候,她不擺弄我了。咔嚓一聲,她說已經(jīng)好了,快得讓我感覺之前都沒必要擺弄我。

      她說,可以走了,一個月后憑票來取,說著就塞給我一張紙條。我看著她的眼睛,從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還有一些碧綠的葉子,溫順地飄蕩。

      “趕緊走吧,別看了?!彼f。

      辦了新身份證后,我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像是犯了什么罪似的。恐懼籠罩著我,但我仍然每天按時吃飯、睡覺,四處晃蕩。恐懼有時候等同于無聊。

      那天下午,我沿著大巷道晃蕩,經(jīng)過老城門口、解放路、中心廣場,一直晃到慶生路。這是我一直想繞著走的紅燈區(qū)。但紅燈區(qū)也不僅僅是紅燈區(qū),除了那些穿著漁網(wǎng)襪賣笑的姑娘,這里還有酒吧、KTV、餐館等各種去處。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是路過這里,說實(shí)話我知道自己對女人沒有興趣,因?yàn)槲覍ψ约憾疾桓信d趣。我平復(fù)心情,想著再往前走走,今天晃蕩了一天,什么事都沒做,就去新華街買本書吧。

      終于有了行走的理由——買書。我加快腳步,想快一點(diǎn)走出這條街道,當(dāng)然不全是為了早點(diǎn)買到書。在我即將轉(zhuǎn)過街角時,意料中的事發(fā)生了,我還是沒有離開這條街。

      那是一幢熟悉的房子,在新華街和慶生路的交界處。上中學(xué)時,我總到那里去,還常常安慰自己,它不屬于慶生路,不屬于紅燈區(qū)。

      我推開玻璃門走進(jìn)去,眼前立刻感覺蒙上了黑布,微微有些亮光照著走廊。朝走廊深處走了幾步,一股夾雜著泡面、煙味、腳臭汗臭的奇怪味道沖到了鼻孔里,我咳嗽了兩聲,繼續(xù)走。兩側(cè)墻壁上掛著《使命召喚》《俠盜獵車手》《仙劍奇?zhèn)b傳》等游戲的海報(bào),還跟以前一樣,紙張有些泛黃,不知道是不是煙熏的原因。

      這是我度過中學(xué)時代的網(wǎng)吧。說真的,我不是個愛玩游戲的人,但那時候我總覺得沒地方去,這里黑糊糊的,特別符合我想象中的“桃花源”。所以我一有空就跑到這里來,盡管從我家到這、從學(xué)校到這都很遠(yuǎn)。那時,在我的想象中,桃花源就是看不清他人、自由、無拘束的地方。這間網(wǎng)吧剛好滿足我。在這里你只要交了錢,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會有人管你。玩得久了眼睛會花,看人也不怎么清楚。

      我常常跑到這,開一臺電腦,買一瓶水、一包泡面,能待一天。但我也沒有什么非要做的事,就是在那里坐著,隨便動動鼠標(biāo)、動動鍵盤。也就是那時候,亂動鍵盤和鼠標(biāo)的我開始在無聊中寫起東西來。我在與自己想象吻合的地方,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這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起初,我寫詩,也不明白咋回事,就不停地敲回車,照著以前看過的幾首現(xiàn)代詩的樣子分行,亂七八糟寫了不少。后來我學(xué)著寫小說,就是編故事,總會把人編死,編得自己都偷偷抹眼淚。再后來我什么都寫,不管文體,想到什么寫什么,打字的速度比人家玩游戲還快。我還買了個U盤,邊寫邊存起來,包里每天都背著自己幾十萬的文字。

      走廊其實(shí)不長,走幾步就到了盡頭。這里變得開闊,以前小小的吧臺不見了,變成了一處賣各種零食、茶水的大柜臺。放眼望去,電腦也換了模樣,都是特大的屏幕,看不到主機(jī)在哪里。

      說到主機(jī),我就會想起當(dāng)年總坐在我身邊打游戲的那個女孩,我們沒怎么說過話,直到后來她教我玩《刺客信條》。我老早就注意到她了,因?yàn)槲覀z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她總坐在那里打游戲,我坐在她旁邊編故事。有一天,我正編故事時,女孩來了,那天是周末,她來得比平常晚。我用余光瞥了一眼,繼續(xù)編故事。突然我的電腦屏幕全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原來那姑娘,往桌子底下摸,想開自己的電腦,結(jié)果兩臺電腦挨得太近,她沒開得了自己的電腦,倒是把我的主機(jī)給關(guān)了。我眼前也發(fā)黑,這故事我寫了兩個小時,就這么沒了?我的眼睛好像被一層紗裹住了,看不清她,只聽到她不停地說對不起,說著還再一次幫我按了下主機(jī)的開機(jī)按鈕。我還能怎么辦,不情愿地從嘴里蹦出一句,沒事。電腦又一次亮了,可是我的故事誰賠給我?我沒了心情,狠狠砸了下鍵盤,我靠著椅子躺下去,什么也不做。

      這時我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我側(cè)身看著那姑娘,頭發(fā)長到腰間,泛著淡淡的紅色,穿著一套牛仔服。她轉(zhuǎn)頭,把耳機(jī)放到脖子上,看了我一眼。這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這姑娘挺好看,我好像不應(yīng)該那么兇的。后來不知怎么的,那姑娘開始教我玩《刺客信條》,可能是覺得生氣的我沒事做。我學(xué)會了那款第一人稱角色扮演的游戲,整個系列都玩了個遍,但現(xiàn)在忘的差不多了。

      她教我打游戲,我們聊的慢慢多了起來。我知道她要比只能借別人身份證上網(wǎng)的我大好幾歲,早早就出來打工,現(xiàn)在在附近開了家理發(fā)店,閑的時候過來打游戲。她還強(qiáng)調(diào),他們那家店是正規(guī)理發(fā)店,讓我有空過去玩。我們聊得很開心,有時候我還會給她看我寫的故事,有時候我還會寫她。那樣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她就不見了。我去她開的那家店看過,隔壁的人說她欠了錢,跑了。她走了以后,我對游戲的興趣又沒了,又開始編故事,很多次寫到她。寫她倒不是因?yàn)樗涛掖蛴螒蛴卸嗬寺?,也不是因?yàn)樗峰X跑了有多慘,而是因?yàn)樗H過我一口。那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有女人親我,在我編故事的時候,她竟然偷偷親了我一口,快到我沒聞出她的味道,快到我懷疑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發(fā)生。

      這個地方讓人覺得五味雜陳,但我還是來了。這一次不是為了逃避或?qū)ふ沂裁?,而是恰好路過,路過而已。我從錢包里抽出五塊錢和身份證,“哥們,開臺機(jī)子”。說著我把錢放在了吧臺上。

      坐在吧臺里面的小伙子挺帥,眼睛微微睜開,看上去剛剛睡醒。他拿了我的錢和身份證,將身份證放在登記的儀器上,“咚”的一聲從電腦的音響里傳出。

      “開不了,這張身份證別人在用?!彼f著將身份證遞了出來。

      “什么,怎么可能,你再試試。”

      他又試了一次,又是“咚”的一聲,我看到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一段話,大概意思就是此身份證在用。

      “你的身份證正上機(jī)呢,開不了。”他說。

      “怎么可能呢,我身份證這不在這嗎?”

      “你丟過身份證嗎?”

      “沒有啊,我身份證一直在我手里呢?!?/p>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這張身份證別人正在用?!?/p>

      我拿著寫了“祁覓”名字的身份證看了半天,沒錯呀,這就是我的身份證啊。我反復(fù)搓著它,好像多搓幾下,它才能用一樣。

      “這是啥原因,我的身份證沒丟過,是不是我在外地上過網(wǎng),這邊就不能上?”我爬在吧臺上問。

      “不是那個原因,這身份證現(xiàn)在不能用,說明此時此刻這座城市的某個網(wǎng)吧,有人就在用這張身份證?!?/p>

      “這張身份證?”

      “嗯,你的身份證?!闭f著他遞給我一支蘭州煙。

      我狠狠抽了口煙,搖著頭?!斑@就怪了,怎么有人用我的身份證呢?這證還在我手里?!?/p>

      “你這是第一張身份證嗎?”他問。

      “沒有,十八歲換了一次?!?/p>

      “那第一個呢?”

      “派出所收回去了?!?/p>

      “那就應(yīng)該是那個身份證的問題,你去派出所問問吧?!?/p>

      我滅掉了煙,死死擰了下煙蒂,覺得他說得對,我是得去派出所看看。“謝謝你,兄弟,那我去派出所看一下。”

      “也不急,你想玩的話,要不我先用別人身份證給你開一臺?”

      “不用了,我還是去找我自己的證吧。”說著我就往外走,沒有一絲留戀,也沒有再想起什么,甚至那走廊都被忽略了。我一下子鉆到了大街上。

      我又在派出所門口來回轉(zhuǎn),跟一只拉磨的驢一樣,遲遲不敢進(jìn)去。

      但我必須進(jìn)去,顧不上自己的發(fā)型怎么樣,也沒注意派出所的院子里到底停了幾輛車,我徑直往“所長室”走去。

      所長室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穿著警服,拿著保溫杯,一只手放在暖氣片上?!笆裁词?,小伙子?”他問。

      我喘著氣,兩頰通紅,“叔……我的……身份證……被人用著呢。”

      “不急,慢慢說。”他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沙發(fā)上,他也在椅子上坐下。我一五一十將事情跟他說了,他皺著眉,仔仔細(xì)細(xì)聽完,想了一會。他對著外面的院子喊,“小祁,小祁,過來一下……”

      我還以為他喊我呢,沒想到一會就有人走了進(jìn)來,是那天給我拍照的那個女警察?!榜R所,你找我?”

      “這娃的身份證被人盜用了,而且他身份證從來沒丟過,你查查是哪里出問題了?!?/p>

      她看了我一眼,睫毛翹得都像要掉了?!澳悴皇悄翘燹k身份證那個嘛,你身份證不丟了嗎?又咋了?”

      中年男人一聽,臉立馬陰了。“咋回事?說實(shí)話?!?/p>

      “叔……這個……我也知道我做錯了,是我的不對。我家里讓我多辦個身份證以防萬一,所以我騙了這個姐姐。我的第二個身份證沒丟,但我去網(wǎng)吧的時候,我的身份證就在我手里,就是用不了,人家說是有人在用……”

      “那你的第二個身份證呢?”中年男人的眉頭像一塊越壓越緊的彈簧。

      “就在我身上呢?!蔽艺f。

      “你拿出來,我看看……”中年男人說。

      我伸手往內(nèi)兜里摸,拿出錢包,打開,準(zhǔn)備取身份證時,我徹底傻眼了。錢包里沒有身份證。

      “身份證呢?”

      “剛剛我來的時候還在,哪去了?”

      “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派出所是菜市場嗎?”中年男人大聲吼道。

      我抖了下身子,注意到那個叫“小祁”的女警察也很緊張,她的兩只手緊緊扣在一起。“你們咋辦事的,辦個身份證就弄成這樣?好好反省。”所長平靜了一些,對女警察說。

      我的手抓著褲子,抓一下放開,放開又抓一下,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拔也还苣阏f得真還是假,你現(xiàn)在的身份證正在辦,過幾天按條子上的時間來取,自己收好自己的東西,少跟我們玩心眼。用這心思,你還不如自己收好身份證呢。小聰明……”

      中年男人教育了我很久,在他說話的時候,我沒怎么注意聽,倒是想明白了幾件事。一、我的第一個身份證和第二個身份證都丟了;二、第二個身份證是剛剛丟的,第一個身份證確實(shí)有人在用;三、我現(xiàn)在只能等著第三個身份證出來,此外別無辦法;四、我在派出所說不清楚了;五、我怎么出去?第二個身份證去了哪里?

      “小祁,你們以后的工作要多多注意,先去忙吧?!?/p>

      我聽到這話,才知道中年男人說完了。女警察轉(zhuǎn)身走了,她沒關(guān)門,外面的風(fēng)呼呼地吹進(jìn)來,往我身上灌?!澳氵€不走,坐這干嗎?”聲音從收拾桌上東西的中年男人口中傳出,像風(fēng)一樣鋒利。我趕緊起身往外走,終于能出來了。我嘆了口氣,可是出來又怎樣呢?

      我急急忙忙地走了一遍剛剛走過來的路,從派出所到網(wǎng)吧,一處地方都沒落,仔仔細(xì)細(xì)地看每一條路,希望能看到寫著“祁覓”名字的身份證。但我什么也沒找到,哪怕我到了網(wǎng)吧,將那個帥小伙從吧臺上叫起幫我一起找,也還是什么都沒找到。

      我成了沒身份證的人。而那兩張丟了的身份證,像兩顆定時炸彈一樣隨時會爆炸。第一個身份證已經(jīng)被人用來上網(wǎng),第二個身份證也不見蹤跡,萬一也被人拿走呢?殺人、騙錢、傳銷各種違法的故事都浮上了心頭,人家要是拿我的身份證去做這些事,我就是跳進(jìn)黃河也說不清,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派出所也不相信我的話。第一個身份證怎么丟的還是個謎,第二個又丟了,我站在網(wǎng)吧門口,狠狠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像捏煙蒂一樣狠。

      從那天開始,我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也不想到處晃蕩。我沿著丟身份證的那條路,反復(fù)地走,認(rèn)真地走,好像再不好好走就會迷路一樣。但我什么都沒找到,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瘦。我也不想再站在鏡子前面去了,怕看到自己越來越小的身體,我會氣暈過去。

      身份證還沒找到,我爸準(zhǔn)備給我買回學(xué)校的機(jī)票,我慶幸機(jī)票能用身份證號買,最起碼我還有能證明自己的一串?dāng)?shù)字。一想到這,我又特別沮喪,有數(shù)字能怎么樣,或許人家正拿著我的身份證犯罪呢。而且在機(jī)場必須要用身份證取票,我怎么辦?只能等著,無窮無盡但好像又有些希望的等待。第三個身份證應(yīng)該能拯救我。

      兩個星期以后,返校的時候到了。我在鏡子前面鋪開所有的東西,整整齊齊地?cái)[進(jìn)行李箱里,好像這么做能安慰一下自己,好像這么做就不會心慌。

      父親在一旁看著我,“這下多好,你拿著兩個身份證出門,我們也不用整天擔(dān)心你丟了?!?/p>

      我低頭往行李箱里放東西,衣服、電腦、洗漱用品、毛巾、襪子,將它們一一放到它們的位置上。我沒有再跟父親說話。

      收拾好東西,我去派出所取了身份證。中年男人好像不在,只有那個叫“小祁”的女警察,她一直盯著我看,像看仇人似的。她說話也沒有像我那天去辦證的時候那樣溫柔,隨手將新身份證扔到了我手里。我也沒敢再問“祁哈倫”的身份證去了哪里,我看到的是又一個寫著“祁覓”的證件,跟丟掉的“祁覓”長得差不多。

      現(xiàn)在我坐在機(jī)場的咖啡廳里,這里安靜得像桃花源一樣,而且燈開得很亮。我編了會故事,想把遇到的幾個女孩用故事編織起來。沒錯,可能很像你正在看的故事。

      在我取機(jī)票的時候,我伸出去的手拿的就是第三個身份證,我這么稱呼它,第三個。我不敢管它叫“祁覓”。

      我取了票,過了安檢,什么問題都沒有,還能坐著編故事。我突然想起到機(jī)場之前,我又在鏡子前面站了一會。這次沒有那么久,趕飛機(jī)時間太緊了,我只能站一會,肯定不足十分鐘。但我還是看到了那站十分鐘才會出現(xiàn)的情景,那些光變大了很多,發(fā)散出的不再是光暈,而是無數(shù)個人,無數(shù)個沒有臉的人。

      上了飛機(jī),我管空姐要了條毛毯,太累了,我得睡會。在飛機(jī)升空,人們能看到云彩的時候,我在做夢。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安心地做夢了,但這次我的夢很長。在夢里我變成了一棵樹,不斷生長,長出無數(shù)的樹杈,發(fā)芽結(jié)果。那些樹杈長出無數(shù)的葉子,它們就像無數(shù)雙粗糙的手,向不同的方向扯我的身體,扯得我差點(diǎn)被撕裂。但我終究還是挺住了,我的身體像一顆融化了一半的糖,你想怎么拉就怎么拉,但它不會被毀滅。

      后來我醒過來,飛機(jī)剛好落地??缭搅藥浊Ч锏奈遥z毫沒有覺得漫長,仿佛一瞬間就到了這里。

      南方的天空藍(lán)得瘆人,我就在這底下抓緊時間往前走。

      責(zé)任編輯 郭曉琦

      祁十木,1995年生于甘肅河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人民文學(xué)》《花城》《詩刊》《青年文學(xué)》《民族文學(xué)》等刊物,入選多種選本。著有詩集《卑微的造物》。曾獲未名詩歌獎、光華詩歌獎等獎項(xi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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