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的最強光

耿艷菊

1

街邊的書屋里，我與“白雪公主”狹路相逢。

我站在一架書前，眼睛猛地一亮。當(dāng)我的手要取出第二層的一本書時，一只胖胖的，黑黑的手也伸了過來。這只手就是“白雪公主”的，除了她，誰的手會有這么難看呢。她今天沒有穿校服，牛仔褲黑外套貼在身上，更加不忍目睹。又黑又胖，又矮又灰敗。

我極厭惡地瞪了她兩眼，她的目光堅定地迎過來，手死死地按在書上，不肯退卻。僵持了一會兒，依然沒有結(jié)果。我是不會相讓的，這本叫《蝴蝶蝴蝶》的小說，我找了好久了，聽說講的是一個小姑娘的勵志傳奇。況且對手是這個小黑妞，我絕不可以輸給她。

笑瞇瞇的老板走過來調(diào)停，當(dāng)然也沒用。“白雪公主”倒是靈動得很，兩軍之戰(zhàn)，和為上策，既籠絡(luò)人心，又不勞民傷財。她聽了老板的勸說，紅著臉，很和悅地，一遍遍對我說，“咱倆一同買這本書吧，好不好啊？行不行呀？”

我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在她絮絮叨叨，說第十五遍的時候，那張黑紅的臉實在讓我忍無可忍，就和她一起到柜臺前付了賬。

走出書屋，“白雪公主”對我卻不肯罷休。我走她走，我停她停，她玩起了電視劇里常演的跟蹤畫面，不離不棄。

我疾步快走，她也疾步快走。突然，我猛一轉(zhuǎn)身，嚇得她一個哆嗦。我才不管她有沒有嚇著，我是故意的，誰讓她非要跟著我呢？我有點得意地厲聲問她：“你到底要怎樣呀？不是說好了嘛，我看完了再給你看的?！?/p>

“白雪公主”竟然急得臉又紅起來，連連搖頭擺手，說：“不是的，不是的，不關(guān)書的事。我想……我想……”她囁嚅著說不出，只顧低著頭用腳摩挲著路上的小石子。

“爽快點，可以嗎，美麗的‘白雪公主？”我一臉不耐煩。

“我想，我想給你補數(shù)學(xué)?！?/p>

切，給我補數(shù)學(xué)？我是偏科，數(shù)學(xué)是不如她，不過也只是最近而已。誰知道她又想著什么壞主意。我不聲不響，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你教我寫作文?！?/p>

果不其然吧，就知道沒這么好心，我們可是勁敵。我依舊不動聲色。她卻興奮地拍起了手，唱著歌蹦跳著走了。

她的意思是不說話就同意了。哎，真自作聰明，不過她的歌聲還蠻好聽的。

2

和“白雪公主”的梁子是在初二的一次表彰會后結(jié)下的?！鞍籽┕鳌敝安⒉唤小鞍籽┕鳌保拿纸邪籽?。

多美的名字呀，可是沒有人會記住這個美麗的名字，與她也不相稱，大家都叫她“小黑妞”。調(diào)皮的同學(xué)斟酌再三，在黑與胖與矮之間，取了這個與她媲美的綽號。提起“小黑妞”，無人不曉;提起白雪，很多人則茫然不知。“小黑妞”就像小時候課本里的丑小鴨一樣，灰頭土臉地一日復(fù)一日。

“小黑妞”不但常常遭到同學(xué)們的取笑，甚至老師也不喜歡她。她不愛學(xué)習(xí)，上課睡覺，還打呼嚕，說夢話，驚擾課堂。老師無奈，怕她睡著，上課時要么不斷地用粉筆頭叫醒她，要么讓她站著聽。站著她也不消停，東倒西歪，嘻嘻哈哈，同人聊天。

那已經(jīng)是初一的事了，改變是在暑假之后的初二?！靶『阪ぁ毕癯粤伺d奮劑，換了一個人似的。小眼睛竟睜得雞蛋大，炯炯有神，在老師的臉上和黑板之間移動，扯著嗓門回答問題。開始多數(shù)時候都答錯，大家哄堂大笑，她臉一紅，也跟著大家一起嘿嘿笑。其實，那時，我并不討厭她，反而覺得她黑黑的臉頰笑起來好可愛的。

可是后來每次自習(xí)課，老師在教室里轉(zhuǎn)著輔導(dǎo)時，到她跟前時就走不了。她總有很多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問。我拿著自己的問題，等得百感交集，頻頻望過去，老師依舊巋然不動，趴在她的桌前，認(rèn)真的講啊講。我在座位上急得跺起了腳，老師頭也不抬，大聲說：“安靜！安靜！”我噘著嘴，覺得委屈，有點恨“小黑妞”了。

了不得的是在兩個月后的一次考試，“小黑妞”顛倒乾坤，奪得了班級第一的寶座。要知道，這個寶座一直是屬于我的。在這個班級里，我一直受著公主的待遇。與外班的爭名奪利，全指望著我這個公主呢。我又氣又愧，對“小黑妞”的恨從一點點擴張到一大片。

不久就是表彰會，“小黑妞”站在講臺上，向我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恨得我咬牙切齒，也只能低低的埋下頭，掩飾住落寞，一任“小黑妞”在臺上風(fēng)光無限?！靶『阪ぁ敝v完她的學(xué)習(xí)心得后，卻不下去，對著老師和全班同學(xué)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后說：“請大家以后不要叫我小黑妞了，叫白雪公主吧?！?/p>

本來有點亂的教室霎時靜了下來，老師也愣住了。幾十秒的靜默后，大家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哄笑，嘰嘰喳喳，議論紛紛。老師先打破了尷尬，給她鼓起了掌，說：“好，白雪公主，真勇敢?！?/p>

會后，看到她得瑟的小樣，我故意在她面前大聲叫：“小黑妞，小黑妞。”沒想到她氣憤地跑到我面前，推了我一下，又迅速跑到座位上號啕大哭。大家沒人叫她“小黑妞”了，開始叫她“白雪公主”。我們之間再沒有了昔日的同窗之情，從此，橫眉冷對。

3

“搶書”風(fēng)波后，我就知道了“白雪公主”的陰謀。她的野心真不小，學(xué)校每年年底都會選出優(yōu)秀的學(xué)生去市里參加比賽?！鞍籽┕鳌彪m然其他科突飛猛進，但是在作文上卻不行，更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我。

當(dāng)我正憤憤不平時，“白雪公主”笑嘻嘻地站在了我面前，我抬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卻沒事人似的，笑嘻嘻地在我桌上放了一張紙，唱著歌蹦跳著離去。我用余光不屑地打探了那張紙，身子忽地坐直了，一條條羅列的很清楚，都是她總結(jié)的習(xí)題經(jīng)驗。不想，“白雪公主”還真把她自作多情的陰謀實施了。

說實話，她羅列的這些問題，對我還真有用的。數(shù)學(xué)一直是最讓我頭疼的，老師也常說我要在數(shù)學(xué)上多用點功，不能偏科，將來會影響升學(xué)。當(dāng)然，年底市里的比賽，數(shù)學(xué)不曾有我的份。

之后，她又送來了兩本資料。有時她干脆放學(xué)了不讓我走，跑過來和我一起探討研究。這樣的好事，我才不會拒絕。但我依舊對她極冷淡，哪怕是她給我講題時我也愛理不理的。而在作文上我亦不曾給過她指導(dǎo)。

直到一天在同桌那里看見了那張和我一樣的紙，還有班里流傳著的“白雪公主”的學(xué)習(xí)資料，才驀然發(fā)現(xiàn)大家對“白雪公主”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且班里的秩序也好了很多，那幾個以前和“白雪公主”調(diào)皮搗蛋鬧課堂的學(xué)生也安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也許是我太多疑了，根本不是什么陰謀?！鞍籽┕鳌彼坪跻稽c都不自私，她毫無保留地讓大家分享她的學(xué)習(xí)經(jīng)驗、資料，熱心地幫助別人。她那么用心地討好我，也許一部分是為了比賽，一部分應(yīng)該是想緩和我們的關(guān)系吧。

我開始悄悄地在她的桌上放些能提高作文的書，有時候，也會把一些精美的句子以紙條的形式傳給她。她拉著我嘰嘰喳喳向我道謝的時候，我表現(xiàn)得云淡風(fēng)輕，其實我心里特別不好意思。

年底的時候，我們班意外地被選出了10名學(xué)生參加市里的比賽，而以往只有一兩個。比賽的那天，“白雪公主”很興奮，一路唱著歌。在快要到考場的時候，有一段路結(jié)了厚厚的冰，一個人根本無法行走，我們便在“白雪公主”的建議下，相互攙扶著安然通過?！鞍籽┕鳌本o緊地拉住我的手，向我們說，再過一年多，我們就要面對人生中的十字路口——中考，讓我們像過這段冰路一樣，相依相偎著迎向它。

我們都笑她太煽情，還是禁不住響應(yīng)她的號召，去擁抱又矮又黑又胖的她。而我們之間的矛盾，早已在她的努力下，渙然冰釋。

4

那本《蝴蝶蝴蝶》的書，一直是我在保存著。那天“白雪公主”找到我，說過幾天就是她生日了，她想讓我把那本書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

我是打算要送她禮物，但不是這本書，因為我也很喜歡。我一定要她說出一個信服的理由，才肯同意送她。

她再一次紅了臉，低聲講起了她與這本書的故事。

她的改變，原來全是因為這本書。她曾經(jīng)是那么的自卑過，當(dāng)大家叫她“小黑妞”時，她心里好疼，好疼。就像小時候生病了，怕打針一樣怕那樣的疼。暑假時，偶然從表姐家借來一本《蝴蝶蝴蝶》的書，她整整看了六遍，里面的一句話深深打動了她的心：外貌是無法改變的，但是我們可以改變自己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沒有童話里白雪公主的美麗，沒有她雪一樣白的肌膚，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就是公主，每個女孩子都是公主。你可以讓自己散發(fā)光芒，白亮亮的光不僅明亮了自己，還可以照亮他人。

想起初二以來她的變化，似乎大家都忘記了曾經(jīng)那個令人厭煩的“小黑妞”了?！鞍籽┕鳌钡木b號早已從最初的嘲諷變成了名副其實。她是班里最熱心的人，是大家的開心果。她愛唱歌，樂觀積極，黑紅的臉龐是健康的膚色。她愛笑，愛蹦跳，可愛如一只小兔子，有著少年的純真、坦率、活力。

我們的班級也因為她的變化也在變化著，一步步向上著。

正如打動“白雪公主”的話所說，明亮了自己，也照亮了他人。這種閃耀在她身上的光亮亮的白，我想，那種膚色的白，是絕對及不上的。

我把那句話小心翼翼地抄在了《蝴蝶蝴蝶》的扉頁上，很鄭重地送給了“白雪公主”。這本書本來就有她的一份，她保存著更合適，更有意義。

還有，再叫她時，我心里要去掉“白雪公主”兩邊的引號，她絕對擔(dān)得起這四個字：白雪公主。

肖勇摘自《青春期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