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勤
明朗喜歡白翎。
白翎是歌手,明朗是吉他手兼歌手。
明朗喜歡搖滾,整天披著一頭自來卷的長發(fā),抱著栗子色的吉他。明朗高興了就在電影院的門口,或者體育場的籃球架下,抑或是河邊楊樹林邊,唱《另一個我》《那一夜我們玩搖滾》《酒干倘賣無》。激昂多變的聲音引來一圈一圈的觀眾,他們豎起耳朵聽得有滋有味。明朗聲嘶力竭滿臉通紅,頸脖子青筋凸起,歌聲就鉆進了聽眾的耳朵,刻在他們心中,使其久久不能忘懷。
我還是喜歡明朗在舞臺上或是歌廳里唱搖滾。那里有熱熱鬧鬧的架子鼓,有變化多端的貝斯,有炫目迷離的燈光。在那種昂揚激蕩的氛圍里,明朗撕裂的歌聲能刺破人的心靈,狂野的舞蹈讓人熱血沸騰。
第一次聽明朗在舞臺唱搖滾是那年的新年晚會。那時《上海灘》正火,大街上流行戴墨鏡,到處都是“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劇團春節(jié)晚會上也來了一曲搖滾版的《上海灘》。明朗上著牛仔服,下穿喇叭褲,戴著墨鏡,抱著吉他,瀟灑自如。而白翎呢,則穿著月白小領(lǐng)襯衫,黑色長裙,搭配一條長圍巾,嬌羞玲瓏,一派民國范兒。隨著架子鼓和貝斯激越的節(jié)奏,明朗抱著吉他唱得賣力。忽然間,他側(cè)臉沖著白翎大聲喊叫:“愛你恨你,問君知否?”白翎卻優(yōu)雅地邁著碎步,溫柔地接過一句:“仍愿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夠?!崩汕殒馇橐饩d綿,讓人產(chǎn)生許多聯(lián)想。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明朗條件太差了,不僅家在遙遠的鄉(xiāng)下,父母都是農(nóng)民,更重要的是母親還是一個精神病人。除了唱歌時能昂起長發(fā)飄飄的頭,平日里明朗都耷拉著腦袋,像是霜打的茄子,或者是鹽水泡過的黃瓜,看不出一點兒青春的朝氣。對白翎的喜歡呢,除了在臺上吼叫“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也只能是深深地埋在心窩。
黃公子就乘虛而來。
黃公子是一個銀行行長的公子,老爸有權(quán),家里有錢,本人還有一份好工作。明朗心虛氣短。當白翎告訴他,黃公子死皮賴臉追求自己的時候,他明白了白翎的意思。明朗還是狠下心來,說了黃公子一堆的好話。白翎氣呼呼地說:“可是我不喜歡他呀!”明朗說:“慢慢就喜歡了。”明朗還說:“劇團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看不到前途的。你嫁給了他,啥都有了,啥都不用熬煎了?!卑佐釓堥_嘴巴,還想說點兒什么。明朗又說:“真的,我都是為你著想呢?!?/p>
白翎就和黃公子好上了。聽說他們相好之前,明朗找過黃公子。他們喝了一瓶西鳳酒,都喝醉了。喝醉了的明朗薅住黃公子的領(lǐng)口說:“你要一輩子對白翎好。你要是敢對不起白翎,就如同這個酒瓶子。”說罷,就把酒瓶子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摔了酒瓶子,明朗背著吉他去河邊楊樹林唱了一晚上的歌,一晚上唱的都是崔健的《一無所有》。
黃公子很快把白翎調(diào)進了銀行。他們出雙入對,再沒人陪明朗唱《上海灘》了。明朗的主打節(jié)目成了《一無所有》。他唱得真好呀,抱著吉他,穿著一身“紅衛(wèi)服”,眼睛上綁著一個紅布條子,聲情并茂撕心裂肺。一曲結(jié)束,那個紅布條子水淋淋的,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反正我的眼睛里是淚水,熱辣辣的淚水。
負責舞美的老孟組建歌舞團外出時,邀請明朗擔任歌舞團的首席歌手。明朗唱《酒干倘賣無》,唱《愛不愛我》,主打歌還是《一無所有》。那首歌他唱得真好呀,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狂歡一路掌聲。老孟說:“你就這樣唱,再唱幾年我們回甕城,票子房子妻子,啥都有了。”
幾年后,他們回到甕城。除了那把吉他,明朗還是一無所有。白翎卻是啥都有了,有房子有車子有兒子,銀行里還存有票子??蓱z自己每月只拿一半的工資,過日子都熬煎。明朗心里五味雜陳,于是背著吉他去了南方。走的前夜,劇團的哥們兒為明朗送行,他留下一曲《只要你過得比我好》,決然地走了。
明朗先到深圳,又去廣州;先是在搖滾樂隊當主唱在歌廳駐唱,接著和幾個朋友辦了一個樂器店。明朗唱歌沒唱出來,樂器店的生意卻很好,他不僅買了房買了車,還組建了一支樂隊。明朗一去就是二十年,再也沒回來過。母親、父親過世,他都沒有回來。
年前,忽然聽說明朗回來了。我很想采訪一下我的青春偶像呢,卻聽說他被公安抓起來關(guān)進了看守所。
明朗是回來參加劇團六十周年團慶的。聽說當年的黃公子現(xiàn)在的黃行長養(yǎng)了小三,三天兩頭和白翎干仗,明朗當下翻了臉。明朗都五十歲了火氣還是那么大,他找上門把黃公子打得皮開肉綻。白翎勸阻不住,只好打電話報了警。
半年刑滿釋放,昔日的朋友給明朗接風壓驚,聽說他還恨意未消。但他什么話也沒說,只管喝酒。喝醉了酒,明朗一甩花白的長發(fā),抱著那把跟他四處奔走多年的吉他,用那蒼涼撕裂的聲音唱了一曲汪峰的《存在》——
…………
誰知道我們該夢歸何處
誰明白尊嚴已淪為何物
是否找個理由隨波逐流
或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
我該如何存在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