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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馬甲

      2021-10-15 15:10:45張忠霞
      百花園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紅馬甲大衣牛頓

      張忠霞

      二月二剛過,柳樹才冒個芽芽,劉老師就穿不住大衣了。

      劉老師忙??!兩個孩子,一個要初升高,一個要小升初。接接送送,洗洗刷刷,輔導(dǎo)功課,分身乏術(shù)。課實在調(diào)不開,就讓孩子放學(xué)去高三理化辦公室等。好在離得近,孩子們跑不了幾步。往往是等她下課了,兩個孩子正在打鬧。路過學(xué)生餐廳買幾個夾菜燒餅,打算湊合一頓。可兒子嘴刁,一臉生無可戀地咽著他娘的燒餅夾菜。劉老師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可是不行又能咋樣?而且,娘兒幾個也省得回去了。要是中午,就在辦公室監(jiān)督孩子寫寫作業(yè)。午休是不現(xiàn)實的,兒子不到一點就要到校,女兒一點半也要準(zhǔn)時到校。兒女上學(xué)走后,趁這個空當(dāng),可以到學(xué)校新開的教工健身房活動一下,按摩椅這會兒空的多,躺上去松松筋骨,順便看幾眼教案。按摩椅緊緊裹著劉老師,從腳底板到后腦勺,揉捏,指壓,捶打,擠擠按按,劉老師的困勁兒上來了。筋骨皮肉似泡在溫泉中,渾身的疲乏似污垢褪去,這是劉老師的極樂時刻。下午,兒子有晚自習(xí)。六點半,女兒在辦公室寫作業(yè),劉老師該上晚自習(xí)還得上晚自習(xí),學(xué)生高三了,正是焦麥炸豆的收獲季。

      其實,劉老師兒女的學(xué)業(yè)也都是焦麥炸豆的時刻,劉老師每時每刻都在焦麥炸豆的焦灼中。現(xiàn)實火陽焦頂,征程漫漫無盡頭。劉老師弱女子不弱,不管是烈日還是猛雨,頭頂無人遮傘,無人能度己,自度。比如,劉老師善于釀造美好。兒子暖男時刻的西紅柿炒蛋、閨女貼心的小粉紙條,分享到朋友圈,評論區(qū)小紅心擠爆。別人讀不出她的焦麥炸豆,當(dāng)然,她也不想讓人讀出她的焦麥炸豆。再說了,又有幾個人不是焦麥炸豆的呢?不是信不過老公,而是花花世界遍地都是誘惑??墒?,劉老師知道,花花世界才有生意,一個男人死守著家,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她得時不時地帶孩子去探親。掙錢重要,家更重要,劉老師拎得清。這個世界,不是男人都想變壞,而是男人一不留神就變壞。所以,既要叫男人不想變壞又要叫男人不能變壞,劉老師焦麥炸豆。讓劉老師焦麥炸豆的還有,兒子讀高中要不要放在自己的班里。同行警告她,自己孩子千萬千萬不能自己教。劉老師自覺兒子自制力不夠,放手給別人,她著實不放心。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想澆灌兒子,使兒子茁壯成長。怎么選擇都可能會后悔,劉老師陷入選擇的兩難境地。試錯的成本就是兒子的人生。劉老師感覺自己時時刻刻處于兩難境地,劉老師很氣憤也很無奈。劉老師陷入六親無靠的無力感。劉老師幻想,等孩子大了,自己的高級職稱也評過以后,會有氣定神閑的日子。如今,老公在鄭州忙著生意,劉老師一周跑一次,事業(yè)家庭哪頭兒都不能丟。婆婆幫著帶了幾年孩子,也回去陪老伴兒了。硬是叫老兩口兒分居了幾年,劉老師實在張不開口再挽留婆婆。自己生的孩子自己養(yǎng),這不,劉老師的人生充實得每分每秒都掐算到點,齒輪合牙。

      劉老師一個師專生,欣逢各地高中擴招,畢業(yè)即簽下一所高中。盡管在國家級貧困縣,可學(xué)校是省級示范高中,檔次在。檔次在,風(fēng)景就在。說起來就是,高中老師,重點班老師,優(yōu)秀啊模范啊,逢“一”必奪,逢冠必爭。你是怎樣的,你娃就是怎樣的。劉老師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優(yōu)質(zhì)父母。

      優(yōu)質(zhì)父母都是全心全意為孩子,比如,孩子班家長群里通知,今天該劉老師值日。學(xué)校門口、東西路口,家長的紅馬甲和旗子像一道防線擋住機動車,把孩子們的安全捧在了手心。

      劉老師五點半就起床。小米擱綠豆,得多熬一會兒。孩子們早上吃不了多少,多喝點兒稀飯吧。六點再一個個叫醒孩子,不中啊,得培養(yǎng)他們自覺起床的習(xí)慣。誰說不是?。【褪遣缓门囵B(yǎng)。你一叫,他一哼,再一叫,他還是一哼。不是人家不起來,是人家起不來。劉老師想起自己小時候,母親小棍一掂,誰敢不起?可是,如今不興掂小棍啦。于是,每天起床,一場硬戰(zhàn)。千呼萬喚后,兒子和閨女才一個個瞇著眼晃出來。六點半,飯菜盛好。潦草地洗漱后,孩子們在飯菜面前毫無斗志。雞蛋吃清不吃黃,青菜非得強塞才碰幾口。潦潦草草一頓早飯,容不得多哄哄,一看表,快七點了,方大夢初醒一般,要遲到了要遲到了!劉老師便耐著性子趁機教育:“時間管理,時間管理很重要!”孩子們慌里慌張哪有心思聽你嘮叨!閨女喊:“媽,今天你值日!”劉老師的紅馬甲早就套在大衣底下了。

      黃池路有點兒小擁堵,三輪電動車被人流車流裹挾著,劉老師急得背上燥熱。好在小學(xué)和初中在一起,七點十分,孩子們進了教室,就像餃子丟進了鍋,哇哇的讀書聲劉老師聽起來很熨帖。

      劉老師三兩下扯下大衣,搭在電動自行車把上,加入紅馬甲的防線陣營。七點半了,劉老師給右手同一道防線的家長說:“對不住,我得撤,馬上上課?!睂Ψ秸f:“也是的,再等十分鐘我也撤?!倍际恰绑w制人”,有鐘有點的,刷臉打卡。世界這么大,少我一個都不行。劉老師沒工夫牢騷,七點四十到校刷過臉,抓起書本就往教室沖。年級主任就在樓道門口,年級主任就是“那摩溫”。劉老師貓腰繞過柱子,避開主任。四十五分,劉老師已經(jīng)氣定神閑地站在二十二班門口,腰側(cè)懸著擴音器。隨著耳麥嗒的一聲,劉老師跨上講臺。若科學(xué)也是宗教的話,劉老師就是虔誠的傳教士。牛頓的定律們列隊以待,靜待劉老師的召喚。牛頓附體的劉老師在黑板上左右開弓,橫寫豎畫,一個個字母數(shù)字好像精靈在跳躍。劉老師忘了兒子的逆反,忘了娘家兄弟的拖累,忘了想借風(fēng)賺幾個錢卻砸在手里的小產(chǎn)權(quán)房。劉老師腳下三尺,就是劉老師的舞臺。

      劉老師激情澎湃,熱汗冒了出來。三兩下扯下大衣,一團巴塞進桌肚里,劉老師輕裝上陣,閃轉(zhuǎn)騰挪,袖子擼大高,耷拉下來的碎發(fā)掖到耳后,一副與誰搏斗的彪悍相。牛頓的定律迫不及待,魚貫而出。

      鈴聲響起,課本還沒合上,一群學(xué)生沖上講臺,裹挾著劉老師繼續(xù)和牛頓纏斗。劉老師身陷漩渦,脫不了身。劉老師太想喝口熱水了。劉老師快刀斬亂麻,抓起大衣和書本,沖出重圍,逃到隔壁的教休室。忘了帶杯子,擰下同事的杯子蓋,沾著粉筆末的中指重重地摁住“熱水”按鈕,嘩啦,熱水四濺。劉老師差點兒扔掉杯子蓋,兩只手倒換著往后邊退邊呼呼吹著:“冷冷冷冷,小狗等等?!泵盁煹纳ぷ拥炔坏茫苤捷p輕吸溜一下,舌頭燙得上挑回轉(zhuǎn)。水呼啦潰壩,順嘴下流。劉老師忙不迭地后撤一步,硬扎扎塑料一樣布料的紅馬甲,前胸洇濕,似中了彈,紅牡丹一樣耀眼綻放。

      潦草地灌了幾口水,劉老師裹上大衣,轉(zhuǎn)戰(zhàn)二十一班。還是牛頓和牛頓的定律,只是劉老師優(yōu)雅起來。牛頓就是牛頓,劉老師就是劉老師。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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