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

張素梅

吱呀吱呀的開門聲，隨著一陣微風(fēng)飄向村外……

村中央老宅院的門口坐著一個老頭兒。老頭兒身邊臥著一條黝黑的狗，還有一群在樹下刨土啄食的雞。老頭兒對樹下的雞說：“叫幾聲，咯咯地叫幾聲。”雞只顧啄食，沒叫。

老頭兒站起來，離開老宅門，手背在身后，向村邊走去。

狗起身跟著老頭兒，來到村外的小河邊。老頭兒長嘆一口氣，望望遠(yuǎn)方，低頭看看狗說：“老伙計(jì)，你朝著村外叫喚幾聲?！惫诽ь^望望老頭兒，不叫喚。老頭兒和狗繞村一圈，又回到老宅門。他對狗說：“不叫喚算了。”他兩手開始推動老宅門，老宅門吱呀吱呀地響了……

老伴兒從屋里走出來說：“老頭子，你是咋了，和門有仇？”老頭兒拍拍門說：“老伴兒啊，我不傻，門比我的命還值錢。我就是怕它生銹，才讓它和你我一樣喘喘氣，動彈動彈。”

老伴兒似乎懂了。她走近老宅門，細(xì)細(xì)打量著，兩手摩挲著，也慢慢地一開一合地推著……

老兩口兒一人一個門墩坐下來，瞇縫著眼睛說話。

老頭兒說：“老伴兒，你還記得咱倆成親那時候嗎？”老伴兒說：“記得，當(dāng)年咱倆騎著高頭大馬繞村一圈，最后你背著我跨過這個老宅門，一直背進(jìn)南屋房的?！崩项^兒說：“你是大家閨秀，村里人看稀罕，老宅門，門里門外都是人，鞭炮聲、嬉笑聲，還有八音會的鑼鼓聲，可把個小村莊鬧騰夠了?！崩习閮赫f：“我蓋著蓋頭，戴著銀帽，沒敢掀開，只從蓋頭下面看著滿地的腳挪來挪去。”

“是呀，深夜十一二點(diǎn)了，那幫渾蛋們還在鬧洞房。他們走了，我才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老宅門?！崩项^兒笑著說。老伴兒說：“那天你迎來送往累了，躺倒就鼾聲四起，都沒顧上看看我……”兩位老人在緩緩地說著話。大黃狗許是臥得時間長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在院邊轉(zhuǎn)悠。突然，狗跑了起來，汪汪地叫了幾聲。老兩口兒趕緊睜開眼，還以為有人來了，一看，是大黑狗在追耗子呢。

老頭兒望著村口繼續(xù)說：“老伴兒啊，還記得咱兒子結(jié)婚嗎？”

“記得，村里人第一次見城里姑娘，滿村的人又把個老宅門門里門外圍個水泄不通。小汽車在大門外排成一長排。”老伴兒說。老頭兒說：“那個氣派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進(jìn)城了呢。”

老伴兒說：“那時夏天吃飯，村里人最愛端著碗來咱們老宅門坐著，一邊嘮嗑兒一邊吃，吃個飯就像開會似的?！?/p>

老頭兒患上了半身不遂，老伴兒也老得沒力氣再去推那沉重的老宅門了。螞蟻在老屋的地上拖著東西發(fā)出吱吱的聲音。

老頭兒好久沒聽到老宅門的吱呀聲了，他躺在炕上白天黑夜地睡不著。老頭兒伸手拽拽老伴兒，讓她想辦法。老伴兒尋思著，去箱里翻翻吧。她找出了當(dāng)年他倆結(jié)婚時戴的銀帽子，上面有許多亮閃閃的銀鈴。

看到帽子，老頭兒仿佛看到了年輕的自己……

她不忍心地把帽子上的銀鈴卸下來一個，舉在手中搖晃著。聲音有點(diǎn)兒小。老頭兒說：“有聲音總比沒有強(qiáng)。每天，你搖幾下，我搖幾下?！崩习閮褐朗亲约鹤运?，不想失去年輕時的風(fēng)光。老頭兒也看出老伴兒的心事。老伴兒把銀光閃閃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左右搖晃幾下，滿屋子銀鈴聲聲。老兩口兒都笑出了眼淚。

老伴兒從頭上摘下帽子，放在炕上細(xì)細(xì)地端詳著說：“我已經(jīng)風(fēng)光過了，還是把銀鈴全摘下來吧，把它們拴在一起，聲音會更響亮的?！崩项^兒老淚縱橫地說：“這銀帽可是你娘家最貴的陪嫁，你還是留著吧！”老伴兒說：“放箱底也是閑著，拿出來讓它響著，咱倆能天天樂和?！崩蟽煽趦河盟麄兡遣紳M老年斑的手慢慢地把亮閃閃的銀鈴一個一個地都摘了下來，用一根細(xì)鐵絲把銀鈴全系在了一起。老伴兒托著沉甸甸的銀鈴走出老屋，來到院子里，把銀鈴掛到了老宅門的門閂上，又用一根長繩子系著銀鈴，一直拉到屋里的炕頭。老伴兒把繩子放到了躺在炕上的老頭兒手里，老頭兒輕輕一拉，銀鈴就丁零當(dāng)啷地響起……

老兩口兒每天有事做了。你拉一下，我拉一下。銀鈴在老宅門的門閂上發(fā)出陣陣清脆的聲響，聲音驚動了院子里的雞狗。

瞬間，村莊一片雞鳴狗叫聲……

老頭兒說：“好??！好??！村莊有魂了?！?/p>

[責(zé)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