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高
父親給我講的故事是四十四年前的事兒。那一年天崩地陷。
我十八歲那年,接父親的班來到煤礦當(dāng)井下工。
我下井那天,父親給我講了這個故事。
那是四十四年前的7月28日,我父親帶領(lǐng)兩千多名井下工下井作業(yè)。凌晨3點42分,只聽得大地隆隆作響,礦井劇烈晃動,霎時一片黑暗?!暗卣鹆耍卣鹆?!”不知道是誰喊了起來,接著便是一片騷動。我父親作為帶隊的領(lǐng)導(dǎo),立即站到高處大聲喊道:“同志們別亂動,靠在邊上別亂動!一切聽我指揮!”
礦井里經(jīng)過一陣劇烈晃動之后,漸漸緩和下來。掘進巷道和運輸巷道好像沒有坍塌。父親大聲喊道:“各工作隊清點人數(shù),立即報過來!”
各個工作隊清點了人數(shù),兩千多名職工一個不少。
這時,父親對大家喊:“各隊的隊長站出來,共產(chǎn)黨員站出來,共青團員站出來!”
不一會兒,各隊的隊長、共產(chǎn)黨員們、共青團員們頂著礦燈圍在了父親周圍。父親把隊長和黨員團員分成了幾個小組,有分頭找“生命通道”的,有安撫工人做思想工作的,有維護秩序的。分工之后,大家分頭行動,井然有序。
過了個把小時,負責(zé)找“生命通道”的三個小組回來報告說:“兩個井口全部被堵死,通風(fēng)口也被泥土亂石堵死了?!?/p>
一些礦工聽到后,議論紛紛,恐慌不已,黑暗中又有一陣騷動。
父親聽到后,立即安撫大家:“大家不要慌亂,我親自帶人去找‘生命通道,請你們耐心等待?!?/p>
他領(lǐng)著幾個隊長冒著生命危險,找到了出井口。出井口在地震時遭到破壞,被堵得嚴嚴實實。他們又去找通風(fēng)口,通風(fēng)口也被亂石和泥土堵住了。他趴在泥土亂石上靜靜體驗,隱隱約約感到有涼氣流動。他怕自己體驗得不準,就叫身邊一個有經(jīng)驗的掘進隊老隊長體驗。老隊長在泥石堆上趴著感覺了一會兒,也感到有涼氣流動。于是父親對大家說:“通風(fēng)口好像堵得不嚴實,我們動手挖開就有救了。黨員干部們先上!”
幾個隊長和黨員們爬到了前面。他們用鐵锨挖,用手搬,移開通風(fēng)口的亂石和泥土。他們一個個滿臉泥土和汗水,成了泥人。忽然,他們覺得大地又輕微晃了起來。一陣余震,泥流亂石滾動,把父親和幾個黨員砸傷了,好在都沒有生命危險。父親的腿被砸骨折了,黨員礦工們要抬他下去,他堅決不肯,要繼續(xù)留在那里指揮挖通風(fēng)口。他們挖呀、挖呀,挖了幾個小時,還是沒有看到一絲光亮。這時候,礦工們帶的干糧也沒有了,水也沒有了,只能喝井下的煤渣水。一些礦工沉不住氣,又騷動起來,膽小的竟嗚嗚哇哇哭了起來。我父親頓時感到責(zé)任的重大,兩千名礦工鮮活的生命啊,如果不能帶領(lǐng)他們沖出地獄,怎么向黨交代!
父親讓身邊人把他抬到通風(fēng)口作業(yè)處,忍著疼痛趴在泥土石塊上仔細聽風(fēng)品氣,明顯感覺涼氣流動加大了。他叫老隊長也聽了聽,老隊長感覺也是。他臉上露出笑容,蠻有信心地對大家說:“大家不要氣餒,我們勝利在望了。剛才的余震使通風(fēng)口的石塊松動了,我們明顯感到有涼氣流動,這說明離出口不遠了。大家繼續(xù)挖,一定能挖出‘生命通道!”
干部們、黨員團員和礦工骨干輪流上陣,忍著饑餓,忍著干渴,一塊石頭一把稀泥地挖。挖著挖著,忽然有一絲光亮透了進來。“有光了,有光了!離洞口不遠了!”一位正在作業(yè)的黨員喊了起來。接著,大家擊鼓傳花似的喊了起來。霎時間,巷道里的礦工們禁不住都站立起來,熱烈地鼓起掌來,不知誰喊道:“共產(chǎn)黨萬歲!毛主席萬歲!”一時間,口號聲震天響。
通風(fēng)口終于挖開了。那是1969年井下搞戰(zhàn)備時設(shè)計的通風(fēng)口,直徑0.7米,高60米,有簡易鋼筋梯子,只可以一個人一個人往外攀走?!吧ǖ馈蓖谕ê?,父親在同事們的攙扶下站起來大聲說:“同志們聽我的命令,現(xiàn)在女同志先走!”
女同志一個挨一個攀爬著出去了。
接著父親又命令:“五十歲以上的礦工先走!”
五十歲以上的礦工一個挨一個攀爬出去了。
父親再次命令:“現(xiàn)在四十歲以上的礦工走,接下來三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上的礦工排好隊,依次出去!”
那些礦工們依次出去了,可其中的黨員和幾個隊長誰也沒有走,仍然圍在父親身邊。父親最后命令:“黨員們走,隊長和我最后走!”
黨員們依次攀爬出去。最后幾個隊長拉的拉、推的推,把父親搬出了洞口。父親出了洞口就暈了過去,是疼的也是高興的。
外面,風(fēng)雨交加,出去的兩千多名工人一個也沒有離開,每出來一個人,大家都熱烈鼓掌一次。當(dāng)父親最后一個出來的時候,掌聲雷動。
父親終于醒了過來??赡苁怯捎诖笥隄补?,也許是掌聲的震撼。
礦工們回家的路上,天霽云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陽光……
我在井下有意識地盯著干部和黨員們的舉動,他們很像父親講的那些黨員。下班升井后,我一直回味著父親講的故事,父親和黨員們的形象一直縈繞在我的眼前。
晚上,我寫下了入黨申請書。
[責(zé)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