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這件事是一個叫阿雨的年輕人給我講的,他剛剛從加拿大回到了鄭州。我去他家里看他,坐在沙發(fā)上,嗑瓜子,喝茶,讓他聊聊溫哥華的留學生活。阿雨不善言辭,沒說話臉先紅。呷了一口熱茶,他說:“二姨,我給你講講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吧?!?/p>
那時候阿雨剛到溫哥華,與許多初來乍到的中國留學生一樣,課余時間要找份工。他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英語不成問題,很快,找到了一份在麥當勞做服務生的工作。
一個星期天,天陰沉沉的,上午十點左右,店里只有稀稀拉拉幾位顧客。阿雨注意到前臺附近坐的三個女孩,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調(diào)侃著離她們不遠不近的一個小伙子。坐在臨街窗邊的小伙子,三十歲左右,頭發(fā)有些凌亂,月白色短袖襯衣背后有幾道明顯的皺褶,黑色皮鞋破舊無光。他一直低著頭,在筆記本電腦上查找著什么,旁邊放著一杯可口可樂。
一看就是來這里尋找清凈、一杯可樂喝一上午、把麥當勞當辦公室的主兒。
三個女孩來了興趣,一個長發(fā)女孩說:“親愛的,猜猜他是干什么的?”話語中略帶不屑。“是個白領(lǐng)吧?”“我看是藍領(lǐng)。瞧他那雙皮鞋,多久沒擦了?”
女孩盯著小伙子,阿雨注視著女孩——青春洋溢的臉龐,光鮮亮麗的衣著,她們應該是在校生,還是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孩子。
突然,一聲聲“嗚嗚——嗚嗚——”的狗叫打斷了女孩們與阿雨的福爾摩斯思維。聲音從窗外傳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街上。一個瘦臉男子從電話亭出來,狠命地踢著他的小狗。可憐巴巴的小狗望著主人,除了“嗚嗚——嗚嗚——”地叫,無處躲藏。
“Havanese!Havanese!”長發(fā)女孩柔聲說,眼里滿是憐憫。她說的是“哈瓦那犬”。阿雨在一個加拿大同學家里見過這種乖巧可愛的哈瓦那犬,大眼,長毛,短腿。同學家的狗是純白色的,眼前這只是巧克力色的。
正喝著可樂的小伙子把杯子猛地一放,沖出去,對著瘦臉男子迎面一拳,嘴里喊著:“你打狗,我打你!”
女孩們站在店門口,齊聲拍手:“打得好!打得好!”
瘦臉男子瞅了一下肌肉發(fā)達的小伙子,不敢還手,一只手捂著臉說:“我的狗,想打就打!”抬腳瘋狂地踢小狗。
聰明的小狗迅速躲到小伙子身后,嗚嗚地慘叫。小伙子又出一拳:“你再打狗,我還打你!”殷紅的血液從瘦臉男子的一側(cè)鼻孔流了出來。
女孩們繼續(xù)助威:“好!好!”
瘦臉男子捂著鼻子,去電話亭報了警。
大約二十分鐘,兩個警察來了,一男一女。問情況,瘦臉男子只說了后半部分。
警察問小伙子:“你為什么打他?”小伙子一臉的無辜,坦然地說:“誰打他了?他自己摔倒的吧?”
瘦臉男子仗著有警察撐腰,底氣十足:“就是他打的!不信你們問問麥當勞里所有的人,他們可以作證?!?/p>
警察進店,問正吃冰淇淋的女孩們:“他打他了嗎?”長發(fā)女孩故作驚訝狀,轉(zhuǎn)向同伴:“什么?誰打誰了?你們看見了嗎?”另兩個女孩說:“不知道啊,沒看見?!薄皼]看見!”三個女孩聳聳肩,搖著頭。
阿雨驚呆了,剛剛還為小伙子助陣吶喊的女孩們,瞬間,個個事不關(guān)己、風輕云淡的樣子,似乎什么事也不曾發(fā)生。超一流的演技,天生的實力派演員。
店里其他顧客早已溜走。警察問阿雨:“他說他打他,你看到了嗎?”阿雨的臉立刻紅了,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警察只好對男子說:“你自己以后注意點兒吧。”
警察走后,女孩們向小伙子揮手道別,臉上充滿敬意。
小伙子道謝,女孩們莞爾一笑,走了。
小伙子對瘦臉男子一字一頓地說:“你、不、可、以、打、狗!”
瘦臉男子低聲申辯:“我……我剛剛失業(yè)了?!?/p>
小伙子愣了一下,搖了一下頭:“這不是理由?!?/p>
瘦臉男子的眼光迷茫,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想說什么,最終什么也沒說,抱起小狗走了。
阿雨給我講完這件事,低頭喝茶。
“完了?”我問。
“完了,后來我也下班了?!卑⒂暾f。
“二姨,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卑⒂暧终f。
我陷入沉思,半天沒動彈。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