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綏
老王很喜歡坐公交車,這大概和他總是發(fā)愣有關(guān)系,但似乎又不全是因為這個。
老王總是發(fā)愣,坐車也不例外。他逢坐車一定要坐窗邊,坐好了頭一歪,眼睛珠子望著車外,就這樣不動了,像個死人一樣。一直到車子到站,他才起身伸伸懶腰,下車。
對于家中人來說,老王經(jīng)常會消失一段時間,有時是下午,有時是晚上。有時問他到哪里去,他總是支支吾吾的,嘴里說出些意義不明的話語來。幾個小時后他回來,看起來很激動,有時會說說他碰到了什么什么好玩兒的東西。但稍加觀察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是在編故事,因為每當他結(jié)束高談闊論安靜下來時,眼神總是很呆滯,臉上也帶著些許困倦。
老王消失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卻歸罪于鄭州的公交車路線。他每次出門都去坐公交車,隨便上一輛車坐到終點站,再原路坐回來。家門口的公交站牌下只有固定的幾班車路過,他早就坐膩了,只好走到附近別的公交站點坐車,很快也坐膩了。他就像一只動物一樣逐漸擴大自己的領(lǐng)地范圍,而此時家周圍方圓三公里的公交站牌全已被他“收入囊中”。
坐公交車,似乎已經(jīng)成為老王的一種消遣方式。老王很擅長搶座位,坐上去便一動不動,有時會突然掏出手機寫些什么。
對于自己的這種略為怪異的行為,老王往往不會告訴別人,被別人問到了也不會做太多解釋。老王覺得,反正大家也不會理解的,還不如保持沉默,獨自享受這無人能懂的樂趣。
老王有時候會在公交車上睡著,往往是在冬天的下午——冬日的陽光充滿惰性,前座乘客的禿頂反射出刺眼的白。老王不趕時間,不怕坐過站。他坐公交車純粹屬于消遣,所以他并不會控制自己的瞌睡,而是放任自己的頭隨著車子搖擺。有時候一個顛簸,老王從夢境中醒來,發(fā)現(xiàn)眼前的場景已變得陌生。老王很享受這種感覺,每次醒來都在新的地方,每次睜眼看到窗外的人流都很匆忙。
白天總有很多人在公交站臺上等車。車來時人們都伸著脖子張望,一些人向前上車,一些人揮手告別。仍然站在站臺上的人們則看向車后,車開動時他們的目光便又凝在空中。有時老王看見一個姑娘,她真漂亮,但時間短暫,幾秒鐘后,公交車就會把老王帶走。這段時間內(nèi),老王可能會盯著她,但對方只要看向老王,老王就會收回目光,假裝自己只是一個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的普通過路中年男人。
老王不喜歡地鐵,就如同他不愿意乘電梯。他覺得地鐵會讓氣氛變得很尷尬,座位相對著,兩邊的人如果不玩手機的話就必須看著對方。窗外永遠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到站時才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地鐵剝奪了人們審視四周的權(quán)利。在地鐵里,每個人都要玩手機,就算不想玩,也得假裝看手機。如果不看手機的話,只能將視線向上提升,看向別人的頭頂以上。事實上,老王覺得,地鐵就是一種橫向的電梯。坐地鐵,是對人類生命的一種浪費。這樣的東西,不坐也罷!
夜里九點半的東區(qū),有幾個站總是沒人。其中一個站,每當老王坐著末班車路過時,都會看到一個男孩兒——看起來年齡很小,但個子很高,安靜地坐在公交候車亭的凳子上。車子靠站時,男孩兒會抬頭看一眼,有時也看一下車窗內(nèi)的老王。老王漸漸對這個男孩兒產(chǎn)生了好奇,于是每次坐這班車到這一站時總會加強觀察。
老王只在晚上九點多見到男孩兒,是末班車經(jīng)過的時間。白天這個站牌人流涌動,和其他站牌沒什么兩樣。由于好奇男孩兒在等哪班車,老王用了四天時間,把路過這個站的四班公交車的末班車全部坐了一遍。每次他都能看到坐在車窗外的那個男孩兒,但怪異的是男孩兒沒有上任何一輛車。
老王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出門,每有空閑時間就在家里“擼貓”度日。老王想不通——如果那個男孩兒不坐車的話,那他每天坐在那里干什么呢?
老王喜愛觀察世界,喜歡坐在公交車里觀察這個城市里流動的人,但他以前沒有意識到,站在室外看路過的每一輛公交車也是一種很棒的觀察方式。想到這個情況之后,老王決定也要試一試這種方法。老王在一個晚上出了門,來到他遇見那個男孩兒的那個公交車站,坐在那里。老王也想順便與那個男孩兒交流一下觀察心得,他覺得他們之間應(yīng)該有好多可聊的,他們在有些地方十分相像——都熱衷于觀察,只不過一個由內(nèi)而外,一個由外而內(nèi)。
有時很長時間沒有車來,有時五輛車排著隊進站,一些人下車,站在站牌下四處張望一下便離去。老王覺得有些無聊,和坐公交車不同的是,眼前完全是一個機械化的場景:不變的背景、相同的公交車、上下的人流。老王等待著那個男孩兒,可一直到晚上九點,那個男孩兒也沒有出現(xiàn)。
老王有些失落,他懷疑那個男孩兒遠遠地認出了他所以沒有走上來。但他又想不明白為什么,那個孩子為什么要躲著自己?九點半,就是末班車經(jīng)過的時間了。老王無數(shù)次乘坐末班車路過這里,可他還沒有過在這里看著末班車路過的經(jīng)歷。等一等,老王想,如果看著末班車開過去的話那該怎么回家呢?老王決定還是不看了,等到自己常坐的那趟末班車來的時候他就上車回家。
三輛車的末班車已經(jīng)路過,都不是老王回家的那班車,第四輛也不是。
老王看著面前的地面發(fā)呆。夏天啊,熱風總是很美妙。有車駛來,老王抬起頭。終于,是自己回家的那輛車。老王伸了個懶腰,這一天就要過去咯。車子進站,靠邊,老王看著這輛能把他載回家的班車,忽然間渾身一個激靈。他看到了那個男孩兒!就靠著車窗坐在那輛車里面,斜著頭看了看車站,看了看老王。老王呆坐著,忘了上車,他腦子有點兒發(fā)蒙。老王看著那個男孩兒,男孩兒也看著老王。車子停了五秒鐘后,無聲地起步。老王還是呆呆地看著,那輛車開走了。
為什么兩個人的位置顛倒過來了?回家的路上,老王一直想著。
老王想不太明白,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些詭怪。想得多了,再想起這件事時,心里就會有些發(fā)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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