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金林
《中華讀書報》2013年12月11日第七版,刊登了朱學(xué)文口述、牟堅整理的《侯外廬先生的晚年思緒》,談及魯迅的思想時有一段很精彩的敘述:
侯(外廬)先生推崇歷代的異端思想家。異端思想家那種對正統(tǒng)思想的沖撞,他認(rèn)為是最有生命力的。他說:“研究思想史絕對不能只研究正統(tǒng)不研究異端,只有正統(tǒng)的和異端同時展現(xiàn)出來,才是一個真實的時代面貌?!?946年在香港魯迅逝世十周年的一次紀(jì)念會上,侯先生談到,學(xué)術(shù)界經(jīng)常在討論,魯迅思想是受了什么外來思想的影響。許多人認(rèn)為魯迅受尼采、叔本華、達爾文的影響。侯先生認(rèn)為更重要的應(yīng)該探究魯迅與中國文化源流的近親關(guān)系。他認(rèn)為,從嵇康、鮑敬言,一直到李贄,到龔自珍……歷代的異端思想家個性多彩而鮮活。魯迅早期深受嵇康影響,魯迅的文學(xué)繼承并發(fā)揚了尊異端非正統(tǒng)的傳統(tǒng)精神。正統(tǒng)和異端各有傳統(tǒng),各有源流。魯迅的定位正在這條異端的源流上。我覺得很精彩。后來我整理好這段讀給他聽的時候,他非常滿意。
侯外廬認(rèn)為“魯迅的文學(xué)繼承并發(fā)揚了尊異端非正統(tǒng)的傳統(tǒng)精神”,魯迅的確是“尊異端”的,這從他從小就喜歡讀野史、筆記、小說,注意力在“雜學(xué)”方面,以及青年時代“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的志向,也可以看得出來。魯迅的確具有一種“非正統(tǒng)”的逆反思維,他厭惡狗和貓,喜歡狼和貓頭鷹。在談到自己的雜文時,魯迅非常自信地說,“就是偏要使所謂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幾天”,“給他們的世界上多有一點缺陷”;在論及“公理或正義”時,魯迅說:“不想和誰去爭奪公理或正義。你要那樣,我偏要這樣是有的;偏不遵命,偏不磕頭是有的;偏要在莊嚴(yán)高尚的假面上拔它一拔也是有的,此外卻毫無什么大舉。”魯迅的睿智和鋒芒,往往使人們很容易想到他的“尊異端非正統(tǒng)”,是一個叛逆者。
可魯迅的“異端”和“叛逆”,正好展現(xiàn)了他徹底的自我犧牲、精密的是非之辨、最堅韌的戰(zhàn)斗操守、最圣潔的人格典范。許壽裳在《亡友魯迅印象記》中談到魯迅的為人和為文時說:
和魯迅相處,聽其談吐,使人得一種愉快的經(jīng)驗,可以終日沒有倦容。因為他的胸懷灑落,極像光風(fēng)霽月,他的氣度,又“汪汪若千頃之波,澄之不清,撓之不濁,不可量也”。他有時也說笑話,可以見其觀察的銳敏,機智的豐饒,然而態(tài)度總是嚴(yán)正,發(fā)人猛省的。談話如此,做起文章來也如此。偶爾弄點游戲筆墨,似乎是隨便胡謅,其實含義還是一本正經(jīng),也足以發(fā)人猛省的。即使片言只語也彌足寶貴……
魯迅能健談,和他相處,隨便聊天,也可見其胸懷磊落,機智疾流,有光風(fēng)霽月之概。所談有種種,或敘述,或評論,或笑話,或悲憤,都令人感到親切和痛快。……有人以為魯迅好罵,其實不然,我從不見其謾罵,而只見其慎重謹(jǐn)嚴(yán)。他所攻擊的,雖間或系對個人,但因其人代表著某一種世態(tài),實為公仇,決非私怨。而且用語極有分寸,不肯溢量,彷佛等于稱過似的。要知道:倘說良家女子是婊子,才是罵;說婊子是婊子,那能算是罵呢?
對朋友,對青年,魯迅“極像光風(fēng)霽月”;對“敵人”和一切各式各樣的市儈,魯迅則予以無情地掃蕩,永遠(yuǎn)不妥協(xié)。他在《這樣的戰(zhàn)士》中寫到:不管是什么“慈善家,學(xué)者,文士,長者,青年,雅人,君子”,不管他打著怎樣好的招牌,“學(xué)問,道德,國粹,民意,邏輯,公義,東方文明”,不管他如何心地公正地表白,還是帶著輕蔑的微笑,或者陰謀地給加上“戕害慈善家”的罪名來陷害,都“舉起了投槍”,只要他是“敵人”。魯迅在《論“費厄潑賴”應(yīng)該緩行》中說:“忠厚是無用的別名?!睂Α耙说墓贰?,切不可有“哀矜之意”,不管他正當(dāng)?shù)靡庵H,或才一時失掉了主子,或還尚未找到主子,都要打;就是打落水里,也“非又從而打之不可”。只要他是咬人的狗。——這是魯迅的戰(zhàn)斗原則,絕對的“不中庸”,絕對的“不寬容”,即便“死”了,也不含糊。他在《半夏小集》中說:
假使我的血肉該喂動物,我情愿喂獅虎鷹隼,卻一點也不給癩皮狗們吃。
養(yǎng)肥了獅虎鷹隼,它們在天空,巖角,大漠,叢莽里是偉美的壯觀,捕來放在動物園里,打死制成標(biāo)本,也令人看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
但養(yǎng)胖一群癩皮狗,只會亂鉆,亂叫,可多么討厭!
魯迅就是這樣的光明磊落,處處有別于“正統(tǒng)”的“文明”。但魯迅對于我們民族和民間的“好的傳統(tǒng)”,一直是相當(dāng)尊重的。
換一個角度看,魯迅本人就是一個“傳統(tǒng)”得不能再“傳統(tǒng)”的典范。例如他處處迎合母親,百依百順,就連母親包辦的他與朱安的婚姻,也默默承受,宣稱“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奉他,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寧肯過著“寂寞如古寺僧人的生活”(許廣平:《魯迅和青年們》)。魯迅很反感才子佳人小說,只因母親愛看,也就“銳意窮搜”。這正如他所感慨的那樣:“我以為母親的偉大真可怕,差不多是盲目的。”對母親就是這么的孝敬,對兄弟是十二分的友愛。許廣平在《所謂兄弟》一文中說:“魯迅初到北京期間,和周作人通訊的頻繁(按:據(jù)《魯迅日記》,來往書信都有編號,前后各有300封左右),郵寄書刊的不間斷,人間友愛,兄弟之情,怡怡然異乎尋常?!贝送?,“除了負(fù)擔(dān)全家生活的絕大部分費用之外,連周作人老婆的全家,都要魯迅接濟”。然而他卻說:“讓別人過得舒服些,自己沒有幸福也不要緊,看到別人得到幸福生活也就是舒服的!”魯迅最富于愛心。他對于祖國、對于民族的摯愛,是隨著研究人性和國民性問題的深入而越發(fā)熱切。對于友人,尤其對于青年,魯迅的愛護無所不至,在物質(zhì)上多所資助,在精神上則拼命服務(wù),給青年看稿,改稿,介紹稿子,校對稿子,希望能出幾個有用人才。他說:
我在過去的近十年中,費去的力氣實在也并不少,即使校對別人的譯著,也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決不肯隨便放過,敷衍作者和讀者的,并且毫不懷著有所利用的意思。雖說做這些事,原因在于“有閑”,但我那時卻每日必須將八小時為生活而出賣,用在譯作和校對上的,全是此外的工夫,常常整天沒有休息。
魯迅就是這樣肯替人用力。他的論敵罵魯迅是“我們中國的Don Quixote(珰吉珂德)”“陰陽面的老人”“語絲派首領(lǐng)”“尖酸刻薄”,甚至罵他是“學(xué)匪,學(xué)棍,刀筆吏”,是“紹興師爺”“封建余孽”、“二重性的反革革命的人物”,是“墮落文人”,等等。而郁達夫則說魯迅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許壽裳說“魯迅是大仁,他最能夠感到別人的精神上的痛苦”?!罢嬲恼司印焙汀按笕省?,也都說明魯迅是很“傳統(tǒng)”,有很寬厚仁義的一面,用他的話說是“俯首甘為孺子?!?。魯迅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一文中,寫到柔石的為人時說:“無論從舊道德,從新道德,只要是損己利人的,他就挑選上,自己背起來?!边@話,用在魯迅自己身上也是十分貼切的。
對于文學(xué)藝術(shù)的追求,魯迅同樣倚重“傳統(tǒng)”,誠如李銳所說的“表面上看來全面反傳統(tǒng)的魯迅成為了中國文化能夠不死的象征和源泉”。魯迅的小說、散文、雜文和文藝評論,雖說都受到異域文藝的滋養(yǎng),新得不能再新了,但又都是“中國”的,甚至可以說是“中國”得不能再“中國”了,因為魯迅“國學(xué)”根基之深厚,對于我們民族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吸納和傳承,是同時代人無法企及的。1929年5 月10日,魯迅譯完了日本學(xué)者野口米次郎作的《愛爾蘭文學(xué)之回顧》,在《編輯后記》中稱贊作者文字的“簡明扼要”,“于愛爾蘭文學(xué)運動的來因去果”說得很“分明”之后說:
當(dāng)翻譯完畢時,還想添幾句話。那就是作者的“無論那一國的文學(xué),都必須知道古代的文化和天才,和近代的時代精神有怎樣的關(guān)系,而從這處所,來培養(yǎng)真生命的”的主張。這自然也并非作者一人的話,在最近,雖是最革命底國度里,也有搬出古典文章來之勢,編印托爾斯泰全集還是小事,如Trotsky,且明說可以讀Dante和Pushkin,Lunacharski則以為古代一民族興起時代的文藝,勝于近來十九世紀(jì)末的文藝。但我想,這是并非中國復(fù)古的兩派——遺老的神往唐虞,遺少的歸心元代——所能引為口實的——那兩派的思想,雖然和Trotky等截然不同,但覺得于自己有利時,我可以保證他們也要引為口實?,F(xiàn)在的幻想中的唐虞,那無為而治之世,不能回去的烏托邦,那確實性,比到“陰間”去還稀少;至于元,那時東取中國,西侵歐洲,武力自然是雄大的,但他是蒙古人,倘以這為中國的光榮,則現(xiàn)在也可以歸降英國,而自以為本國的國旗——但不是五色的——“遍于日所出入處”了。
“‘無論那一國的文學(xué),都必須知道古代的文化和天才,和近代的時代精神有怎樣的關(guān)系,而從這處所,來培養(yǎng)真生命的的主張”,顯然是說給“國人”聽的,只有“知道古代的文化和天才”才能“借鑒”;而對于“借鑒”,魯迅又特別強調(diào)“和近代的時代精神”的聯(lián)系。只有從“和近代的時代精神有怎樣的關(guān)系”這個結(jié)合點契入,才能創(chuàng)造出“培養(yǎng)真生命”的文學(xué)來,這是魯迅一貫的思想和主張。
魯迅在與青年文學(xué)家和藝術(shù)家交往時也都一直在強調(diào)“傳統(tǒng)”。我國新興美術(shù)事業(yè)的開拓者陶元慶,1924年7月來到北京,與魯迅的學(xué)生許欽文同住在紹興會館,每天努力地寫生作畫。魯迅了解到陶的一些情況,便請他為《苦悶的象征》作封面畫。陶欣然同意,畫的是一個半裸體的女子,披著長長的黑發(fā),用鮮紅的嘴唇舔著鏜釵的尖頭。構(gòu)圖新穎,對比強烈。魯迅看了連聲說“很好,很好!”便用作《苦悶的象征》的封面,這是我國新文藝書籍用圖案做封面的第一本。這之后,陶應(yīng)邀為《朝花夕拾》《墳》《中國小說史略》《唐宋傳奇集》《出了象牙之塔》及《工人綏惠略夫》等著作和譯作的封面畫,魯迅都非常滿意,在信中把一再求畫稱作“得隴望蜀”,深表感謝并致歉意。1925年3月11日,魯迅在《〈陶元慶氏西洋繪畫展覽會目錄〉序》中,稱陶“是一個潛心研究了二十多年的畫家”,用深沉優(yōu)美的筆調(diào)盛贊陶元慶繪畫的成就:
在那黯然埋藏著的作品中,卻滿顯出作者個人的主觀和情緒,尤可以看見他對于筆觸,色采和趣味,是怎樣的盡力與經(jīng)心,而且,作者是夙擅中國畫的,于是固有的東方情調(diào),又自而然地從作品中滲出,融成特別的豐神了,然而又并不由于故意的。
1927年12月,陶元慶舉行畫展,魯迅又作《當(dāng)陶元君的繪畫展覽時——我所要說的幾句話》一文,再次高度評價陶元慶的繪畫:
他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來寫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國向來的魂靈——要字面免得流于玄虛,則就是:民族性。
……
陶元慶君的繪畫,是沒有這兩重桎梏的。就因為內(nèi)外兩面,都和世界的時代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國的民族性。
1928年8月6日,陶元慶病逝,魯迅捐贈三百元,交許欽文在杭州西湖邊上買地為陶修了墳園,取名“元慶園”,又和郁達夫等人一起簽署《追悼陶元慶氏啟事》,高度評價陶的美術(shù)作品,稱“他用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寫出他自己底世界,卻仍含著濃厚的民族性”,他的作品“特具一風(fēng)格,新創(chuàng)一畫派,早在藝術(shù)界放一異彩”。
陶元慶的成長得益于魯迅的關(guān)懷和指引。從魯迅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他特別看重書籍裝幀畫和插圖的“民族性”,把“民族性”界定為“中國向來的魂靈”。
我國新興木刻事業(yè)的拓荒者陳煙橋,也曾得益于魯迅的培育。陳煙橋給魯迅寄書信和木刻作品多達三十余次,魯迅給陳煙橋的信有二十六封之多,《魯迅全集》中存有十二封。1934年4月19日,魯迅在給陳煙橋談木刻創(chuàng)作的一封信中,談及文學(xué)時說:
現(xiàn)在的文學(xué)也一樣,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打出世界去,即于中國之活動有利??上е袊那嗄晁嚾思遥蟮植灰詾槿?。
魯迅強調(diào)“地方色彩”,認(rèn)為這樣的文學(xué)“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地方色彩”不僅指“風(fēng)情”,也涵蓋了“傳統(tǒng)”。
魯迅給著名翻譯家、劇作家姚克的書信共有三十四封,《魯迅全集》中收三十三封。這是魯迅給同時代人的書信中,保存得最完整的一份。1934 年4月9日,魯迅在致姚克的信中說:
中國不但無正確之本國史,亦無世界史,妄人信口開河,青年莫名其妙,知今知古,知內(nèi)知外,都談不到。當(dāng)我年青時,大家以胡須上翹者為洋氣,下垂者為國粹,而不知這正是蒙古式,漢唐畫像,須皆上翹;今又有一班小英雄,以強水灑洋服,令人改穿袍子馬掛而后快,然竟忘此乃滿洲服也。此種謬妄,我于短評中已曾屢次道及,然無效,蓋此輩本不讀者耳。
魯迅借了“胡須”來批評“國粹家”和“改革家”淺薄,點出“中國不但無正確之本國史,亦無世界史”窘境,“妄人信口開河,青年莫名其妙”,字里行間蘊含著魯迅對于青年懇切的期盼:要知道“本國”和“世界”,對“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都要有正確的認(rèn)知。
作家、美術(shù)家魏猛克與魯迅的通信將近五十通,《魯迅日記》載魏寫給魯迅的信有二十九封,魯迅致魏猛克信就有二十封?,F(xiàn)存于《魯迅全集》的有三封,這三封的內(nèi)容都是討論連環(huán)圖畫和繪畫技巧的。1934年4月19日,魯迅在給魏猛克的信中說:
新的藝術(shù),沒有一種是無根無蒂的,突然發(fā)生的,總承受著先前的遺產(chǎn),有幾位青年以為采用便是投降,那是他們將“采用”與“模仿”并為一談了。中國及日本畫入歐洲,被人采取,便發(fā)生了“印象派”,有誰說印象派是中國畫的俘虜呢?專學(xué)歐洲已有定評的新藝術(shù),那倒不過是模仿。
魯迅強調(diào)“新的藝術(shù)”要有“根”有“蒂”,要有對于“先前的遺產(chǎn)”的“承受”,對于優(yōu)秀的民族傳統(tǒng)的堅守。在魯迅的啟示下,魏克寫了《采用與模仿》,主張采用舊藝術(shù)的形式和技巧。文章發(fā)表后,被一些人指責(zé)為“機會主義”“類乎投降”,魯迅特地寫了《論“舊形式的采用”》一文,支持了魏猛克的觀點。文中寫道:
我們有藝術(shù)史,而且生在中國,即必須翻開中國的藝術(shù)史來。采取什么呢?我想,唐以前的真跡,我們無從目睹了,但還能知道大抵以故事為題材,這是可以取法的;在唐,可取佛畫的燦爛,線畫的空實和明快,宋的院畫,萎靡柔媚之處當(dāng)舍,周密不茍之處是可取的,米點山水,則毫無用處。后來的寫意畫(文人畫)有無用處,我此刻不敢確說,恐怕也許還有可用之點的罷。這些采取,并非斷片的古董的雜陳,必須溶化于新作品中,那是不必贅說的事,恰如吃用牛羊,棄去蹄毛,留其精粹,以滋養(yǎng)及發(fā)達新的生體,決不因此就會“類乎”牛羊的。
魯迅把“采用舊藝術(shù)形式和技巧”比喻為“吃用牛羊”,“棄去蹄毛,留其精粹,以滋養(yǎng)及發(fā)達新的生體”,鼓勵大膽地“采用”,不要怕會變成“牛羊”。魯迅所說的“吃用”當(dāng)然是精華,對于宋代“翰林圖畫院”中的宮廷畫家,以及米芾、米友仁父子的山水畫,魯迅則持否認(rèn)的態(tài)度,并在《記蘇聯(lián)版畫展覽會》一文中專門批評了“寫意”畫。他說:
我們的繪畫,從宋以來就盛行“寫意”,兩點是眼,不知是長是圓,一畫是鳥,不知是鷹是燕,競尚高簡,變成空虛,這弊病還常見于現(xiàn)在的青年木刻家的作品里……
魯迅再次強調(diào)向優(yōu)秀的文學(xué)藝術(shù)學(xué)習(xí)和借鑒的重要性。由此看來,魯迅的“全面反傳統(tǒng)”,所反只是壓抑人性,給“國人”帶來“肉體”與“精神”上雙重“痛苦”的“固有文明”和“三綱五?!?所反的只是“圣人”以及“圣人之徒”把中國造就成“無聲的中國”的那些“文字”“意見”“道理”和“古訓(xùn)”。魯迅的“全面反傳統(tǒng)”的出發(fā)點,是“立人”,“致人性于全”,讓人們都能“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使“沙聚之邦,轉(zhuǎn)為人國”,使中華民族真正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一再提醒我們不要忽視了“世界”和“西方”。從這個意義上說,魯迅反傳統(tǒng)的意義就是要我們立足于現(xiàn)實,既不炫耀過去,也不幻想將來,而是以更清醒的認(rèn)識和更堅實的步伐,在傳統(tǒng)的傳承和再造中尋找到更光明而寬廣的“路”,去開啟更美的未來。
郁達夫曾經(jīng)說過:“魯迅雖死,精神當(dāng)與我中華民族永在?!庇终f:“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xiàn)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拜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愛戴魯迅,探求魯迅的思想與當(dāng)代中國的對話關(guān)系,是魯迅研究者義不容辭的責(zé)任。只是“知之惟艱”,真實的魯迅,等待著我們更多的發(fā)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