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恥文化”是相對于歐美以基督教為背景的“罪文化”而言的。關(guān)于“恥文化”和“罪文化”的區(qū)別,本尼迪克特指出,罪文化是由于內(nèi)心深處認識到罪行從而約束自身行為,而恥文化則基于外在的強制力,羞恥是對別人批評的反應(yīng)。本文基于本尼迪克特對日本恥感文化的有關(guān)敘述,結(jié)合“罪文化”剖析日本人的內(nèi)在心理因素,探討了恥感文化的矛盾之處。
關(guān)鍵詞:《菊與刀》 恥文化 罪文化
引言
“恥文化”一詞源于著作《菊與刀》。作者本尼迪克特于1944年6月接受美國政府的委托開始對日本進行研究工作,由于當時兩國正在交戰(zhàn),無法進行實地調(diào)查,于是她便著手于與日本相關(guān)的書籍、日本人制作的電影,將在美國居住的日本人的采訪詢問作為參考,以從目標社會中抽取文化模式作為基本方法,進行了研究。書中淋漓盡致地為讀者描繪了一幅日本人形象——崇尚禮儀的同時崇尚武力擴張的矛盾雙重體,并按照文化類型的理論得出日本文化是“恥文化”這一結(jié)論。自《菊與刀》出版以來,“恥文化”便作為日本文化的關(guān)鍵詞一直是人們談?wù)摰慕裹c,眾說紛紜,褒貶不一,相關(guān)的研究與著作更是層出不窮。人們普遍認為,日本人會因為在公共場合被嘲笑、被拒絕,或者自認為會被他人嘲笑而感到羞恥,日本人的行為準則皆受制于外界。既然在公共場合社會秩序主要靠外在因素制約,那么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其主要的制約因素又是什么呢?
一、“恥文化”的形成
本尼迪克特認為 ,日本人以天皇為最高點,生活在“秩序和階級制度”之上,根據(jù)社會中不同的場合和狀況,維持調(diào)整人際關(guān)系,擁有禮儀、敬語,以及婚喪嫁娶等各種傳統(tǒng)習俗 ,履行“忠孝”和“情義”,遵循“規(guī)矩”和“禮節(jié)”,從孩提時代起就被灌輸教育要根據(jù)社會標準來制定行動方針,以求與他人同步等。本小節(jié)在《菊與刀》中本尼迪克特的觀點之上,從構(gòu)成原理和道德義務(wù)兩個方面來探討日本“恥文化”的形成條件。
(一)構(gòu)成原理——“各得其所”的原則
針對“二戰(zhàn)”期間日本提出的“大東亞共榮圈”的聯(lián)邦制戰(zhàn)略構(gòu)想,本尼迪克特將其解釋為“萬邦ヲシテ各其ノ所ヲ得シムル”(萬物各得其所),即所謂的從歐美殖民統(tǒng)治中解放亞洲,實現(xiàn)東亞各民族的共存共榮的政治號召,實質(zhì)上是為了在全亞洲建立以日本為盟主的“階級制度和秩序”。本尼迪克特指出,要想真正了解日本民族的特性,必須首先明白日本人經(jīng)常說的“各得其所”的含義。
“各得其所”的觀念實際上來源于日本人的家庭階級制度。在家庭和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中,由年齡、世代、性別和階層規(guī)定的個人地位來指導(dǎo)每個人的行為。因此,日本人在看待國內(nèi)問題時總是堅持著等級制觀念,甚至當他們在看待國際關(guān)系問題時也同樣以這種觀念來進行分析和判斷。日本人在與人接觸、打招呼的時候,必須遵守彼此之間的“社會間隔”?!吧鐣g隔”是指在“階層制度和秩序”中自發(fā)確定的間隔,具體來說,是指階層、年齡、世代以及性別等差異。
在政治、宗教、軍隊和工業(yè)領(lǐng)域,各個領(lǐng)域都被嚴謹?shù)貏澐譃楦鱾€階層,不得越級,每個人都“各得其所”地做著與自己身份相符的事情。日本社會對“階層制度和秩序”的信賴構(gòu)成了國民之間、國民與國家甚至國家與國家之間關(guān)系的整體觀念。就日本社會而言,這種“階層制度和秩序”是日本人的思想基礎(chǔ)以及不可動搖的信賴和信仰,同時也是日本恥感文化形成的基本框架。
(二)道德義務(wù)——“恩”與“報恩”
“恥文化”背后的道德義務(wù)則是“恩”與“報恩”。日語中的“恩”雖然與漢語中的“恩”有所不同,但“承受的負擔、債務(wù)、重負”的意思是共通的,比如受長輩的恩、上級的恩。但如果是受同輩的恩,那么對于接受者來說會有一種不快的自卑感。因此,日本人說“我受某人之恩”時,其含義就等于“我對某人負有義務(wù)”,同時會稱對方為自己的“恩人”。
而另一方面,“報恩”則包含“忠孝”與“情義”?!爸摇笔侵笇μ幱诮y(tǒng)治階層制度頂端天皇的報恩義務(wù)?!靶ⅰ保粌H是針對父母,也針對自己的孩子。因此,給孩子提供方便、傾注愛,不僅是對孩子的愛,還意味著對從父母那里得到的恩惠的報答。所謂“忠孝”,是指對“債務(wù)”的償還義務(wù),但這種恩情難以全部償還,在時間上也沒有限制。而“情義”與“忠和孝”不同,是一種在有限時間內(nèi)可以償還的義務(wù),且只需償還受益的部分。恩與“報恩”都與“羞恥”相關(guān)聯(lián),日本人不會去刻意要求別人出于真心而主動地做出慷慨的行為。對于他們而言,回報恩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就會被其他人稱為不懂得情分,就會在世人面前丟臉,因此他們的行為準則始終受社會風評的影響。
二、“恥文化”與“罪文化”的矛盾雙重體
(一)“恥”與“罪”
作田啓一認為,對于日本人來說,“知恥”也意味著“為自己感到羞恥”,即抱有“羞恥心”,這與其說是他律的,不如說是自律性的自我抑制,但本尼迪克特忽略了這一點。而星野勉則對此觀點表示否定,他認為本尼迪克特事實上已經(jīng)暗示某種內(nèi)在的美德,即自律性行為原則存在的可能性。她本人在書中多次強調(diào)日本人的stoicism ,認為在此基礎(chǔ)之上,這種自律性行為,比起“積極努力地實行自己堅信的‘善”,更傾向于履行階級規(guī)定的規(guī)章制度?!盀榱瞬辉谑廊搜壑衼G臉,從而克制自己不去違反義務(wù)”,從這個方面來說,本尼迪克特所描述的這種“自我抑制”確實符合大多數(shù)日本人的邏輯原則。
然而,只單單將日本人安定的生活現(xiàn)狀歸因于“羞恥心”的約束實際上過于片面。比如以佛教“罪惡觀”為首帶來的影響,“罪”的文化觀念也對日本社會整體產(chǎn)生了沖擊。日本擁有神道和佛教,這些傳統(tǒng)信仰中的“善惡是非”“因果輪回”等觀念自古以來對日本人產(chǎn)生著根深蒂固的影響。在宗教背景不同的情況下,“罪”的內(nèi)在含義也不同,神道和佛教即使不像基督教一樣有完善的制度和形式,但這并不意味著日本人不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去懺悔和贖罪。在日本有“正直の頭に神宿る” 的說法,是“吉人自有天相,神仙保佑老實人”的意思,人們普遍認為如果做了壞事,就會受到報應(yīng)、遭受天譴等。因此,即使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大部分日本人并不會輕易屈服罪惡,行為表現(xiàn)仍受制于存在內(nèi)心深處的“不能做壞事”“不要說謊”等原則。關(guān)于西方和日本“罪文化”的不同之處,長野晃子解釋道:“在基督徒的意識中,神和惡魔是同時存在的。制裁罪惡的是神,而引誘人們犯罪的則是惡魔。在日本文化中,制裁和引誘罪惡的都是人類自己。與西方相比,日本的‘罪文化更是通過內(nèi)在的自我規(guī)范形成的。”與歐美國家將違反法律(神的指令)視為“罪”的意識不同,日本認為侵害他人生存權(quán)才屬于“罪”。因此可以說,這種“恥”和“罪”的意識相結(jié)合才形成了現(xiàn)在的日本文化。
(二)“恥文化”的變遷
本尼迪克特在“二戰(zhàn)”期間,以戰(zhàn)爭中的材料為線索,對日本人的文化以及日本人的行為方式進行了分析,其研究成果非常具有參考價值。但是,隨著時代的變化,現(xiàn)代日本的社會狀況與本尼迪克特所描繪的戰(zhàn)爭中的日本實際上有很大不同。現(xiàn)如今,在日本社會可以看到在電車上坦然化妝的女性,以及在便利店前坐在地上吃便當?shù)哪贻p人。因此,針對這種文化變遷的現(xiàn)象,正村俊之曾在論文《信息化與羞恥的變化》中指出:“日本人的羞恥意識到哪里去了?這是因為羞恥意識變得淡薄了,還是因為羞恥意識的存在方式發(fā)生了變化呢?”“羞恥文化”的成立,必須有這樣一個前提:人們把對自己的要求與社會的普遍標準相結(jié)合,始終按照是否“體面”來審視自己。引用本尼迪克特的說法就是:根據(jù)“階級制度和秩序”指定要求安守本分,就能保留“體面”。 如果無法保留的話,就會漸漸出現(xiàn)與之相反的感情和欲望,從而產(chǎn)生“恥辱”。在日本有“旅の恥は搔き捨て”的說法,由于旅行在外沒人認識自己,所以不管怎么出丑也不用擔心。因此,“恥辱文化”如果沒有來自“世人目光”的約束,日本社會整體就會出現(xiàn)無原則、無紀律的“旅の恥は搔き捨て”的情況??梢哉f,現(xiàn)代日本的狀況,與其說是羞恥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不如說是日本人的羞恥意識變得淡薄。個人羞恥意識的淡薄化,意味著過去支撐日本公共性的“體面”變得不再那么重要。
結(jié)語
可以看出,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以及其他各種因素的制約下,為了突顯與歐美國家的不同,本尼迪克特將日本文化定義為“恥文化”的觀點是不夠完整的。然而不論是“罪”也好,“恥”也好,都是人類形成以及社會秩序形成不可或缺的感性,西方的“罪文化”抑或是日本的“恥文化”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都必須進行細致的雕琢并加以繼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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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作田啓一.恥の文化再考[M].東京:筑摩書房.1967.
[3]本尼迪克特.潘星漢譯.菊與刀[M].新世界出版社,2012.
作 者: 王俊,吉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
編 輯: 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