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與苦楝樹

賈伏婷

院子里有一棵苦楝樹。

小男孩經常坐在那個院子里，呆呆地望著它。

放寒暑假了，他從城里回來，來到了農村的奶奶家里。奶奶不是忙地里的活，就是忙其他事。后來，奶奶生病了，就再也顧不上他了，他和村子里的孩子又不熟，奶奶家里在村邊兒上，除了網絡游戲，那棵苦楝樹成了他的伙伴。每天沒事的時候，他就會坐在院子里，凝神地注視著它。他陪著苦楝樹，苦楝樹也陪著他，他的童年生活就這樣一路走來。

苦楝樹在夏季開花，紫色的、白色的一串一串熱烈地開在枝頭，遠看像一團燃燒的云團或是絢麗的霞光。

他特別喜歡這一樹的花，更喜歡那一樹的香?；ㄏ愫軡庥?，老遠就能聞到香味。只有這個時候，小院才顯得有生氣，他也才覺得真正開心。

他想，路上來往的行人，或許都能聞到香氣，也會為之一笑，思緒會隨著香氣飄飛到過去的日子里。

蝴蝶、蜜蜂這時候也會爭先恐后地飛來，他看著這樣的畫面，就像欣賞一幅畫，他看著看著，就好像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只蜜蜂，飛到了苦楝花上。苦楝花拿出最好吃的花蜜給他，他用帶毛的刷子沾滿了花蜜后依依不舍，又飛向另一朵花……他貪婪地在這堆花海里吸吮著甘甜和美味。這時，他是最幸福、最知足、最富有的，晚上也能做個甜甜美美的夢。

夢中，爸媽幻化成了一棵樹，開著芬芳的花朵，那棵樹，卻是苦楝樹，而他就是那棵樹上的花朵。他只記得很小的時候，父母恩愛，美滿幸福，那時的媽媽很漂亮，穿著高跟鞋走起來像個仙女，長長的頭發(fā)，白白的肌膚。爸爸也很帥，高高的個子，瀟灑的模樣。當時在眾人的眼里，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花香飄得很遠，一簇簇的紫粉色的小花聚成團。他喜歡那種濃郁的味道，喜歡那種熱鬧的氣氛，可是那個季節(jié)很快便過去了，那美好隨著秋天、冬天的到來，樹上的苦楝果，由青澀變得蠟黃蠟黃的。

幾年前，他的爸爸染上賭癮，輸了好多好多錢，城里的房子都賣掉了，也沒能堵上那個窟窿。那時，他的記憶里就是爸爸和媽媽天天吵架、打架。一次，媽媽頭上被打出一個大血窟窿，流了很多很多血，那血殷紅殷紅的，像一團紅色的云彩，堵得他心口悶得慌，甚至不能呼吸。他努力使自己清醒，使勁兒晃動腦袋，他看到的又是那棵苦楝樹，媽媽離開了家……

離婚后的媽媽是下定決心撫養(yǎng)他的，再不想嫁人。有一天，他上幼兒園時失蹤了。那一次，他記得清清楚楚，在他四歲多的時候，他奶奶把他接走，并且藏了起來，一藏藏了整整一年，幼兒園換了幾家，媽媽找啊找……就這樣，他便又回到了這個家，媽媽又組成了新的家庭，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后來又生了一個小弟弟。爸爸每天都忙著上班，顧不上照顧他，他記得上次爸爸來時帶他去澡堂洗了一次澡，已經三個月了。

上小學后，他被送到城里的寄宿學校，可是他腦子里總是想到那棵結了果的苦楝樹。一個秋天的中午，他曾爬上那棵樹，那棵樹上綠油油的苦楝果發(fā)著光。他看著那果實挺好看的，便摘了顆放到嘴里，那種苦澀從舌頭蔓延到嘴直達喉嚨，再傳到肺腑，直抵心靈，他一緊張，差點兒掉下來，慌忙把果實吐了出來。從此，他再也不愿碰那些果實，也再沒爬過那棵樹。只是沒事了，他會望著它們發(fā)呆。冬天的苦楝果很美，黃澄澄的，他就是喜歡不起來，在藍瑩瑩的天空下，苦楝果透出一種清奇、澄澈的美，可是他不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某個冬天，媽媽流著淚帶他走出家門。另一個冬天，他被奶奶偷偷帶回了家。那時候，他清楚地記得那些黃黃的苦楝果在光禿禿的枝頭、在寒風中抖動。

他就是喜歡沒事的時候坐在大門口，癡癡地望著那棵苦楝樹，苦楝樹結滿了黃澄澄的果子。那黃黃的果實閃著光，在虛弱的陽光里，在冷風中打著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