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關于小說寫作的閑話

      2021-11-03 18:24陳謙
      上海文學 2021年11期
      關鍵詞:硅谷小說生活

      陳謙

      我在21世紀開始寫作時,大家都在說,文學的黃金時代已經(jīng)過去。小說家生不逢時。小說難為。

      我未必在乎“小說家”這樣的名分。我所看重的,是寫作強迫式地將我一次次帶入重新出發(fā)的境地,接觸新知新見,令人獲得持續(xù)成長。所以我并不特別在意自己是個趕了文學晚集的后來者。

      這些年,我在遠離中文核心語境的海外,以緩慢的速度寫作。轉眼間,寫到了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人類的閱讀方式、信息的傳播方式都發(fā)生了劃時代的變化,閱讀電子化、碎片化、快餐化,成為當下人們重要的生活方式,文學小說的空間確實變得越來越小,小說作為故事載體的傳統(tǒng)功能,被各種新媒介的介入不斷削弱。故事成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最容易獲得的東西。小說式微成為難以回避的現(xiàn)實。

      我個人甚至認為,作為這個時代的小說家,應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小說最終會成為小眾的、精英階層的閱讀。如果小說有存在的理由,它應該要能提供超越故事的內(nèi)容。

      如何處理作為小說基本載體的故事,仍是小說寫作重要的技術問題。隨著受眾的變化,小說的手藝問題,其側重面也與過去不同。我讀過一些當代英文小說,它們所講的故事的核,如果用傳統(tǒng)小說作法來表達,真可說是陳辭濫調(diào),不值一讀,但當作者找到了好的角度和新穎的呈現(xiàn)方式,就能有效地將一顆老舊的種子激活,大大增強小說的可讀性。從純技術的角度講,現(xiàn)代小說家應該有求新求異的意識,將寫作的重心落在尋找其他的文藝形式難以替代的表現(xiàn)方法上。

      在這點上,愛麗絲·門羅是一個典范。她將短篇小說寫出了長篇小說的氣質(zhì),而且從接受美學的立場,讓讀者參與到小說創(chuàng)作中來,從而吸引并引導讀者,一路同行至小說完成。她在自己漫長的寫作生涯里,堅持探索,一直進步,到晚年大放異彩。

      更重要的是,在好的技法之上,小說要對人類生存困境進行思考和追問。小說家不需要,也不可能為生活的難題提供答案,但應該能提出有質(zhì)量的問題。好的小說,能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他人,理解生活,進而在面臨生活的選擇時,行為有所依據(jù)。如果人們不能從小說中找到榜樣,卻能體察到警醒,對其中的每一個角色都能有所理解,并對他們?nèi)绾文軌颢@得更好的生活結局有所思考,小說家的作業(yè)就及格了,并值得留存和傳播。

      以我對生活的理解,人世間各種事件的發(fā)生,不管何等繽紛離奇,其實都是由人的內(nèi)在欲望所驅(qū)動,并在個人欲望間撕扯,又與外部世界的資源博弈。我對追問由欲望而導致事件的因果關系,有著強烈的好奇,這使得我傾心在小說里對人的內(nèi)心世界進行探索。我希望通過小說尋找的,是“故事為什么會發(fā)生”,而不只是“怎樣發(fā)生”、“發(fā)生了什么”,也就是說,我要找的不是How、What,而是Why。

      我常為這樣的一種寫作意象深深吸引:寫作中的自己獨自穿行在一條幽暗的人性長廊里,不停地隨機推開長廊兩側的門,探尋那些小屋里的究竟。在空洞悠長的擊門聲里,那條長廊無以窮盡——這便是現(xiàn)實。我相信,走通這條長廊是實踐我的小說理念的正途——通過它,我們才有可能看出人世間的萬千故事為什么會發(fā)生,體察人心那斑讕而詭秘的異想。

      迄今為止,我出版過《愛在無愛的硅谷》和《無窮鏡》這兩部長篇小說。非常巧的是,它們都是硅谷題材的作品。這不是刻意而為,細想又相當有趣。

      起念寫《愛在無愛的硅谷》,是在1998年初夏的一次短途旅行中。那時正在學習小說寫作,剛在網(wǎng)上通過連載創(chuàng)作的形式,完成了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中篇小說《何以言愛》,得到了朋友和讀者們很多的鼓勵,精神上處于一種興奮狀態(tài),心理上也覺得對小說寫作有了點信心,竟很快便開始考慮下一部要寫什么。

      我乘坐的車子從灣區(qū)的17號公路拐進山道,目的地是海濱。17號高速公路進山的一段路面不寬,來往的車速又很快。我靠在后座上,匆匆間,映進眼底的滿是蒼郁的青綠,間或有陽光從林木中照射過來,讓人心生恍惚。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遠居東海岸的好友抒。

      其時的抒,在經(jīng)歷過婚變和之后的兩次曲折戀情后,終于安定下來,成了一位幸福的太太、一位新生兒的母親,過上了那種凡塵人世里眾人稱許的“幸福生活”。我想她是高興的,而我也由衷地為她高興。我贊許過她追過的夢,也痛過她碎的痛的夢,并從其中了解到,所謂“浪漫而有靈性”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不存在,而是大多數(shù)的人,其實要不起那樣的生活──其悲劇性在于,大多數(shù)的我們不能明白這一點,包括那些為了苦苦追求它而碰得頭破血流的人們。

      抒告訴過我,其實所有的困境,都來自個人的內(nèi)心。她的前夫是那么浪漫溫情的人——他念過保證他能謀到一份體面職業(yè)的工程科學方面的高學位,但當他意識到寫詩、作曲、彈琴、旅行才是他心靈真正的呼喚時,他選擇了不去過那種千千萬萬人日復一日過著的庸常生活:碌碌謀食、朝九晚五。他做一份能保證基本衣食的半工——這是值得尊重和難以挑剔的,因為他自食其力。余下來的時間,他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沒有任何的功利性,卻讓自己心靈滿足而愉悅??墒鞘銋s覺得自己的生活面臨著困境:她是一個那樣勤奮的女人,每天工作回家,她喜歡聽那男人的琴聲,喜歡讀他的詩,可是這意味著,她必需一直扛著未來家庭的重擔:她希望能夠買一棟喜歡的房子、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不想選擇,又必須選擇。她知道那是個非常好的男人,他從來不勉強她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可為了她向往的“家庭”,她卻必須勉強他。抒最后是自己出走的,她提著箱子離家的時候,是一個傍晚,她不知道自己朝暗夜里跨出去會找到什么,卻清楚地知道,她身后那份曾經(jīng)以為是自己喜愛的生活,是她要不起的……

      抒是一顆種子,由著她的心路和我對生活粗淺卻是真誠的思考,便有了蘇菊那樣一朵花兒的開開敗敗。

      而讓那樣的一朵菊花落生在硅谷,則是我的選擇。

      硅谷是我來美國后住得最久的地方。它見證了我的成長、成熟。跟其他硅谷人一樣,我經(jīng)歷了它的谷底、復蘇、高峰、泡沫,眼下又目睹它新一輪的榮景。這是我在美國最熟悉、也最有感情的地方。

      動筆寫書的時候,硅谷正處于它的白金時代,每天出六十多個百萬富翁的神話,正廣為流傳,舉世皆知。那絕對是一個以成敗論英雄的時代,而成功的標準,就是量化的財富積累。人們關注的,是創(chuàng)業(yè)成功、公司上市、股票飛紅暴漲。在網(wǎng)絡泡沫橫飛的時候,這并不是神話,你周圍到處是可見可感的奇跡,一個人想要不迷失,非常難。那時,你隨便走到硅谷一處,就會聽到人們都在傳遞股票的消息、公司成功上市的消息。而拿到錢了,便變換成物質(zhì):名車、華屋,卻很少聽到、見到有人會停下來,跟你談一談,一些比發(fā)財、“成功”更有生命靈性的話題,比如文化,比如個人內(nèi)心真正的激情所在、夢想所向。可是,我還是相信會有一些人,比如蘇菊,即使是在那讓人頭暈目眩、催人迷失的時代潮流中,也會忍不住停下來的,因為一個對生活愿意思考、有所追求的人,必然懂得:人生肯定有一種比物質(zhì)更高的境界,它是值得你追求的,哪怕是嘗試著追求。

      而小說里的兩個男主角:利飛和王夏,則是擺在蘇菊人生道路上的兩種必然。

      利飛的完美、王夏的率性都是我有限的人生經(jīng)驗里的一段段見識、理解、思考的拼接。他們的存在,挑戰(zhàn)著蘇菊們的價值觀、承受力和追求理想的恒心和毅力。不幸的是,蘇菊似乎沒有很順利地闖過他們的關卡,所以在小說的結尾,也還沒有達到她心中的彼岸??墒俏蚁嘈?,這就是人生的真相,而一個有過追求的人,雖敗猶榮。

      跟利飛相比,王夏這樣一位在美國自我流放的前國內(nèi)著名畫家,是我花了更多筆墨的一個人物。準備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經(jīng)朋友介紹,跟當時在紐約做自由畫家的陳丹青兄通過信,向他了解旅美畫家的生活。當我提到中國畫家在美國的不同現(xiàn)狀時,丹青兄說了這樣的話:“(中國)畫家來到美國,都很失落,只是失落的姿態(tài)各異”(大意)。這對我很有啟發(fā),從這個出發(fā)點,王夏一下就站住了。他以他貌似不羈的姿態(tài),實則是一個失落者的心態(tài),跟蘇菊的人生軌道交匯、重合,然后分離,都是人生的必然。

      小說完成后,我將書稿打印出來,裝訂好,看上去真是厚厚的一本。我捧著這一沓厚厚的書稿飛到上海,由旅居美國的上海作家薛海翔大哥領著,去往上海文藝出版社拜見時任社總編的郟宗培老師。郟老師一邊跟我們閑聊,一邊翻著我的書稿,很快,便拍板說:“這本書我有興趣,讓薛劍看看?!薄Ρ愠闪宋业呢熅?,我們也因此成了多年的朋友。如今,郟宗培老師已經(jīng)作古,而當年剛從北大中文系畢業(yè)的薛劍姑娘,也早已轉換人生跑道,成了時尚雜志界的創(chuàng)意中堅。只有我還在慢慢地寫作,真是令人感嘆。

      二十年過去了。在這期間,硅谷和蘇菊一起沉浮,經(jīng)歷了夢碎后的哀鴻遍野,又在漫長的掙扎后終于迎來了熱火朝天的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和手機時代的新紀元,更有AI及VR種種點綴出高科技領域迷人的玫瑰色。

      令人安慰的是,《愛在無愛的硅谷》如今又獲得了新的生命。去年底被硅谷著名的華藝演藝中心改編成話劇公演,佳評如潮。年輕的一代硅谷人仍然對它所探討的問題有著濃厚興趣。而中國的讀者也隨著時代的進程,與二十多年前的硅谷生活無縫對接上了。作為一個寫作者,看到自己近二十年前的作品,仍能鮮活地繼續(xù)存在,深感欣慰。

      如今飛馳在硅谷大地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上,我仍不時會想到曾經(jīng)讓我魂牽夢縈的親愛的蘇菊和王夏們。我相信他們都已渡過各自生命中的險灘,抵達了心中的彼岸。我同時也很清楚,他們曾經(jīng)歷過的對生命本質(zhì)的思考,在尋愛和追夢的路途上所體驗的困惑、迷失,痛苦和拷問并沒有過時,再度將其呈現(xiàn)是有價值的。它應該能給仍在人生長旅中那段無法回避的行程中跋涉的后來者帶來啟發(fā),并使人獲得安慰。

      重讀《愛在無愛的硅谷》,我不時為自己有過的年輕的思考感到驚異,也會為當年稚拙的寫作技巧臉熱,但讓我自豪的是自己表達的真誠。它所呈現(xiàn)的生命中愛的痛楚和歡欣,因了那份真,至今仍能讓我感動。

      我在2006年出版了第二部長篇小說《無窮鏡》。在開始動筆之前,我從精神的歸屬到寫作的興趣,都已從身邊的硅谷出走多年。

      在《愛在無愛的硅谷》里,當意識到無法為自己所鐘愛的女主角蘇菊提供生活的答案時,我隨手為她畫出一條“出走”的快捷通道。由著這條思路出行,我也像一尾被甩上岸的魚回游到水中。

      可惜好景不長。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仍深陷于萬丈紅塵,身不由己地被硅谷這艘巨輪攜卷著日夜兼程,奔向未知的遠方。在一路的顛簸中,我所供職的公司竟由哈佛MBA 背景的CEO引領,從上市公司到私有化,又經(jīng)過一番包裝打扮,變戲法般地重新在納斯達克上市,最后又為另一家更大的高科技公司并購。也就是說,公司里的原班人馬在短短幾年內(nèi),幾乎將硅谷公司“成功”的主要路徑都掃了一遍。雖然我和我的同事們由此或多或少地獲得了一些經(jīng)濟上的好處,但我仍沒能體會到深層的快樂,甚至對“成功”的定義更加疑惑。我順著慣性,由硅谷這輛仿佛永不止歇的過山車載著起起伏伏,愈發(fā)暈得難受。直到有一天終于落到谷底,從停車坪上離開。

      我轉過身去,背對硅谷,繼續(xù)著寂寞而緩慢的書寫。這些年來,我完成了一系列題材各異的中短篇小說,它們與我的心境與目光完全一致,遠遠地離開了身邊的硅谷。雖然在這期間,我也目睹了硅谷無論是核心產(chǎn)業(yè)還是企業(yè)文化,都發(fā)生著顛覆性的巨變,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社交網(wǎng)絡、人工智能、虛擬現(xiàn)實等新興科技,取代傳統(tǒng)的半導體行業(yè)成為新的核心產(chǎn)業(yè),完成了硅谷的更新?lián)Q代;喬布斯重整山河又英年早逝;蘋果咸魚翻身一路長紅,成就傳奇篇章;谷歌、“臉書”等新秀輩出,浪逐浪高,譜寫出新一輪激越的“成功”樂章……我還是認定它萬變不離其宗——崇尚的仍是以新技術為籌碼,瘋狂追逐物化利益的豪賭。我被這種負面的情緒主導著,直到遇到剛從中國回歸硅谷的羚。

      我和羚的第一次獨處,是在一家離惠普當年創(chuàng)業(yè)起家的車庫不過幾個街區(qū)之遙的咖啡館里。我們帶著新識的些許拘謹開始閑聊。其時,羚剛辭掉了在中國外企里的高管工作,陪孩子回美國上高中,正在享受悠閑的時光。我們以理工女生的思路和節(jié)奏,談著各自過去的職業(yè)生涯、一路的困惑和對未來的設想。羚告訴我,她正在由過去的同事鼓動著,打算重出江湖,在硅谷找錢創(chuàng)辦軟件公司。這讓我有些意外。她看上去如此優(yōu)雅閑適,輕言慢語,與我見過的那些滿心思要創(chuàng)業(yè)、想成功的女強人完全不搭界。“我是那種喜歡活成煙花的人,可以短暫,但要絢爛。別人可能只要燃成一炷香就好了,我不是那樣的。這跟錢沒有很大的關系”——羚肯定看出了我的心思,將她的答案直接端到我的面前。我清楚地記得她說這話的表情,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微笑中帶著些許的羞澀——我想那是因為她意識到自己用了“絢爛的煙花”那樣夸張的表述。

      羚的成功觀將我推向另一個維度,讓我生出重新認識硅谷人的興趣。

      我開始再度梳理對硅谷的認識。這是一個全新的思維旅程,它讓我意識到,確實有不少硅谷人是對創(chuàng)業(yè)和創(chuàng)新抱著宗教般的獻身精神的,并相信自己的努力能夠讓人類的生活變得更好。如果沒有這點心勁兒,而是像我過去想像的那樣,僅憑著對利益無度的瘋狂追逐,硅谷不可能一路走到今天。而新興技術革命給人類更多便利的同時所引發(fā)的新的社會關系的變化、人文倫理的沖突,也讓我深覺有趣。

      我拿下自己的太陽鏡,再度與硅谷直面相向。時隔十五年,我將寫作的視點再次聚焦到硅谷大地,寫下了這部《無窮鏡》。

      書中的女主角珊映則是我對硅谷全新認識的表達。跟《愛在無愛的硅谷》中的蘇菊不同的是,她不再從硅谷出逃,而是深深地投入。她曾經(jīng)被在硅谷獲得了成功的丈夫康豐帶離了,仍選擇回來。為了活成暗夜里絢麗煙花的夢想,她在失去了許多人生里重要的東西之后,也不曾放棄對自我實現(xiàn)的追求。珊映生命的關鍵詞與蘇菊在“硅谷”的“成功”有大幅重疊。同時,珊映又站到了更高的臺階上。她的世界已不會因為私人情感而輕易崩塌。而在對“創(chuàng)新能給人們生活帶來美好改變”的信念上,珊映更有蘇菊不曾有過的執(zhí)著追求。她不再逃離,而是堅持,并且讓我看到,其實堅守比出走更難,更需要勇氣。

      在與珊映同行的寫作過程中,我還看到了新興技術的嬗變給人類帶來的沖擊和改變。現(xiàn)代技術的不斷創(chuàng)新和突破,讓高科技人獲得成就感的同時,人類的安全感也在更深地塌陷,引發(fā)社會心理和倫理領域的新挑戰(zhàn);同時,創(chuàng)業(yè)成功可能帶來的名利雙收,令人難以抑制地陷入幻覺般的沉迷,而一旦現(xiàn)實的石粒飛來,鏡中之花的幻像頓時顯出難言的虛弱,不堪一擊。這其間的各種張力,無不令我著迷。

      書中那些一路陪伴過珊映的人們,則是我這些年來在生活中拾到的寶石的縮影。我將這些寶石小心地串起,掛到映著他們各種容顏的鏡上。正是他們各自的棱角所折射出的斑斕色調(diào),讓硅谷的光譜更加豐美迷人。他們同時也承載著我對生活的思考和理解,是生活的美好回饋。我愛他們每一個人。

      書出版后,我?guī)缀踉诿恳淮蔚淖x書活動中都會聽到讀者們熱烈地討論是做“煙花”還是做“一炷香”的話題。我沒有答案,而且這完全是個人選擇,各有代價。我高興的是,自己能夠提出讓讀者覺得有思考價值的問題。我知道這果然是值得努力的方向。

      到目前為止,我小說的主角基本都是女性,這并非刻意而為,卻使得這些文本不時被貼上“女性主義”的標簽。

      我不喜歡任何形式的標簽,也回避加入與標簽有關的討論。我在寫作中基本沒有性別意識。不會想我是個女作者,專門要寫女性或男性這樣的問題,之所以目光總是落到女性身上,主要是因為對她們比較了解。我感興趣的是我那些心愛的女主角們的內(nèi)心世界,以及她們?nèi)绾巫蕴?,如何與他人相處,又如何與他人一起共同面對外部世界。我只寫讓我感動,并令我覺得有探討價值的東西。我在前面說了,文學作品的真正價值,是體現(xiàn)在對人類生存困境的關注。這個困境不僅是性別、環(huán)境和政治的,更多的是人類生物性基因和文化性基因所導致的;還有人類在自然和超自然力量面前的乏力感。我對男性特有的困境也很有興趣了解,他們作為自然人或社會人,被人類基因操控的無力感,也非常有意思,我希望自己將來有能力創(chuàng)作出一些生動的男性形象。

      出于對開放性結尾的小說的偏愛,我的小說大多以去往彼岸的形式結束。望著一個個女主角的背影,人們又很容易地給她們貼上“娜拉的出走”的標簽。

      我的女主角們都是活躍在20世紀后的現(xiàn)代女性。她們的出走,不是為了逃離父親或者丈夫的迫害,只是為了尋求做一個更加真實的自我,追求自我實現(xiàn)而“出走”的。她們不曾受到來自男性的直接壓制。作為獨立的現(xiàn)代女性,她們出走后也不會面臨生活上“怎么辦”的問題,但她們內(nèi)心的寂寞卻可能比娜拉更強烈。

      我通常是感動于某個故事、某個人物,然后在小說里努力追究這樣的故事為什么會發(fā)生,她/他又是怎樣會成為這樣的人。這是我寫作的核心興趣所在,與我的小說觀有直接關聯(lián)。

      我不會在下筆之前就賦予我的女主人公某種理想,計劃要用她和她的生活來圖解或傳達某種抽象的理念。但是,作家個人的價值觀肯定會對表達有影響。比如在生活里聽到那么多的故事,遇到那么多的人,你選擇寫什么,放棄什么,這本身已經(jīng)對希望傳遞何種信息做了決定。你被什么打動,關心的是什么,也有傾向性。我總是對俗話說的那種“自強不息”,也就是追求自我實現(xiàn)、有獨立意識的女性更有興趣。她會希望在這個人世間的旅程中,找到自己的真愛,并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這里的“真愛”不是指狹義的愛情,而是傾聽內(nèi)心的呼喚,發(fā)現(xiàn)內(nèi)心真正的激情所在,并實現(xiàn)與之相關的夢想。這對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多數(shù)的人在年少時都會有夢想,會想過自己希望成為怎樣的人,又準備如何度過這一生。隨著年齡的增長,在生活中承擔的責任越來越多,遇到的挫折也越來越多,放棄就成了自然的選擇,無可厚非。但作為寫作者,我對那種“百折不撓”的人更為在意。我有興趣發(fā)現(xiàn)并表達:如果堅持,生活里等著他們的是什么?可能的出路又是什么?

      與生活中的人們的刻板印象不同的是,“強者”也完全可能是一個外在條件較弱的人。

      中篇小說《望斷南飛雁》的寫作,可以說是我最接近“女性主義”的一次嘗試。很偶然的機會,我那段時間讀到了好幾部國內(nèi)都市女性題材的小說,發(fā)現(xiàn)那些小說里的女主角一天到晚不是追打小三,就是懷疑丈夫有小三,鬧得雞飛狗跳,一哭二鬧三上吊,有的還真死了,讓人讀得一愣一愣的。我想起了在美國認識的一個女友。那女友突然別過在大學里任終身教授的先生和一雙小兒女,為尋找大家都覺得是白日夢般的所謂理想,離家出走。我感覺有責任告訴人們,女人完全可以有不同的活法。我打開電腦,開始寫《望斷南飛雁》。

      女主角南雁帶著“成為藝術設計師”的夢想,從中國來到美國。像她的同時代的中國留學生一樣,南雁經(jīng)歷了連根拔起移植他鄉(xiāng)的艱難,生兒育女,生活和工作都安定之后,她仍不肯忘記自己有過的夢想,最后拋夫別子,遠去舊金山尋夢。不少讀者看過小說后不勝唏噓。特別是為人母者,大多認為南雁不可理解。

      南雁確實是超出常人經(jīng)驗之外的女子——資質(zhì)平平,甚至有點遲鈍,一直非常隱忍,但對自己的夢想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我如果不曾在生活中遇到過這樣的女子,難以想出這樣的人設。在我們常人的概念里,如果資質(zhì)優(yōu)異的女人事事爭先,樣樣強人一頭,做出南雁這樣的選擇不會令人奇怪。而在《望斷南飛雁》里,南雁的文學性在她的資質(zhì)和韌性間拉出了張力,構成了我更心儀的文學形象。

      人們常說,這個世界是男人的。其實這要看你怎么看。就像如何看待成功。男人看似主導現(xiàn)實世界里的大部分資源,看上去風光得很,但如果你真正了解那一個個“成功”的案例,有機會接觸到他們作為個體的人,你會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他們的脆弱、無力,在面對社會俗定價值觀的期待時所要作出的妥協(xié),甚至是犧牲,讓作為女性的我甚至會覺得,如果可以選擇,我不見得會選擇成為他們。這里有個立場的問題,要看你站在哪級臺階上看整個畫面。蕓蕓眾生,說到底都是可憐人,各有各的可憐而已。而在我個人的生活中,我跟男性的關系基本是友好的,我的男性師友給過我很多無私的幫助,我沒有吃過太大的苦頭,這大概是我沒有表現(xiàn)所謂性別沖突的強烈沖動的原因之一。而且我認為,性別意識淡薄一點不是壞事,反倒是一種心理強大的表現(xiàn)。就像在美國,不要總將自己是少數(shù)民族、弱勢群體這樣的包袱扛著一樣。負重行走的人,肯定不如輕裝上陣的人走得遠。人要做的,應該是面對現(xiàn)實,從自身條件出發(fā),勤勉上進,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才是強者——男女都一樣。

      我曾經(jīng)問過文學專家一個令我困惑的問題——女性主義的定義是什么。女性作者寫的作品是女性寫作,還是描寫女性生活的作品是女性寫作?在西方,如果你一Feminism,大家都明白那是指“女權主義”。它牽涉到壓迫和反壓迫的對抗,在這個問題上,中美的表述不一樣。

      另一個與我的寫作活動關聯(lián)較多的是“新移民文學”。它是當今學界對中國主流文學文化圈之外的中文寫作的重要賦名之一。這個“新”,是相對于之前臺港流行的留學生文學概念而言。所指的“新移民”,主要是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后出國留學,后居留在國外的群體。這樣的定義比較清晰地界定了言說邊界,對學術研究是有意義的。

      與被劃入女性主義寫作一樣,由于地緣和身份的關系,我又很自然地被劃為“新移民作家”。

      我在美國完成學業(yè),生活定居之后開始寫作。當我必須應對其他族裔的人們對我寫作主題的好奇時,我會告訴他們,我的小說主題主要是關于中國新移民的生活的。在美國這樣的移民國度,這個回答既寬泛又具體,大家都心有靈犀。

      我視野里的那些中國新移民們,通常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較高的智商,很懂得努力上進。在美國這樣一個鼓勵個人奮斗和自我實現(xiàn)的國度,這樣的人很容易就能闖過生活的第一關,在較短的時間里就能經(jīng)濟獨立并擁有自我空間,隨即迎來“人吃飽以后該做什么”這類問題。我對這些背負著故國歷史來到新大陸發(fā)展的人們有很大的興趣。他們離家時,在行囊里裝了什么?這些行囊給他們在新大陸的生活帶來的影響又是什么?這些都是令我想要發(fā)現(xiàn)和探討的。

      我對自由對人的影響也有強烈的好奇。人們通常以為沒有選擇很痛苦,其實選擇太多,人很容易迷失。生活的復雜性就在這里,這便是自由的代價。當你擁有選擇的自由時,不見得就沒有煩惱。這便是我的小說里女主人公們常常會面臨的挑戰(zhàn)——選擇的“痛苦”。比如《愛在無愛的硅谷》里的蘇菊、《無窮鏡》里的珊映,都是在這樣的選擇中前行的女子。而人生的樂趣,很大程度來自尋找最佳可能性的旅程。所謂快樂的痛苦,何嘗不是書寫的主題,又何嘗不是現(xiàn)實的境遇?

      在某種意義上講,我深刻的青春記憶是在美國獲得的。它包括了文化沖突和三觀校正的激烈過程。美國經(jīng)驗帶給我顛覆性的改變,在個人成長的里程里留下深刻的印記。寫作生活的緣起,跟我需要梳理這一系列相關經(jīng)驗有直接關系。

      由于代際的差別,我并沒擁有“50后”以上的新移民作家那種深厚的“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家國情懷,也沒有如他們那般的對宏大敘事的偏好。我特別在意個體的心靈之旅,更看重的是大海里一滴水的感受。北島詩云:“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鄙詈衔乙?。

      美國對我的最大影響,是讓我認識到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行于世的重要。為認識世界,包括更好地認識自我而寫作,是我特別看重的。若在自我發(fā)現(xiàn)的旅程上發(fā)出的聲音,融進了新移民作家們的合聲,當屬自然。

      猜你喜歡
      硅谷小說生活
      How to read a novel 如何閱讀小說
      傾斜(小說)
      硅谷之謎
      《硅谷之謎》
      生活感悟
      文學小說
      無厘頭生活
      不在小說中陷落
      創(chuàng)新是硅谷的成功之源
      瘋狂讓你的生活更出彩
      曲松县| 富顺县| 玛多县| 桦南县| 紫阳县| 密山市| 随州市| 大同县| 蒲城县| 东城区| 宜都市| 绿春县| 五峰| 定陶县| 九寨沟县| 黄大仙区| 柳河县| 大冶市| 察雅县| 尼勒克县| 基隆市| 阿图什市| 左云县| 建水县| 清丰县| 红安县| 成都市| 西峡县| 南昌县| 铜山县| 呼玛县| 沁源县| 大厂| 罗江县| 通城县| 阜康市| 桂东县| 淮北市| 永年县| 且末县| 崇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