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
上期回顧:多年后再相逢,趙知年一改之前淡漠的做派,主動跟著付云意去了她們的聚會,還聽見她酒后跟秦歡訴說這些年的艱難過往,不由得心疼了……
其他幾個人鬼哭狼嚎累了,也玩夠了,整個房間安靜下來。新上的一箱啤酒也被喝了個七七八八,大部分人醉意上來,四仰八叉地在沙發(fā)上癱成一片。
祁景這人還挺有責(zé)任意識,自己沒喝多少,這會兒走到秦歡身邊,要了一顆薄荷糖醒酒,然后就拿出手機叫代駕,一個一個安排好,輪到付云意的時候,沉默了一晚上的趙知年突然出聲:“我?guī)厝?。?/p>
這一出聲,把祁景和秦歡都嚇了一跳。
趙知年一晚上沒說過幾句話,他們還以為他已經(jīng)悄悄地走了,沒想到他突然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看著祁景,語氣十分誠懇:“能把你的車鑰匙借給我嗎?我送付云意回去。”
祁景猶豫了一下。
趙知年似乎洞察到他心里的想法,突然笑了:“放心,她的人身安全我能保證?!?/p>
付云意不知道是說累了還是酒勁徹底上了頭,這會兒整個人跟無骨動物一般纏在秦歡身上,他們在旁邊聊天,她連眼睛都沒睜一下。最后還是祁景對著她耳朵叫了一聲 :“付云意,你再不起來就扣工資了!”
她猛地睜開眼睛:“什么……什么工資?”
祁景得意地拍了拍手,一副屢試不爽的樣子:“小時候說遲到,長大了說扣工資,這招真的能對付云意一輩子?!?/p>
秦歡白了他一眼,拍拍付云意的腦袋,溫言軟語地道:“結(jié)束了,我們帶你回家,你還能自己走嗎?”
付云意反應(yīng)兩秒,緩慢地點了點頭。
祁景指著趙知年的背影:“你跟他一起走吧,我和秦歡收拾收拾再走?!?/p>
付云意又緩慢地點了點頭,然后站起身來。
趙知年趕緊走過來虛虛地攬著付云意的肩膀,沖兩個人點點頭算是道別,便帶著付云意往門外走去。他們前腳剛邁出去,秦歡就不滿意地砸了一下祁景:“他要帶小意走,你就讓他帶走???”
祁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都說保證人身安全了,我也不能拒絕啊?!?/p>
秦歡沒再接話,皺起了眉頭。
兩個人把其余的醉鬼一個一個往代駕車上搬,整個場子都處理妥當(dāng)、結(jié)了賬之后往外走。夜里起了風(fēng),夏末初秋的晝夜也有了些溫差,風(fēng)一吹還是有涼意。祁景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裹在秦歡身上,發(fā)現(xiàn)她還皺著眉頭。
他笑著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不放心他們兩個?。俊?/p>
秦歡低著頭給付云意發(fā)了一條微信,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根本就不合適,湊合到一起對誰都沒好處?!?/p>
趙知年原以為把付云意弄上車都要費一番工夫,誰知道小姑娘比誰都配合,他剛解鎖了車,她就非常自覺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他也上了車,給她系安全帶時對上她迷離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沒松開握著她安全帶的手,問了一句:“還認識我是誰嗎?”
付云意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來,猝不及防地觸碰到他的下巴。付云意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惟妙惟肖地學(xué)著他下午的語氣 :“你好趙知年,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付云意?!?/p>
付云意記仇這點還真是一如既往,一點沒變。
趙知年的心情莫名愉悅起來,握住她的手:“你好。”
招呼是打完了,他的手卻沒松開。
付云意動了動手腕,可她沒力氣,他又不肯松開,反而握得更緊。她有點不高興,但腦子里混混沌沌的,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罵人詞匯,就瞪著眼睛看他。
車廂里很安靜,付云意甚至能聽見自己帶著酒氣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趙知年突然出聲,嗓子有點啞,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這些年,你是不是過得不好???”
是她自己說的。學(xué)習(xí)很累,工作不順心,身邊沒有人陪著。
付云意沒說話,用另一只手把車窗降了下來。
她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是開了窗之后似乎適得其反。趙知年已經(jīng)緩慢地發(fā)動車子,吉普車穿過七拐八拐的小胡同,駛?cè)肓藮|三環(huán)黏稠的夜色里。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窗外的景色,余光見到后視鏡里自己的眼眶好像又紅了。
有一個念頭鉆進她混混沌沌的大腦,她拍著自己這邊的車門:“停車,停車。”
趙知年看了一眼又開始哭的她,毫不猶豫地開了雙閃把車停在路邊,聲音放輕,誘哄一般的語氣:“怎么了?”
付云意的思維已經(jīng)不受理智控制,隨口亂說 :“我不想坐車!”
趙知年聞言笑了,還是哄著她跟她講條件:“可我們要回家啊。”
這話一說出來,趙知年一整個晚上因為那些“我、你、我們”而產(chǎn)生的不愉悅情緒都消散了個徹底,整顆心都好像墜入了被陽光暴曬過的柔軟的棉花里。
小姑娘撇撇嘴,撒潑道:“那我們走回去!”
明顯的無賴要求,可他還真由著她了。他打開車門鎖了車,也不管那地方是否禁停,反正是祁景的車。
兩個人并排著,晃晃悠悠地走到亮著昏黃路燈的街上,付云意踩自己的影子玩,自己跟自己玩了一會兒,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剛剛你把我的故事都聽去了,我看見你換位置了?!?/p>
趙知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走到她身邊,問:“嗯……然后呢?”
她一咧嘴,恨不得露出八顆牙:“你要拿你的故事和我交換啊,以物換物嘛。”
這都是什么歪門邪理。趙知年不和醉鬼計較,想了想,她也沒要聽他自己的故事,干脆道:“那我給你講個別的故事吧?!?/p>
他想起自己在侄女家看過的童話書,具體內(nèi)容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能胡謅 :“從前有條小美人魚,她住在海底很漂亮很漂亮的城堡里,大家都很喜歡她,隔壁的王子也很喜歡她。但是后來發(fā)生了一場地震,小美人魚的家塌了,王子救了她,兩個人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格林和安徒生聽到這個故事,估計要從墳?zāi)估锾鰜泶蛩税桑?/p>
說是走回家,其實一共也就走了不到五百米,付云意就嚷著累了要回去。被帶著涼意的晚風(fēng)吹了一會兒,她覺得酒勁也稍稍退下去了一些。趙知年重新把車開回路上,可這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往前沒開五分鐘就遇到高架上的連環(huán)車禍,肇事車和警車把路堵得嚴嚴實實,誰也過不去。
付云意看了一眼時間,零點都快過去了,整個人也開始犯困。
趙知年把外套輕輕地搭在她身上:“困就睡吧,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大院呢?!?/p>
小姑娘含混不清地應(yīng)了,可就在閉上眼的一剎那,他突然又問了一句:“剛剛秦歡問你的問題,你是不是沒有回答她?”
付云意的腦子一蒙,開始回憶什么問題。
見她半天不說話,趙知年緩慢地咬著字提醒:“就是她問你,有沒有找男朋友的那個問題?!?/p>
付云意為了睡覺舒服,從后座扯了個抱枕過來,此刻她整張臉埋在抱枕里,聲音傳出來都是模糊不清的:“你……很關(guān)心這個?”
這半天趙知年的腦子像被門夾了一樣反常,在付云意這里似乎都因為他這個問句而有了清晰明確的答案。小姑娘看起來像是清醒了不少,笑了笑,笑容和語氣都意味不明:“你是覺得八年前你做錯了,現(xiàn)在來補償我嗎?”
龐大的車隊往前挪動了一點,趙知年低著頭掛擋,手一偏,不小心觸碰到了付云意隨手放在擋位旁邊的手機的開關(guān)鍵。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未解鎖的屏幕上有一條微信的浮窗消息提示,來自秦歡。
趙知年不是故意的,可那句話他看得清清楚楚。
“小意,你掌握好分寸,離趙知年遠一點?!?/p>
付云意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一睜眼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下午一點半了,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來……前一天晚上秦歡似乎約了她中午一起去王府井那邊新開的餐廳吃飯,下午再一起逛逛。
她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下午一點四十二分,她趕緊點開微信。
手機沒靜音,冷不防地涌進來一堆消息,連振動帶上提示音像是完成一首交響樂,最上面的對話框就是秦歡的,發(fā)了十幾條,新的一條顯示在十分鐘前。
“好好休息吧小霸王,昨天你也沒少喝,飯我們明天再吃也來得及?!?/p>
她往上翻一翻,就見到前一晚凌晨時分秦歡發(fā)來的讓她離趙知年遠一點的消息。好巧不巧,她剛看到這個人名,手機就又振動了一下,跳出來的是新的好友申請。
申請欄里就一句話,后面附了個名字:“好好休息。趙知年。”
付云意緩了緩,前一天晚上被酒精籠罩著的那些模糊又破碎的記憶因為這些消息慢慢拼湊到了一起。
昨天的酒她確實沒少喝,整個晚上喝了七八瓶雞尾酒、大半瓶啤酒,還順手灌了秦歡的小半杯白酒。喝完之后,她好像一邊哭一邊訴了兩三個小時苦,差點把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講了個遍,然后……散場之后她好像和趙知年一起走的,還在回家的路上懟了他一路,一句好話也沒說。
這一頓魔幻操作……夠丟臉的。
她想了想,還是同意了趙知年的好友申請,又和秦歡敲定了晚上吃飯的時間,便起床洗漱打扮自己。
晚上和秦歡見面,付云意沒再敢喝酒,叫了一壺雨后毛尖慢慢抿著。她吃這一頓飯?zhí)籼魭?,一會兒嫌醋熘肥腸做得太油膩,一會兒說干炸小丸子不夠正宗。秦歡罵她事多,她梗著脖子扯歪理:“這怎么能叫事多,這叫追求生活品質(zhì)!你忘了高中時我?guī)闳コ缘乃闪趾谀羌腋烧ㄐ⊥枳恿藛??加三倍辣椒粉才是真的好吃!?/p>
秦歡由著她和自己回憶過去:“是啊,那時你還說這寶藏地方是趙知年告訴你的呢?!?/p>
話題因為趙知年的名字忽地轉(zhuǎn)了方向,付云意想起前一天晚上的疑惑,順口問了一句:“昨天他干嗎要送我回家?”
“我也不知道,想和你獨處唄。”
手機里趙知年發(fā)的“一起吃飯”的邀約信息她還沒回復(fù),她莫名其妙地想到秦歡說的什么時隔八年念念不忘,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她這好朋友的嘴怕是開了光,八成還真被她說中了。
趙知年等付云意的微信消息等了一個晚上。
他不常在京城住,幾乎沒過過夜,自然也沒留車在這邊。為了和付云意吃飯方便,他還特意給在京城的朋友陸錦南打電話借車。那邊問了用途,竟然直接開了輛黃色車身、不能更高調(diào)的小跑過來。
趙知年開不慣這種車,當(dāng)時就覺得還不如叫出租車算了。陸錦南聽了拒絕理由后,眼一挑,二話不說就把車鑰匙塞他手里:“你這種老古董不明白,現(xiàn)在的女孩就喜歡這樣的車,帶出去特別有面子?!?/p>
也不知道是哪個詞擊中了他,他沉默兩秒后就把車鑰匙放進了口袋。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停車位置,就給付云意發(fā)消息,可從下午五點到晚上九點,付云意都沒有回復(fù)。
他也沒發(fā)新的消息催她。他寧愿相信她是宿醉之后整天都半夢半醒,所以始終沒看手機。
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圈,趙知年本打算直接回酒店休息,想了想,轉(zhuǎn)著方向盤還是回了大院。
他這次就回來待兩天,老趙還是要見一見的。
回到大院門口,趙知年看了一下家里的方向,沖著院門的是客廳,此刻還亮著燈,老趙應(yīng)該還沒睡下。他從后座拿了自己的包和兩件換洗衣服,鎖了車就打算往樓上走。
關(guān)了車門,后面來了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車后面,他怕礙事,打算往里面挪一挪,結(jié)果被出租車師傅攔下 :“不用不用,下個人就走。”
就是一抬眼的工夫,他就看見了從出租車上下來的付云意。
付云意穿得很少,寬寬松松的短袖T恤下面搭了一條牛仔短褲,露出兩條白皙細長的腿,她下車的時候攥著一個小包,被風(fēng)一吹,明顯因為冷打了個小小的寒戰(zhàn)。
他看了兩眼,一下子想到好多年前的春天,她也是這樣完全不顧天氣,穿著薄薄的小裙子花蝴蝶一樣跑到大院門口,對來找她的那個男生甜甜軟軟地笑,想著這些年來她的壞毛病怕是一個沒改。
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沒等他把自己的外套遞過去,付云意也看到了他。
她的心情一下子復(fù)雜了起來。
趙知年發(fā)給她的那條“一起吃飯”的消息她早就收到了,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當(dāng)時又正和秦歡吃著飯侃著大山,看了一眼手機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后,直到在院門口看到他真人,她才記憶回籠,想起了這件事。
他還是一身黑,人站在那里的時候,周遭空氣都會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付云意不知道下圍棋的人身上是不是都有這種氣質(zhì),像老街上一棵沉默孤獨的樹。遇見了總不能裝作沒看見,她想打個招呼,開口卻換了一句:“你……等了我一個晚上嗎?”
趙知年從喉嚨里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差不多吧。”
付云意得到他答案的那一刻就覺得自己嘴欠極了,她可完全沒有下一句能接。
不過趙知年似乎也不在乎這個,見她沒什么要說的,便把外套遞給她:“穿著進去吧。”
兩天,她拿了兩次他的外套。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付云意覺得這飯肯定是要和他吃了,于是干干脆脆地約他:“明天晚上你有空嗎,我們把這頓飯補上?”
趙知年思索了一下,然后拒絕了她:“可能不行,我明天晚上的飛機回海城?!?/p>
本來打算拿手機訂餐廳的付云意猛地停住了手。這兩天她迷迷糊糊地和他相處著,好像不自覺地回到了少年時代。那時候他像鄰家哥哥一樣無條件地縱容她,有時他們約好了當(dāng)天去哪兒吃飯或者去哪兒玩,她和別人玩瘋了,把這些都拋到腦后,放了他的鴿子,他也不會生氣。只要她垮著小臉沖他委委屈屈地撒一句嬌,這事就算過去了。
可今非昔比。她很忙,趙知年看起來比她更忙。
“真不好意思啊,沒及時回復(fù)你的消息。”付云意誠懇地道歉,一雙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下次回來提前告訴我,我們再一起吃飯?!?/p>
趙知年好像笑了,雖然笑意不明顯,但語調(diào)里能聽出來,他應(yīng)著,又催了一次:“好,你快回去吧?!?/p>
外套還抱在她懷里,還回去的時候,她在他身上聞到了不是很重的煙草味。
付云意都快走到單元門口了,準備開門時突然福至心靈地回過了頭。她發(fā)現(xiàn)趙知年還站在大院門口,只不過換成了低著頭的姿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濃重,他整個人好像都被揉在大片大片的黑夜里,單薄又孤獨。
怎么說兩個人也重逢兩天了,她好像一直忘了回問他一句,他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她偶爾從他朋友的動態(tài)里能窺探到一些和他有關(guān)的事情,猜測著他應(yīng)該過得不錯。他潛心下棋之后打了幾場足夠出名的高水平比賽,事業(yè)上應(yīng)該算是順風(fēng)順水。不過,她這些年倒是沒聽說他身邊有走得很近的女孩。
趙知年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很明顯的孤獨感,周身的煙火氣都很涼薄,年少時她說他簡直像個下一秒就要回天上去的神仙,那時她不理解這氣質(zhì)的來源,拼命地靠近他,其實就是想讓他別總是一個人,想讓他熱鬧一點。
這么多年過去,她的性格都快被社會磨得變了一輪,他身上的孤獨感卻半點沒減少。她注意到了,依舊忍不住想像年少時那樣讓他熱鬧起來。
付云意多看了他一眼,心臟好像被擰了一下。
她突然后悔了,如果這頓飯這么重要,她應(yīng)該早點回復(fù)他,再和他多說兩句話的。
東航給付云意約的那個醫(yī)生,定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她本著無論如何都不能遲到的理念,不到十點鐘就出了門。
她悠哉游哉地路過醫(yī)院門口的時候,視線里忽然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什么緣分?她在這兒也能遇見趙知年。
趙知年手里拿了幾張像是病例和X光片子的薄紙,另一只手夾著煙。付云意沒見過這么浪費的吸煙方法,眼看著手上的煙快燃盡了,趙知年才舉起來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隨即摁滅在了垃圾桶上。
付云意看了一眼手機,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幾分鐘,便走上前打了個招呼。
她躡手躡腳地繞到他身后,然后突然從后面蹦到他面前沖他招手 :“嘿!”
趙知年愣了會兒神,眉眼一下舒展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往他這邊帶了帶:“注意點,別撞到人。”
付云意這天心情很好,笑瞇瞇地說 :“我就跟你打個招呼,還有事呢,要先走啦?!笨捎喙饷榈剿稚系牟±謫?,“你生病了嗎?”
“不是我。我爸的心臟有點老毛病,帶他來看看?!壁w知年沒放開她的手腕,反而輕輕地使了一下力,“晚上一起吃飯吧?!?/p>
在她怔忪的眼神里,他又解釋了一句:“我改簽了機票,今天先不走了?!?/p>
“哦,好呀?!备对埔廒s緊把手腕從他的手掌里抽出來,“待會兒給你發(fā)微信?!?/p>
一直到進了工作室大門,她的臉頰和被他握過的手腕還是熱的。
趙知年這人……現(xiàn)在怎么總喜歡動手動腳的,不是握手就是握手腕。
從前她巴不得牽著他走,他頂多就給她一片袖角。
人長大了,心也浪了啊。
付云意就是頂著這樣亂七八糟的想法坐到醫(yī)生面前的。說是工作室,其實布置得更像茶餐廳。所謂的醫(yī)生也穿得非常不正式,白大褂都沒有,就穿了休閑的薄襯衫和長褲,看起來清清爽爽,活像隔壁大學(xué)的校草學(xué)長。
她低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銘牌,笑著打了一聲招呼:“魏醫(yī)生,中午好?!?/p>
魏時與正在本子上記錄她的個人信息,聽了招呼抬起頭來,彎著一雙溫潤的眉眼:“中午好,付小姐今天很漂亮。”
在付云意匱乏的知識儲備庫里,對于“心理咨詢”“心理治療”一類的詞語解釋還停留在二十世紀老電視劇里,患者躺在一張床上,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舉起大金表在眼前一晃一晃,病人睡著了之后,醫(yī)生便開始念叨一些神神道道的話來催眠,然后把病人的心理狀態(tài)窺知個一清二楚的邪門劇情。她把這些和秦歡說了,秦歡樂得前仰后合,點著她的腦門說她異想天開,現(xiàn)在都二十一世紀了,心理咨詢其實就是聊天。
她抱著聊聊天的心理過來,最后還真就是來聊聊天的。這樣聊天的感覺和向秦歡抱怨完全不同,魏時與總是恰到好處地提一些簡單的建議。魏時與的語速很慢,那些字好像輕易地就被她記住了,然后緩慢消化掉那些負能量。
她一邊說,魏時與一邊在本子上記著什么,許是寫多了字覺得有些熱,他隨手將袖口向上卷了幾圈。
鬼使神差地,付云意開口問了一句:“魏醫(yī)生有女朋友嗎?”
魏時與執(zhí)筆的右手明顯頓了一下。
他沒正面回答,而是輕巧地轉(zhuǎn)移了話題:“那付小姐呢?有男朋友嗎?”接著他自言自語一般道,“即使沒有,付小姐也一定在年少時遇到過非常難忘的人?!?/p>
付云意覺得很神奇,也沒否認,擺著虛心求教的表情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時與裝作認真回答的樣子,說出的話一點也不認真:“猜的?!?/p>
付云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誠懇地問出了十來年的困惑:“魏醫(yī)生,你說,真的會有那種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喜歡的人嗎?”
這句話其實是她替趙知年問的。
付云意沒這困擾。長大之后她可能心思還多些,少女時期真的是直來直往,她的世界里什么都很簡單,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完全不存在愛恨交加,今天喜歡明天不喜歡這種神奇的情況。
直到她遇見趙知年這個怪人。
魏時與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她沒頭沒腦提的這個問題范疇太大,只能模棱兩可地回答:“依我個人的觀點,我覺得不存在。但這個問題有點復(fù)雜,如果你真的很希望得到一個答案,還需要你把和自身有關(guān)的具體案例講得詳細一些?!?/p>
付云意點點頭表示了解,但也不多說:“我不急,以后有機會再聊吧?!?/p>
午后的陽光熱烈,付云意聊完出來往醫(yī)院那邊看了一眼,趙知年的身影早就不在了。她想一出是一出,低頭拿出手機便給他發(fā)微信:“晚上吃火鍋,可以嗎?”
趙知年幾乎是瞬間就回復(fù)了她的消息:“可以,地址記得發(fā)我?!?/p>
付云意和趙知年約在一家京城有名的老火鍋店見面。銅盆里裝著熱水,溫度一點一點上來,白色湯底開始“咕嚕?!钡貪L著,店里水霧裊裊、熱氣氤氳。
趙知年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付云意兇神惡煞地拿著啟瓶器和汽水玻璃瓶作斗爭。他覺得好笑,特意多看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幫她:“沒打開是因為用力的方式不對?!?/p>
他把鋸齒卡在瓶蓋的斜下方,輕輕往上提了一下,瓶蓋一下子滾落到桌面上:“這樣才好弄?!?/p>
付云意撇了撇嘴,自如地把另一瓶也遞給他:“給你的,你自己開好了?!?/p>
點的蔬菜和肉類陸陸續(xù)續(xù)上了桌,付云意夾起一撮菠菜,看了他一眼。他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笑得很隨和:“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我不挑食,跟著你吃?!?/p>
付云意放心了,土豆片、金針菇、青葉菜一股腦地往鍋里倒,煮得毫無章法。
吃火鍋特別容易拉近兩個人的距離。
付云意記得趙知年似乎不太吃辣,要的鍋底是老湯牛骨鍋,她給自己調(diào)了一碗加了三勺紅彤彤辣椒油的小料。年少時丟過太多次臉,她在趙知年面前實在也沒什么形象可言,此刻也是餓了,埋頭大口大口地吃菜、吃肉,非常自得其樂。
趙知年看她吃得高興,怕她不夠吃,剛打算再加點菜,卻被她攔住 :“不用不用,先把這些吃完再說。”
他點點頭,夾了幾根菠菜蘸點麻醬送進嘴里:“平時公司的伙食不好嗎?”
“不是……”付云意一噎,表情復(fù)雜地解釋,“每季度一次體檢,體重到不了一百斤不讓上飛機,我現(xiàn)在還差了一點?!?/p>
她看了一眼他幾乎干干凈凈的盤子,開始回憶,除了幾根菠菜,他到底吃了些什么,她學(xué)著他的句式問:“那你們搞圍棋的,需要減肥嗎?”
趙知年喝了一口檸檬汽水,笑了:“沒。只是中午吃得有點多?!?/p>
“那你還和我吃火鍋……”付云意下意識地說,說到一半猛然剎住,“那更不用加菜了,我吃這些就夠了?!?/p>
趙知年看她吃得也差不多了,而時間還早,他不想就這么結(jié)束,于是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點了點,打開一個軟件,突然問她:“要不要試試玩圍棋?”
付云意瞪大眼睛問:“我和你玩?和鼎鼎有名的世界冠軍、趙知年九段大師?”
“小時候你不是還問我你要是去學(xué)圍棋怎么樣嗎?”趙知年倒是云淡風(fēng)輕,“看看這些年你的棋藝有沒有長進。”
話說完了,他還加了一句:“放心,我拿一成的實力和你玩,也可以賭點什么。”
他是真的足夠了解她,她最喜歡和人打賭。
“好啊?!彼环畔驴曜?,一口氣干了玻璃瓶里的汽水,“來吧?!?/p>
她讓趙知年下第一子,看他落了棋就大呼小叫起來:“你干嗎不下最中間啊?不按套路出牌!”
這是把圍棋當(dāng)五子棋玩呢。
他也不和她計較,下一次輪到他的時候,他真的老老實實地下了最中間。
付云意其實根本不會下圍棋,腦子里僅存的那點圍棋知識都是高中時趙知年教她的,他用一成實力她都看不懂,仗著他讓她,到后面干脆胡亂下,一盤棋下得隨心所欲極了,最后還非常厲害地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趙知年看了一眼結(jié)束之后系統(tǒng)自動復(fù)盤的棋局,忍不住笑了笑 :“棋室里六七歲的小孩都很難下出這樣的局來?!?/p>
付云意因為這一盤棋,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我比六七歲的小孩還是強了那么一些的,我愿賭服輸。”
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原本就和她坐得很近的趙知年突然偏過頭來,欺身吻住了她的唇。
付云意毫無防備,直接嘗到了他口腔里清清涼涼的薄荷氣息。她喘著氣離他稍遠了一些:“你什么時候吃了薄荷糖……”
趙知年沒有回答她,答案被淹沒在靠得更近的胸膛和更深刻的薄荷味吻里。
一股熱氣從他們接觸的地方一路升騰到了頭頂,付云意的思緒混混沌沌地攪和在一起,滿腦子只剩下清晰的一句。
——趙知年,你厲害。
下期預(yù)告:
小姑娘貼著他耳邊說的話和他腦中的回憶逐漸重合在一起,他聽到她說——
“你這八年……學(xué)習(xí)‘什么叫喜歡的成果,好像也不怎么樣嘛。
“要不這樣吧,不如我尋個空,好好教教你好了。
“要認真學(xué)習(xí)哦,小付老師來教你什么叫喜歡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