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穎
葉之千在工作完后,習慣將自己扔進浴缸里,狠狠地泡上一會兒,按照他的話說,泡掉晦氣。
剛剛一小時前,在哈爾濱中央大街西側的一處暗角,葉之千用一把切面包的刀片,干凈利索地割斷了在桃花巷泡完妓女返回公寓的原抗日山林隊的叛徒魏三。
自從參加抗聯(lián)以來,葉之千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執(zhí)行了多少回這樣的任務。每一次盡管兇險,但是最后的結局是良好的。一直善意的朝著他希望的方向發(fā)展。
葉之千是那種形象單薄,樣貌普通,將他放在人群中,不會讓任何人注意的人,按照他自己的話說,他就是秋天里眾多的落葉中的一枚,但是他卻在落下來后,還保持著生命的狀態(tài),鋒利,且義無反顧!
按照這一行來說,具有這樣普遍性的容貌的人來說,他才具有殺手的本色。這是葉之千的上線吳廣大親口對他說的,之千,你不需要擁有偉岸的身材,也不需要漂亮的外表,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臟,足夠堅韌的意志就夠了,這就是我的理想特工的樣子!正如吳廣大說的,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模樣普通,身體單薄,整日穿著簡單的衣物,來往家跟他那家中央大街古玩店之間。偶爾也會在路上去秋林公司買上一瓶格瓦斯,或者一包大列巴,一段哈爾濱有名的紅腸。在回到家里的路上,或者來古玩店的路上,將這些東西吃掉。他的主食基本如此,就像一個地道的紳士吃著,但是卻沒紳士的吃相。
而葉之千更加普通,他最早只是一個拉黃包車的腳夫,一次在拉吳廣大的時候,不小心跌倒,膝蓋卡露了骨頭,還把坐在黃包車上的吳廣大甩進了路旁的水溝里。吳廣大爬起來后,看著自己身上的泥巴,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咋拉車呢!葉之千跌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看了一眼吳廣大,兇什么兇!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沒看我摔的,都露骨頭了!吳廣大低頭仔細瞧了瞧,膝蓋上的那層本來就薄薄的肉,早被地上的硬石頭刮去了,慘白的骨頭露在外面!徒生一種慘烈。唉!也真不容易。說著吳廣大扔下倆銅板就要走。坐在地上的葉之千來了脾氣,你扔倆錢就要走???吳廣大的脾氣也跟來了,咋?我不走,還陪你喝兩口不成?切!誰讓你陪,你咋的也得拉我起來?。≌f著撿起地上還沾著吳廣大體味的兩銅板。
喲,呦!你摔了我,你連句歉意的話不講,還讓我拉你起來!你講不講理啊!吳廣大顯得有些驚訝地說。哪來那么多的廢話,拉我起來,說著伸出手指,兩眼看著吳廣大。就在那一刻,吳廣大像發(fā)現(xiàn)可遇不可求的東西!沒在辯解主動地拉起葉之千。葉之千站起來,試著走,哎呦一聲停下來。不成,坐車上去,我拉你去醫(yī)院看看去。說著不容葉之千說啥,一下將他按在黃包車上,坐好,然后拾起車把,拉著葉之千去了不遠處的一家穆斯林醫(yī)院。吳廣大又給墊了醫(yī)藥費,看好病,又把葉之千送回道外一家巴洛克的圈樓里。葉之千的老母親迎出門外,哎呦,兒子,你這是咋了?吳廣大扶著葉之千進屋坐下后說,沒事,你兒子就是摔了一下,養(yǎng)兩天就好了!說完就走。老太太忙道謝。葉之千在一旁說,媽,不用謝,我不拉他今天就不會摔跟頭!吳廣大心里好氣,雖然嘴巴上不說,但是對葉之千沒留下好感!最初的想法變成了惡念,沒在說啥,轉身,下樓,然后決然離去。
事后一周過去了,吳廣大本以為這件生活里的家常事就這樣過去了,誰想到他一次在去哈爾濱偽警察署去打探趙一曼的消息,不小心讓一個偽警察發(fā)現(xiàn),并跟蹤,尾隨!吳廣大也是情報老手,他一連轉了幾個街區(qū)也沒甩掉那個警察,吳廣大有些發(fā)急,知道今天遇見了高手。正在這時,他看見了葉之千遠遠的拉著黃包車走過來,葉之千當時也看見了偽警察在跟著吳廣大,于是拉著黃包車直奔偽警察,然后攔住偽警察說,我要報案,那個家伙坐我車不給錢!說著用手朝遠處一個行人一指。躲開,老子有事,偽警察說。我也有事啊,警察,他坐車不給錢。要報警,去局子里,我沒工夫,說著推開葉之千!此刻的吳廣大在偽警察跟吳廣大糾纏的時候,早沒了蹤跡!
偽警察狠狠地瞪了一眼葉之千,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奶奶的,然后原路返回。
站在空隙里的葉之千笑了笑,你奶奶的。
哈爾濱的微風正絲絲掠過,像一個娘們敞開了胸襟,春意來臨,萬物平復,時間被有序的轉變了,吳廣大曾經(jīng)被泯滅的心也被適時的修改。
通過一段時間的暗中觀察,吳廣大對葉之千早早地有了一定的了解。這天,吳廣大來葉之千家。葉之千跟他的老娘正在吃飯。兩人見吳廣大來了,葉之千的老娘忙招呼,恩人那,來,坐,一起吃飯。那我就不客氣了,吳廣大應了一聲,說著坐下來。葉母趕緊添了一雙碗筷。吳廣大也不客氣,端起碗筷,開始吃飯。呦。孩子餓壞了吧,慢點,慢著點!葉母體諒地說,多謝你上次幫了我兒子!娘,那也不能白給他那么大名號,還恩人!要說恩人,我才是,你說對吧。叫什么來著,介紹下,你說說你,都吃上我家飯了,也不介紹自己。吳廣大趕緊起身,我姓吳,廣大,吳廣大。就是說,啥也沒有唄,葉之千說。不是,我在中央大街有古玩店呢,怎么能說啥也沒有!吳廣大辯解著說!那東西能吃嗎,不還是啥也沒有。葉之千依舊不依不饒。咋說話呢,越說越不像話,葉子,你再敢胡說,你看娘不打你,說著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葉之千的腦袋瓜。沒事,大娘,我們說著玩呢。我不介意!吳廣大說。我介意,你少跟我套近乎!不就是一頓飯嗎,用不著!葉之千說。嘿嘿。吳廣大笑了笑不說話!
吃完了飯,出來,葉之千問,啥也沒有,你找我有啥事?好好說話,我有名字,剛才在你家里,當著你娘的面我不跟你一樣,現(xiàn)在出來了,不是在家里,就得有社會上的規(guī)矩。葉之千看看吳廣大一本嚴肅的樣子,改口說,咱們按照社會上的規(guī)矩,你找我何事?吳廣大看看葉之千,嘆口氣沒再說話,走了!
一年后,當趙一曼被日本人殺害的消息遍布哈爾濱的大街小巷的時候。那天葉之千正捧著手里的早報愣愣地看著趙一曼犧牲的大幅照片,狠狠地咬著牙。吳廣大適時地出現(xiàn)在葉之千的跟前,拉車的,送我去中央大街911號。葉之千抬頭看看,不拉!然后低頭繼續(xù)看報紙。為啥?吳廣大問。不為啥?就是不拉。葉之千低著頭,翻看著報紙上的消息??磮蠹埬墚旓埑园?,你這是拒載。我可以去警察署告你。告我,你敢去嗎?葉之千抬頭輕蔑地問。咋不敢去?你說說,吳廣大說。你敢去,我就敢拉,來坐上,葉之千說。不怕再摔跟頭?吳廣大說。兒子才怕,葉之千說。好,說著吳廣大坐上車,葉之千還真將吳廣大朝警察署的方向拉去!
吳廣大坐在車上,也不說話,他在耐心細致地觀察著葉之千,他不相信葉之千會真拉自己去警察署,他們之間只是在斗嘴,但是葉之千卻真的拉著吳廣大來到了警察署的門前,并且還停在了那里,吳廣大用手遮擋著自己趕緊說,兄弟,我服了,趕緊走。去哪里?葉之千問。中央大街911號,我的古玩店!雙倍車錢!葉之千開心一笑,早說啊,說著拉著吳廣大快速地離開了哈爾濱偽警察署!在他們剛離開,上次那個跟蹤過吳廣大的偽警察出來,站在門口吸著煙,并警惕地打量四周!他其實是哈爾濱偽警察署的一名專門對付抗日分子的行動隊的隊長申公民。
吳廣大跟葉之千到了中央大街古玩店。吳廣大下車,開門進屋。葉之千跟了進來,私下撒眸著說,給錢!吳廣大沒說話,而是將一份報紙遞給葉之千。葉之千看看說,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死了一個抗聯(lián)嗎,這事不稀奇。吳廣大沒說話,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格瓦斯,狠狠喝了一大口問,葉子,你喝點啥?茶,還是格瓦斯?我啥也不喝,給錢,我走人。你剛才為什么不拉我進警察署?吳廣大問。你敢下車嗎?再說那還用問嗎?葉之千說。難道就為了跟我打賭!你說呢?葉之千反問。唉。謝謝你,上次幫我解圍!吳廣大說。啊,不用謝,我也沒幫你,別跟我熱乎,葉之千說。還是要當面謝謝的,要不今天我請你吃飯吧,西餐還是中餐!吳廣大問!葉之千在古玩店里轉著,在聽到吳廣大這句話后,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后睜大眼睛看著吳廣大,你說說你們這些抗日分子,一個同伙剛被日本人殺死,你還有心思跟我喝酒!吳廣大一囧,沉默了下來。葉之千來到一對青花瓷器瓶跟前說,這對瓶子不錯,我要是給我老娘拿回去,我老娘準高興的睡不著覺,唉,要不,車費我不要了,你送我對瓶子得了。葉之千嘻嘻哈哈沒正經(jīng)地讓吳廣大只好直接開口,跟我們干吧,你要是愿意!跟你們干?干啥?干這些破破爛爛的。不干,我不干!不是,跟我們一起殺鬼子,說完吳廣大愣愣地看著葉之千,他想說這句話已經(jīng)很久了,今天終于沒憋住,說了出來。葉之千抬頭看了看吳廣大說,可以啊,不就是掉腦袋的事嗎,老子不怕,不過我要是死了,我老娘到時候你們得管。沒想到葉之千這么容易就答應了,吳廣大很高興,那是當然,烈士的家屬,國家是有規(guī)定的!放心吧!說著走出柜臺,握住葉之千的手說,歡迎你加入進來,成為我們的同志!
哈哈,還真跟我客套上了,你說請我吃飯?葉之千問。
是啊,怎么不相信,吳廣大說,西餐還是中餐?
整就整點特別的,老子還沒吃過西餐,今個就吃西餐,牛排,葉之千說道。
好,走著,說完兩人走出古玩店的門,去了一家中央大街上非常有名的一家西餐廳,瓦西里。瓦西里是一家哈爾濱有名的西餐廳,是當時的達官顯貴們經(jīng)常光顧的場所,哥特式的屋頂,巴洛克的幕墻,青磚,歐洲意大利運來的瓷磚貼著門楣,既有歐洲的風格,又夾雜著古中國的風韻。
就這樣一座雍容華麗的西餐廳在那天接納了兩個不安分的人,兩個敢于不怕掉腦袋的人。就是在那天,吳廣大跟葉之千講了他們在說什么,要做什么,以及他們之間的各種聯(lián)絡方式、接頭行動等。
就這樣葉之千成為了吳廣大的下線,抗聯(lián)隊伍東北情報網(wǎng)的一名特工!時間是趙一曼犧牲的那一年。
一開始吳廣大還不讓葉之千接觸一些核心的機密,不是不信任,是本能。隨著時間的增長,自己對他信任的增加,葉之千也能接觸到一些重要的信息,并且在吳廣大的命令下,還刺殺了一位抗聯(lián)的投敵分子!以后斷斷續(xù)續(xù)的葉之千一直在執(zhí)行這樣的任務!給抗聯(lián)轉運藥品,醫(yī)用紗布,甚至還有一些火藥。
每次下達任務后,雖有驚險,葉之千總能圓滿完成。
轉眼又一年過去了。一天吳廣大跟葉之千吃飯,吳廣大問葉之千,每次下達任務,你為啥也不問,不提要求?
干嘛要問,干嘛提要求,不就是殺那些該殺的人嗎,我沒事,我爹活著的時候,就是一個屠夫,專門殺牲口的,葉之千說。
兩個人吃著,出現(xiàn)了短時間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吳廣大說,我想介紹你入黨,你寫個入黨申請來給我。
啊,葉之千愣了一下,殺人還要入黨嗎?
不是殺人要入黨,是組織通過一年對你的考察,你符和黨員的要求跟標準,再由于你對敵斗爭的表現(xiàn),決定發(fā)展你為黨員,吳廣大說。
哦,那好,我明天給你填表,不晚吧。
不晚,什么時候都不晚,吳廣大說。
葉之千自從加入了抗日隊伍,車平時拉得就松軟,葉之千對工作上的怠慢,讓他娘不快。你瞅瞅你,都多大了,好好拉兩年車,攢著錢了,好娶個人家跟你過日子吧,你也不能整天閑逛不是。娘,您別老磨嘰了,我還小呢,再說這兵荒馬亂的,成啥家,有今天沒明天的。他說的是實話,可他娘不知道事情,只是說個沒完。今個打吳廣大那回來,入黨的事讓他愉悅,可他娘又開始嘮叨了,過幾天隔壁張嬸她姐家孩子來,十八了,還沒成家,我跟張嬸說了,讓你們見見??晌覜]說要找人成家,葉之千說。這事你說了不算,你等著吧,我上午給你在秋林公司扯了藏青布,趕明兒做個褂子,穿著體面點,不能讓人家小瞧了咱不是。
葉之千糾纏不過母親,就跟張嬸姐家的孩子見了面。女孩叫小文,眉清目秀,還別說,葉之千見了后就忘不了。這年冬天就結婚了。
當然這一切吳廣大都知道。只是在葉之千結婚后,遇到能自己完成的任務,就自己獨立完成。一個有家的人跟自己這樣一個光頭司令不一樣。吳廣大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爹媽在鄉(xiāng)下,古玩店是自己在哈爾濱上學時候當學徒的錢師傅的。錢師傅沒有子女,吳廣大給當學徒的時候就想收為義子。錢師傅在七十歲那年中風,躺在床上沒用一年就死了,這期間一直是吳廣大照顧。自此吳廣大便接收了古玩店。自己接手古玩店盤貨后,才發(fā)現(xiàn)古玩店是一個了不起的寶藏,值錢的古玩不計其數(shù),其中鎮(zhèn)店之寶的有兩件:一個是黃花梨的明朝官椅。由于年代久遠,包漿瑩潤,透著帝王般的精致;另一件是蘇東坡手書。蘇軾手書越顯珍貴,有各代藏家的印章。
后來整理師傅的私人用品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來師傅是老同盟會的會員??墒菫槭裁磁艿竭@冰天雪地的哈爾濱來這成為了吳廣大心中永遠的疑惑。
吳廣大是在學校的時候,加入抗日組織的。他的上線原來是學校一位老師,后來老師神秘失蹤。半年后他接到指令,每一次領受任務都是通過書信傳遞的方式進行,其中包括一些指令,任務,經(jīng)費等都要靠書信傳遞!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葉之千結婚這段時間里,上線突然靜默了。已經(jīng)有半年時間沒有給自己發(fā)布指令,下發(fā)活動經(jīng)費。為了讓葉之千安心,吳廣大只好賣些古董來填補。長時間的靜默肯定不是好事,吳廣大預感到可能上面出事了,但是他就這么一個線跟組織聯(lián)系,沒有指示,自己也只好靜默,等待上面來喚醒自己。
近段時間,日本人加緊了對全城的搜捕,到了晚上實行宵禁。道里、道外、南崗,幾乎是哈爾濱的核心區(qū)域都進入了戒嚴狀態(tài)。吳廣大的古玩店這天也進來了一隊日本憲兵!帶隊是是一位少佐,身邊跟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國人,樣子謙恭,舉止卑微。進了古玩店后,少佐在古玩店看了半天,然后來到吳廣大跟前伸出大拇指用流利的漢語說,很好,很好,你的東西很不錯!接著身旁的那位戴眼鏡的中國人也跟著附和說,皇軍夸你呢,你別愣著不說話啊。吳廣大踟躕了一下說,謝謝皇軍的夸獎。別用嘴謝,拿個東西送給皇軍。吳廣大一見有人要自己的東西,他變得不高興起來,沉著臉不說話!少佐大概看出來了,他沖那個戴眼鏡的中國人用日語說了幾句話后,便帶著人走了!日本人走后,吳廣大才松了一口氣,他用毛巾擦拭著臉上的細密汗珠,想著心事。葉之千推門進來,老吳,這日本人咋來了?吳廣大看了看葉之千沒好氣地說,誰知道,媽了個巴子的。真不怕小鬼子,就怕那些漢奸!葉之千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吳廣大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葉之千咬著牙說,媽的,老子最近手癢癢,等我去做了他,說著奔出門去。吳廣大擔心葉之千惹事,在后面喊她回來,可葉之千像聾了一樣,只顧跟后面尾隨著這隊日本人。吳廣大見狀趕緊關了古玩店的門,也尾隨著葉之千。日本人在中央大街逛了一陣子就收隊了?;氐搅说览锏囊蛔毡颈鵂I。在日本兵營不遠處,是道理的偽警察署。葉之千返回的途中,吳廣大從一側出來,拉住葉之千訓斥道,你犯什么渾,這跟你有關系嗎,你現(xiàn)在是一名黨員,不是從前那個無法無天的拉黃包車的車夫,你有組織紀律,你要是敢亂來,看我怎么處理你,說完忿忿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過了一段時間,葉之千跟吳廣大倒也相安無事。吳廣大的古玩店倒是那個日本少佐經(jīng)常光顧,幾乎是一周來一次說是跟吳廣大聊古董,看古董,態(tài)度也算和善,
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每一次,都不是一個人來。這讓吳廣大產(chǎn)生一些想法,自己上線的突然中斷跟自己聯(lián)系,是上線出了問題,是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份,還是另有所圖。總之吳廣大開始驚覺起來,開始做最壞的打算,并通過書信傳遞葉之千,讓他不要在找他。但是葉之千并沒有遵照吳廣大的指令。這是吳廣大在一次那個能講一口流利中國話,夾雜著北海道壽司味道的少佐在他的古玩店閑坐聊天時候,吳廣大從古玩店的巨大櫥窗看見了躲在一根電線柱子后面的葉之千,不過葉之千還是很警覺,在吳廣大發(fā)現(xiàn)后很快就消失在另一尊郵筒的后面。吳廣大心中升起怒火的時候,也暗笑葉之千。
隨著夾雜著北海道壽司味道的少佐來古玩店的次數(shù)增多,他的目的漸漸地顯露出來。一切正如吳廣大預料的那樣,他的上司李老師被捕后,并沒有經(jīng)受住日本刑具的考驗,他供出了自己的上司,也供出了自己的下線。李老師的上線是索菲亞教堂的一位神父。那位大胡子的神父是個俄國人,是共產(chǎn)國際在遠東地區(qū)的代表,名字叫列夫。他負責東北地區(qū)抗日隊伍跟紅色蘇聯(lián)的情報交流和傳遞。那日,當北海道少佐帶著手下人奔赴坐落在道里區(qū)的索菲亞教堂的時候,警惕性極高的列夫發(fā)現(xiàn)了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于是他瘋狂地朝索菲亞教堂頂樓跑去,然后在日本的注視下,在胸前比劃了一個十字,縱身從索菲亞教堂的樓頂躍下。他沒有給日本人留下任何的線索。不甘心的北海道少佐跑出教堂,來到空空的索菲亞教堂的廣場上,望著被一灘血殷紅的大理石,仰天長長吁了一口氣。
對于李老師的下線,北海道少佐本想立即抓住,審訊,然后拉出去在哈爾濱猶太墓地的廢墟將其斃命,但是當聽說吳廣大是一位古董商人,作為在日本早稻田上考古的優(yōu)秀學生的北海道少佐,立刻來了更深入的想法。后來在聽李老師說他這個下線手里還有蘇軾的手書時候,他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得到他,于是便有了后來的幾次三番到吳廣大的古玩店閑逛的場面。其實在吳廣大接到李老師的那個秘傳讓他靜默的時候,他跟葉之千的身份,就已經(jīng)被確定,鎖定了。他們的一舉一動全部在日本哈爾濱特高課的掌握之中。之所以沒有抓他們,只是這個對古董有特俗嗜好的北海道少佐突然生出了要得到蘇軾手書的欲念。
北海道少佐已經(jīng)跟吳廣大較量了很長時間了,但是吳廣大并沒有吐露出半句蘇軾手書的真跡。為了得到蘇軾的手書,這位北海道少佐可謂煞費苦心,也想過將古玩店查抄。但是后來一想,如果真的查抄了古玩店,蘇軾的手書沒有在古玩店,那可就是打草驚蛇了。如果將吳廣大抓住拷打,他是否真的能供出蘇軾的手書,北海道少佐還真沒有那樣的把握,于是思來想去,最后北海道少佐走了那條漫長,也是最愚笨的方法,曲線去獲得。
吳先生,我久聞先生有一張?zhí)K軾的手書?能否讓我一見?北海道少佐坐在古玩店的那條包漿很好的榆木椅子上說道。
少佐,您是聽誰說的?吳廣大說。
我不是聽誰說的,我對貴國的文化甚為敬佩,尤其是對那位能寫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的蘇軾先生更是久仰。能夠看到他留下來的東西,是我一生的榮幸,北海道少佐侃侃而談。
吳廣大嘆口氣說,只是我負了您的意愿了,我根本就沒有那種你說的東西,我一個小小的古玩店,怎么會有那種稀世珍寶呢。
你的太謙虛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看一眼,我并沒有要奪取它的意思,吳先生,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看看貴國博大精深的文化,少佐繼續(xù)說服著吳廣大。
哈哈,我要是真有你所說的東西,我一定拿出來給您看,只是我沒有,你硬說我有,我就勉為其難了,吳廣大擺著手。
你別不是抬舉,少佐先生只是想看一下,這是跟你在商量,你要真的不拿出來,我們特高課也不是吃素的,我們有權查抄你的古玩店,何況你還通匪,戴眼鏡的中國人在一旁沉不住氣了。
他的話音剛落,吳廣大明白了一切,知道自己完全暴露了,少佐他們現(xiàn)在遲遲不抓捕自己,看來是為了那張?zhí)K軾的手書。吳廣大低著頭沉思著。
你的,不能對吳先生這么粗魯,你的道歉,給吳先生。北海道少佐沖戴眼鏡的中國翻譯說。
戴眼鏡的中國翻譯翻著眼皮,不情愿地給吳廣大道歉,對不起,剛才是我粗魯,失禮了。
戴眼鏡的又低聲在北海道少佐的耳邊耳語了一下。少佐點點頭說,可以,可以。說完一擺手,幾個日本人將吳廣大帶走,開始帶著人查抄吳廣大的古玩店,但是根本不見所謂的蘇軾手書。
在查抄的人跟北海道少佐匯報后,少佐失望地癱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給吳廣大用刑,吳廣大幾次暈厥過去,醒來后一句話也沒有。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接下來葉之千也被抓來,他們被關在了一起。
吳廣大苦笑著問,你咋不走?
走?往哪走?葉之千回答說。
我給你發(fā)了消息,吳廣大說。
嗯,但是信被人打開過,葉之千說。
哦,原來如此,吳廣大說。
我們是被誰出賣了?葉之千問,死也要死個明白。
我的上線。吳廣大回道。
叫什么名字?葉之千問。
沒有必要了,吳廣大說,他們只是想要蘇軾的手書。
蘇軾手書?你有那玩意,葉之千說,那東西難道比一個國家有用?
當然,正是因為有了許許多多那種東西,才有了我們這個國家優(yōu)秀的文化,吳廣大說。
沒想到,你還知道的挺多,葉之千說。
吳廣大笑了笑,他們沒有對你用刑?你怕死嗎?
沒有,我不怕死,葉之千回答說。
吳廣大說,可是我怕死。
我瞧不起你,葉之千說。
我怕死,可我不會背叛組織,吳廣大說。
別說了,休息一下吧。,葉之千說。
過了一會兒,葉之千問,你的上線到底是誰?
你問這個干什么?吳廣大問。
等我出去,我弄死他。葉之千說。
我們出不去了,吳廣大說。
想出去就能出去,葉之千說。
吳廣大搖搖頭。
你說,他是誰?葉之千繼續(xù)追問。
吳廣大看了看葉之千,嘆口氣說了三個字,李宗明。
他是干啥的?怎么找到他?葉之千問。
吳廣大搖搖頭,他不重要。
那啥重要?葉之千問。
蘇軾的手書,吳廣大回答說。
提犯人,提犯人吳廣大,有人在監(jiān)獄的走廊里喊著。
吳廣大再次被提了出去。
后半夜的時候,吳廣大被扔了回來,血肉模糊,已經(jīng)看不出模樣,只是有口氣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喘著。
葉之千小心地扶著他靠在一側。那一晚,他一宿未眠。
葉之千被抓后,葉母才知道自己兒子的身份,她沒有表現(xiàn)出過分的傷心,倒是常常安慰兒媳婦小文。孩子,你回鄉(xiāng)下多住幾天,等過陣子你再回來。葉母說。娘,我不走,我要等著之千,小文執(zhí)拗說。傻孩子,你等他就能回來,進去了,有幾個能回來的,回鄉(xiāng)下去吧。聽話。小文走后,葉母整理好自己,等待著日本人再次的來。
吳廣大被折磨半死的第二天,葉之千就出來了。出來的原因很簡單,他跟日本人說,他知道那張?zhí)K軾的手書藏在哪里,于是驚喜的北海道少佐便將葉之千放出來,希望他能給自己求取的征途指出一條明路。
出來后的葉之千跟少佐說,我只知道蘇軾手書的秘密一半,另一半李宗明知道,要讓李宗明配合。
北海道少佐聽后將信將疑,便將李宗明叫來對質。
就在兩人見面的一剎那,葉之千趁大家不注意,一下子竄到李宗明的跟前,用手死死地卡住了李宗明的脖子。當北海道少佐驚醒過來,掏出手槍朝葉之千射出一串子彈后,葉之千跟李宗明雙雙倒在了地上。
為什么不攔住他?北海道少佐狂怒著,他后悔自己上當了。
吳廣大一直關在監(jiān)獄里,北海道少佐在他敗逃后的頭一天晚上,在監(jiān)獄槍殺了吳廣大。
在日本北海道他一直活到九十歲,在櫻花爛漫,彌漫整個北海道,也就是他要死的時候他說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是不應該槍殺吳廣大,要讓那張?zhí)K軾手書流傳下來該有多好。
幾十年過去后,哈爾濱當年的地下情報組織一次秘密會議上,解密了當年的一些情報戰(zhàn)線上的往事,大家才知道,其實并沒有什么蘇軾手書。所謂的蘇軾手書,只是給當年做情報人員人為的制造的一個護身符,至于那個明代的黃花梨官椅更是一件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