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游坤
當我站在開滿鮮花和陽光的田野,請允許我以一位鐘情于你的戀人的名義,輕輕地、熱烈地在內(nèi)心呼喚你美麗的名字。
整整一季的春風,把故鄉(xiāng)的田野吹綠。今天,我含淚用磨得發(fā)亮的鐮刀,了你所愿,斷了你和我的情緣。
風,很輕很詭異,發(fā)瘋般在山脊和樹叢中奔跑,在山花野草間私語,嘲諷我和你這一季短暫而明亮的愛情。
云,很淡,靜靜地站在天上,看我艱難地舉起鐮刀,一寸一寸割裂著不舍,一刀一刀割不斷戀你一季的千嬌百媚。
風,安靜了,將落寞停在老杏樹上,等著青杏與季節(jié)一起變黃,在來年的春風中為我開出一山搖曳的明媚。此刻,大地像天空一樣高遠,我又開始放縱,將綠得發(fā)亮的秧苗插在云彩之上。
兒時,將羊群趕進天空的白云,風兒拽著我在草地上沉睡;黃昏,父親喊吃飯的聲音,驚跑啃食莊稼的羊群。
躺在村莊外的一灣河流,蕩漾著兒時的浪里白條,頑皮時在河水里撒尿渾濁了童心。
上學路上,隨手將兩節(jié)電池扔進了路邊的水田。從此,肥沃的田土再也沒種出糧食。大地在呻吟,星星、月亮在呻吟。我想去懺悔,可是我的懺悔卻像那無邊無際的晴空中飄搖而去的云朵,始終遙遙無期。
而今,我真誠地懺悔,可這無力的懺悔,再也找不回童年時,歲月中安謐的田野。
你漂亮的睫毛一閃一閃,無數(shù)星星于夏夜遼闊晴空中輝煌而璀璨。在某一次故鄉(xiāng)隆重的盛典之后,我記住了你。
我看見你優(yōu)雅地撩了撩裙裾,盛典之后,你年輕女性的漂亮和驕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故鄉(xiāng)的天空很矮,爬上樹梢就能畫一匹千里馬。兒時的天空,往事遼闊成一個牧場,親情的紅蜻蜓從東向西,炊煙像愛的雪片飄滿天空。
都市的天空,倒掛的藍,爬上樓頂也摸不到云的骨骼。九千朵燈盞掛著的天空,看不到歲月的星星、月亮,站在夢幻島上只看到,一根冒著幻想的煙囪。
天之合、愛之恨,那愛的倩影啊,是否是一些可望而不可及的虛幻之影?
春天,把云彩拉進田野,織起一季錦瑟櫻花如雪,染白半聳山崗;扛犁的農(nóng)人順著鳥鳴,鮮花爭艷著在春天的河床開放。
千樹櫻花,將煙雨飄進畫版,踏春的人影,被鑲嵌進一片櫻花林;此刻,我不敢松手,我怕掌心中泛濫的河流沖散,這一幀幀美得正合時宜的剪影。
許多棉團似的潔白云絮正從遠山緩緩飄移而來,我的思緒隨著彩云離開故土。
因你一句“愛神將在適當?shù)臅r候,給予我們真正的幸?!?,我用如歌的牧笛,翻越一座座高山,去尋找你;我相信,握住你的手,就永遠握住了春天……
人家的木箱,壓著糧票、布票,父親的木箱,悄藏著醫(yī)書和一個山村赤腳醫(yī)生的夢想。
斑鳩低叫,叫亮月光三千丈,昏黃的煤油燈下,父親挎上藥箱,走出低矮的籬笆屋,疾步迎向星光。從一個村莊到又一個村莊,治療山民的憂傷。
饑餓,似乎也不再塞滿孩子們深陷的眼眶,站在回村的路口,遠望您酸楚的身影,手中捎回鄉(xiāng)親們答謝的玉米、高粱;遺憾的是東村的阿婆,上河灣的大姑積勞成疾,過早地埋進山坡;父親恨藥箱里缺藥,恨自己不是扁鵲,生命沒有全部救贖!
牛棚后邊的荒地,您種上一片瓜秧,想讓它長出黃的玉米、紅的辣椒,讓籬笆屋飄出熱騰騰的炊煙。突如其來,一場風雨雷電擊毀了綻開的希望。父親被押在村里的批斗臺上,摔壞的藥箱,散落一地的藥瓶與牛棚后邊荒地的瓜秧,低下了“資本主義的頭顱”。
暴風雨過后,世界恢復了寧靜。
門前的小河,淌過您受過的屈辱與憂傷,時光的鐵銹蝕您的老年斑與暮年的傷感。夕陽下,您用昏花的老眼望著遠處的山坡,一個紅十字的藥箱,像天幕中的北斗,閃著光……
生于山林。沉寂在干凈的木屋,用遍山的花草喂飽潦草的生活。山風回響木屋的清涼,與一縷晨曦,擦拭風干的農(nóng)具。草木已深,鳥鳴牧放于群山,拂過歲月的棱角。春天,梅雨是最好的顏料任意勾兌,涂抹出天空的斑斕。木犁,在田野上,在青青的草色里,耕耘出一枚幸福。
秋天,用竹葉作哨,吹紅漫山的楓葉,吹黃田野的稻子,晚霞隨遠去的牧笛,穿透高山的脊梁;石磨碾碎的淚滴,流進粗大的土陶碗,沮喪和嘆息釀成一壇燒酒,把一寸寸的光陰點燃。嘴里吐出的日子,歪歪倒倒一群瘦小的星星,在空中凄厲而憂郁。
生銹的鐵鎖,鎖上了山寨的門,鎖不住河水斷流的聲音,鎖不住山坡草木的哆嗦。藥箱,始終像陽光下的霓虹,使人振奮。孤獨的老人,與幾只啃著淺草的羊和門前戲耍的小狗,坐在秋風里,伴著銹蝕的鐵鎖,相守著遺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