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水分陰陽

方挺

太陽的光芒不知疲倦地奔涌著撲向水面，與水面短兵相接的剎那旋被揉成萬萬千千的碎片，每個碎片都發(fā)出明亮的白光，如刀如箭、如鏡如鑒，水抑或太陽反跳著沖向瞳孔，我黑色瞳仁旋被撲上白粉。光芒不見了，那是水面在吸納，又在推出。這異常繁復(fù)的一層波光神經(jīng)質(zhì)似地喋喋不休，劃出陰陽分隔的界限，在它之上是安靜的白亮，之下是沉寂的黑暗。突然，涌動的白光撕裂一個口子，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一下子卷入，隨即水面恢復(fù)如初，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我在突如其來的黑暗里大口吸氣，在水中拼命掙扎，可口鼻被堵住，四肢絲毫動彈不得。漸漸地我虛脫了，掙扎著慢慢沉向水底。這時，我下意識地告訴自己，必須從夢境中醒來，因為我看到了可怕的生命終結(jié)。

幸好，手機響了?！翱?，快！David 先生來了，David 先生來了！”手機及時地將我被從一場夢魘中救起，接著將我推入另一重似真似幻之中。我躺在床上渾渾噩噩中接到?？傠娫?，彼時我滿身大汗余悸未消，心中發(fā)慌，可牛總的話語間怎么也充滿了慌亂？這不是他的作風(fēng)。他一向穩(wěn)如泰山，早年在部隊干了二十多年政委，早就練就了大敵壓境臨陣不亂的本領(lǐng)，再加上這些年在省社科聯(lián)智庫從事戰(zhàn)略研究工作，身邊圍繞的都是政府院校企業(yè)的頂級大咖，沒日沒夜地滿世界飛，只見他如魚得水，今天卻亂了方寸。

“哦，哦，哦……”我同樣慌亂地應(yīng)著，似乎看到一個急得滿頭大汗的謝頂老頭，在這暮春的早上，正一手緊握方向盤，一手快速地劃動手機屏幕邊翻看微信邊用免提打電話，眼睛偶爾瞟向車玻璃前的馬路，油門深一腳淺一腳，顧不得城區(qū)禁鳴標(biāo)志急切地按著喇叭……“經(jīng)驗”告訴我，想象的畫面與事實情況并無二致，這更強化了?？値Ыo我的情緒。?？偟那榫w我得感同身受，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形，這是工作使命，更像是道德要求，誰讓我是他的貼身秘書？隨后我拼命打電話，?？偸謾C始終占線。早在我起床開窗的一剎那，一縷強烈的陽光直刺進我的眼睛，如一根根飛梭的銀針，讓我射閃不迭，我就突然警覺地意識到在?？倓偛诺木o急命令里，并沒有具體的任務(wù)。大概牛總太過慌亂了，讓我也慌亂得忘了問我要去哪里做什么？或許不是他忘了，是他覺得不用說，我自然知道?？蛇@次非正式接待的行程安排有三個地方，我實在拿不準(zhǔn)。此時，更早探得消息的區(qū)委書記親自帶隊乘坐的考斯特已經(jīng)接到David 先生一行，正從機場飛奔而來，其他參加接待的領(lǐng)導(dǎo)們也從四面八方趕集似地向著圓心匯聚。不到一個小時，二十多位西裝革履已經(jīng)沿馬路兩旁站在考察地點路口等候了。而我——牛總的“心腹”，卻完美地錯過了唯一正確答案，一個人坐在十幾里外的水塘邊。

那天，其實我還是有機會見到David 先生的。期間，牛總得了空給我打來電話，問在哪里？我說在花塘。心想這里是開會時定好的三個考察點之一，且唯一包含在項目范圍以內(nèi)，我循著這一邏輯自作聰明，結(jié)果撲了空。David 先生偷偷提前一周到達，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這次是我打破了與?？傂囊庀嗤ǖ囊回炘瓌t，他沒抱怨，遲疑一會兒說你就在那里等著吧。就這樣，原本應(yīng)當(dāng)鞍前馬后跑斷腿的我，在這個所有人都高度緊張和忙碌的早晨，成為所有人中最清閑的一個，比村民還要悠閑。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我在這個城市近郊獨自沿塘埂徘徊，得以深刻體味“慢生活”所帶來的舒暢和不安相互攪雜的滋味。

花塘毗鄰城市，本應(yīng)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卻因為一道山一道水的屏障，讓這里成為城市的“綠肺”，為一千多萬市民保留了一塊天然后花園。相比其他城郊，原先的落后倒給了這里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絕沒有被工業(yè)化和城鎮(zhèn)化“侵略”和“圍剿”，保留著大片“鄉(xiāng)愁”的土地和村莊，這些在城市文明進程中的稀缺資源日益被看重，不是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嘛。牛總清楚，這樣的地理條件在全國也不好找，項目藍(lán)圖早在腦海中繪好了，關(guān)鍵就看這最后的臨門一腳。項目規(guī)劃占地三十多平方公里，三面被主城包圍，花塘村只不過是地圖上微不足道的一個不規(guī)則小點，然而卻是牛總手中的牽著的一個“牛鼻子”。

出城十幾公里，進村的柏油馬路嶄新筆直，兩邊的杉樹高聳筆立。樹冠不大，道路也不寬，疏朗的枝葉足以將天空撐起高高的深拱。天空知趣地抬起身子讓出地方，像特意為村莊留出通道秘門，又像是時光隧道，等人穿越，去曹雪芹的莊園，去他筆下的大觀園。都說春天的天空總是昏沉沉的，黃的花、綠的柳洇染著水汽，所有的空間和時間都模糊著邊界，恁誰也看不通透。可是現(xiàn)在卻不一樣，這里的空氣像是被抽空了，陽光沒有遮擋，顯得格外明亮，亮得耀眼。它們從嫩葉的間隙拋灑下來，一條條光柱輪廓分明而清晰明澈，粗細(xì)不一疏密有致地排列，只聽到空氣被割裂吱吱作響，整條道路像要升騰起來。道路終未升起，頂頭壓著一個小小的村莊。幾十戶人家捉著迷藏，我尋覓著破掉樹木的障眼法，進去捉住一片屋舍，既不灰頭土臉，也不眉清目秀。也許它們在這里待得久了，絲毫沒有被人心渲染的神秘所蠱惑，房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即使是村前那口沉著故事的池塘，也不如我家鄉(xiāng)的水塘，荒蕪、破敗而污濁，家鄉(xiāng)的塘無論作養(yǎng)殖作觀光總有些用處，而它就是一個不知被遺棄幾百年的“棄子”。池塘后面有一土坡，草深木盛，雜樹林中隱約一帶圍墻，如果不是如我有心而來，也早被遺忘得一干二凈。

領(lǐng)導(dǎo)們果然胸有丘壑，大處高瞻遠(yuǎn)矚，小處細(xì)針密線，處理這點應(yīng)急事宜不過小菜一碟，哪有半點差池。然而不知怎的，今天卻出現(xiàn)了失誤，由于工作人員行程安排不當(dāng)，來不及參觀花塘，這讓幾位國際友人扼腕頓足。聽說國際友人堅持不吃午飯也要來，最后領(lǐng)導(dǎo)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說服了，一行人進城去了酒店。還聽說在車上，David 先生一直后悔不該在鄭和墓耽誤太多時間，他忘了中國的有一句俗語，區(qū)長年輕的秘書小聲道：“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立即迎來領(lǐng)導(dǎo)狠瞪的雙眼。

“‘真沒想到，一個小鎮(zhèn)上同時匯聚了三大世界性文化，這可了得！’國際友人們個個張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攏。David 先生是世界糧農(nóng)組織的秘書長，隨行的有世界銀行副行長、聯(lián)合國經(jīng)社司司長，還有羅馬俱樂部副秘書長，他們是什么樣的人物？都異口同聲地說，‘這在全世界絕無僅有，哪怕克侖洛夫、巴德伊舍、貝薩盧，也只是一兩種世界文化的小鎮(zhèn)，三種，在全球找不到！’”?？傦@然有些激動，激動得在會議桌前站起來，他敷衍的故事帶來這樣的反響，是他先前從沒有預(yù)料到的，顯然掩藏不住自豪。“成了，接下來大家有事做了?！彼麑肱e在空中的雙手落到桌上，沒有聲音，卻極有分量?！皬默F(xiàn)在起，每個人都要打破僵化的常規(guī)習(xí)慣性思維，要解放思想、提高站位。今天帶David 先生參觀，國際友人們對花了幾十億建造的佛頂宮和里面供奉的全球唯一佛頂骨舍利反應(yīng)平常，倒是對一向冷落的鄭和墓興趣濃厚。David 先生讓翻譯將墓碑碑文一字不漏地翻譯出來，現(xiàn)場提問差點把我攔住。他說在他們國家，小學(xué)生都知道鄭和，沒想到這個在中國并不算熱門的人物，出了國門居然有那么大的影響力，我們正好可以在一帶一路上做文章?，F(xiàn)在，這兩個文化已經(jīng)有人替我們講了，下面我們要在如何講好紅樓夢文化上下工夫。故事怎么講，就要看大家的水平了?！睍螅？偘盐覇为毥械睫k公室，一句話沒說，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聽說那天接待完，區(qū)委書記也是一句話沒說就這么拍的?？偧绨?。這一巴掌拍得我肩上立馬壓上一座大山，而腦袋卻扎進深不見底的水里。

第二天周末，照樣好天氣，我一早跑到了花塘，對于這個艱巨任務(wù)我一時摸不著頭腦，只是繞著塘埂走。水塘一側(cè)有條小路倒可以進去，可轉(zhuǎn)個彎就走不通了，那里有堆堆荊棘聯(lián)手作戰(zhàn)，儼然一副不容侵犯的態(tài)勢。我心想，只有這種別人到不了的地方才有希望。村上難見人影，突然我聽到了一聲斷喝，“喂，干什么呢？快給我出來！”一位老者的聲音，像猛然敲響的銅鑼，來得鏗鏘有力，來得不容遲疑。我不得不退回來，老者站在路邊，我繞不開，只管低著頭走，“小伙子，看你生得白凈，沒下過地吧？那地方是你鉆的？這口塘一直沒清理過，淤泥深得很，滑下去可不得了。以前村里一頭牛到塘里飲水，陷進去就再也沒上來，那些刺就是擋著不讓人進去的?！崩险呖跉庖桓膰?yán)厲，變得柔和起來?！耙恢薄?、“淤泥”，我敏銳地捕捉關(guān)鍵詞，原先心中的希望便有了依存似地。于是我堆起笑臉，道我是紅樓夢愛好者，早聽說花塘村的傳說，特意過來看看。老者說你運氣不錯，可遇對了人，說著只管帶我往村里走，最后徑直進了他的家門。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三間農(nóng)舍，陳舊得很。入屋，抬頭看到靠左的一間門頭，“紅樓夢農(nóng)民讀書會”，我的眼睛頓時一亮。

說是讀書會，里面并沒有書架，也沒有書，倒有一張半舊的大木桌，圍著幾把半舊的椅子，盡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潮霉味，看樣子很久沒人光顧，我剛起的興奮蔫了下去。我倆坐下來，他說，十幾年前這里也來過一些跟你差不多的年輕人，一位老師帶著，天天在村子轉(zhuǎn)，轉(zhuǎn)完又到村子外面轉(zhuǎn)，專門來做紅樓夢調(diào)研，我接待的他們，在這里一住就是十幾天。我的興奮被點燃，忙說這個我知道，后來老師還在香港出了書?；ㄌ链逡粠б恢绷鱾髦t樓夢的傳說，可只是傳說，就像我家鄉(xiāng)朱元璋的傳說一樣，不但無法證實，而且連當(dāng)?shù)厝艘膊灰姷弥?，就算知道了又有誰會認(rèn)真呢？即使在網(wǎng)絡(luò)發(fā)達的現(xiàn)代，我查到的資料也不多，也就是幾篇文章互相抄襲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罷了，其中就包括那位老師的調(diào)研結(jié)果?；ㄌ链宓募t樓夢傳說沉寂百年無人問津，誰也想不到會有今天，現(xiàn)在從省到市到區(qū)，各級領(lǐng)導(dǎo)都在強調(diào)打好文化牌，具體到這個項目上，就是要補足紅樓夢文化的短板。這個任務(wù)先是落到了?？偟募缟?，他是項目的始作俑者，項目的提出和規(guī)劃，乃至David 先生等國際友人的到訪，他功不可沒。而我被牛總推到前臺，無非我是學(xué)中文的。然而我還是一臉懵，就了那只被趕著上架的鴨子。牛總見我皺眉，便跟我說，我請來國際友人，就是希望將世界農(nóng)業(yè)論壇的永久會址落進項目，而打文化牌就是最好的“藥引”。

一下子提高到這個高度，我更不知道如何下手。我知道，學(xué)者對花塘村專門的學(xué)術(shù)調(diào)研也就那么一次，而面前的老者是親自接待者，我自然想得到更多的信息。“剛才您說池塘一直都沒清理，淤泥那樣深，說不定下面真有個什么呢，無論是有關(guān)曹氏莊園，還是大觀園，能找到物證不就能把傳說坐實了嗎？”我理解的大地就像母親，文物的發(fā)現(xiàn)無非是大地事先安排好的，需要保護時先吸納進去，需要展示時再傾吐出來?；ㄌ恋拈L久荒蕪必致無人涉足，還有那層塘水和淤泥，就是最好的保護。我其實已在琢磨讓公司打撈一番，反正項目落地后，這口塘肯定要清理打造的?！皠e廢那個力氣了。以前塘埂是用大石砌成的，我小時候還在，聽大人們說石頭是從曹家莊園的廢墟里搬來的。后來不知怎么了，有一年放干了塘水，那些大石被全部挖出來，又被砸碎鋪了路，一塊也甭想找到。那位教授不聽勸，雇人打撈了好幾天也沒見石頭的影子，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我的心涼了半截。也許還有其他地方呢？但轉(zhuǎn)念一想，連水塘這么難的地方都翻了個底朝天，更何況地面？一番交談下來，我認(rèn)定不能在考證上下工夫，即使政府派來考古隊，恐怕也無跡可尋。到最后，所有的收獲都?xì)w結(jié)于認(rèn)識了這位自稱祖上姓曹的老吳，他手捧那本寫滿歪歪斜斜字跡的筆記，正從村民那里收集整理的花塘村紅樓夢傳說。

一上班，我坐到牛總辦公桌前，一臉沮喪。?？偛灰詾槠?，似乎對于這種結(jié)果早有所料。聽完我的匯報，我垂著頭，他卻笑了，隨口鼓勵我兩句，倒把紅樓夢放到了一邊。談話就這么結(jié)束，我總覺得不對勁，心中一團亂麻，我是多么需要他的指點幫我理出些頭緒啊，忍不住問?？傇趺崔k。本以為?？倳o我開課，哪知他卻云淡風(fēng)輕，“要用戰(zhàn)略思維，有了思維就有方法，自然什么事情都難不倒你！”我瞬間猶如醍醐灌頂，又如被灌了一頭霧水。我不再往下問，摸著腦袋出門。“回去讀讀紅樓夢。里面有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你手上的材料已經(jīng)夠多了，給你一周時間，下周開會研究項目方案?！?/p>

別說，我真找出紅樓夢開始翻讀，那幾天，我把自己沉浸在小說里，努力鉆進曹雪芹的思想，還真有一些以前讀小說所沒有的新感受?？蛇@只是讀書感受，與花塘與項目又有何干？時不我待，趕快找老吳，盯著那些陳年傳說，絕不放過蛛絲馬跡，哪怕捕風(fēng)捉影。其實，我知道，紅學(xué)界對花塘根本沒當(dāng)回事，抨擊的也不乏其人，對此我一律置若罔聞。我知道這是我的工作，但越做越矛盾，終于忍不住找到牛總，“我們不能做假，這是昧著良心，會成為歷史的罪人?！迸？傦@然意外，瞪大了眼睛，咬著牙齒，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摜，“你呀！就是死腦筋，都是讀死書給害的！”我知道?？傉f的是氣話，但他如此說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我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心里總不得勁，“?？?，這件事我辦不好，你找別人干吧！”“混賬！滾出去！”?？傉酒饋硎忠慌淖雷?，拿下起食指指著我，我從沒見他發(fā)過這么大的火。

想領(lǐng)導(dǎo)之所想、急領(lǐng)導(dǎo)之所急，這不僅是工作本分，也是我的一貫作風(fēng)?？晌医裉焓浅粤诵苄谋幽懙谝淮卧陬I(lǐng)導(dǎo)面前撂挑子，牛總失望至極，說實在話，我的心里也不好過?；氐睫k公室，我反復(fù)回味?？倓偛诺脑挘y不成是我認(rèn)死理了？如果我是對的，對誰有好處？有誰愿意我頂風(fēng)作浪呢？我覺得自己行為過于偏激，就像牛總說的我是在犯渾。接下來幾天我沒臉見?？?，我把內(nèi)心的糾結(jié)暫時擱在一邊，開始更加賣力地投入工作。好在我不是做學(xué)術(shù)研究的，沒有嚴(yán)謹(jǐn)性要求，少了許多壓力。許是彌補的心態(tài)作祟，我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更讓我意外的是，在這種全力以赴的主動投入中，我竟然獲得了極大的精神愉悅與滿足。

我從孔夫子舊書網(wǎng)上淘到了那位教授早年在香港出版的研究專著。對于這本書的觀點證真很難，證偽同樣不易。但畢竟它已成為一種客觀存在，誰能推翻我手捧的這本“鐵證”呢？退一步說，我們身邊也不會有紅學(xué)專家非來頂真，做項目與紅學(xué)專家有關(guān)系嗎？學(xué)術(shù)界既然不存在障礙，我們就可以更進一步，由公司出資將老吳的書出版。雖系傳說，但代表著世代農(nóng)民的集體記憶在歷史長河中的鉤沉和打撈，是集體智慧留給后人的財富。很快出書的事情敲定了，這樣可以從民間與學(xué)者的研兩個不同層面互結(jié)合相得益彰。對此成果，?？傉归_笑顏，表揚了我一番。但他覺得還不夠扎實，根基還要再打牢一點，有必要讓官方參與進來站臺，便讓我打報告。果然，區(qū)政府專門會議很快研究決定，由宣傳部牽頭，地方志辦公室具體負(fù)責(zé)，面向全國掀起了一場規(guī)?？涨暗募t樓夢與本區(qū)關(guān)系的大型征文活動，涵蓋了所有方面。征文由公司資助，由于獎項設(shè)置很高，再加上政府喊話，來稿特別踴躍，幾天時間，地方志辦公室的所有郵箱爆滿，之后不得不陸續(xù)發(fā)布幾個新郵箱。期間，我跟風(fēng)投過一篇《花山垂宇宙，塘水分陰陽》的文章。據(jù)說，文題的這副對聯(lián)原在位于花塘后邊名曰花山的土坡上曹家家廟普光寺的山門，聯(lián)旁有“原江寧織造曹大人撰聯(lián)”的小字，取兩句對聯(lián)首字，便有了花塘地名的由來。我不是史學(xué)家，考證不是我的工作，讓我對這副對聯(lián)產(chǎn)生興趣，是因為我覺得這極富禪機的十個字似乎蘊含著某種天機。

天機當(dāng)然沒有得到，卻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原來是地方志辦公室。甭提，接通電話，我的內(nèi)心是怎樣一番激動啊。

真像過山車，?？偨o我的一周時限已到，我再次被叫到辦公室。這次我堅定了信念，腳步變得輕盈。然而，當(dāng)我推門進去，我發(fā)現(xiàn)?？倹]有給我表達的機會，更沒有表現(xiàn)的機會。他沒有坐在老板椅上，而是坐在桌前靠窗的單人沙發(fā)里?？繅Φ拈L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對男女。一個年齡與牛總相當(dāng)，披著長長的頭發(fā)，同時留著長長的胡須，既透著一股高深的文人氣，又溢著一股濃烈的痞子氣。那時候我不禁在心里想，人就是奇怪的動物，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居然在同一張臉上做到完美交融，恐怕只有人類能夠做得到，也許生活的豐富性和復(fù)雜性也正在于此吧，才有了每個人對于人生的永恒話題產(chǎn)生了無法抵抗的吸引力。然而，這種吸引力帶來的效果不是拉近，卻是推開，把我推得遠(yuǎn)遠(yuǎn)的，因為無論是出于對文氣的尊崇，還是對痞氣的躲閃，都讓我警覺地保持著距離。而另一位呢？從她那件直披到腳踝的類似道袍的裝束得知是位女性。她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看不出年紀(jì)。我被招呼坐在?？倢γ娴膯稳松嘲l(fā)。走過去時，我從兩只鏡面的反光中看到一個頭腳細(xì)小而腹部巨大的怪物閃過，那是真實，又似乎不真實。那天下午，我一直分不清什么是真實，或與他們的裝扮有關(guān)，但更多的是空氣里散發(f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在不真實里，自然自身是不真實的，自身的思想也是不真實的，然而他們談的是一個特別真實的話題。?？偛]有像平常給我們相互介紹，他們?nèi)耘f自顧自地談著。原來男的是?？倯?zhàn)友錢總，做古董生意很多年，賺了不少錢，錢多了想法就多，現(xiàn)在聽說戰(zhàn)友有個大項目，便找上門來。似乎在這個下午，他決定轉(zhuǎn)行不再做古董，要做房地產(chǎn)生意。至于那個半倚在錢總懷里的女人呢，據(jù)說之前做過一個什么小鎮(zhèn)，現(xiàn)在二人聯(lián)手可謂珠聯(lián)璧合。?？傉f項目需要立項審批和招標(biāo)，錢總說我懂我懂。說完這幾個字，正事算是談完，接下來便是閑聊。他們口中跑著火車，我的心里卻在打鼓，與?？偟摹斑^節(jié)”近在眼前，難道他沒有一點戒心？這種事不是越少讓人知道越好嗎？事后我才知道，牛總哪是讓我來聽他們閑聊，那是讓我來“聽課”的。所謂聽課，其實就是這閑聊，能學(xué)到什么學(xué)到多少，是要靠自己悟的。

聽過對口相聲的都知道，兩人通常有逗捧之分。錢總就是那主角逗哏，是夸夸其談的那個，內(nèi)容自然是他最為熟悉的古董，對于這樣一個高深神秘的領(lǐng)域，會讓人產(chǎn)生父母白給了自己一雙眼睛的錯覺。聽聽也就罷了，可錢總偏偏從黑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白晃晃的東西。其實也不是白晃晃，是下午窗外的陽光正烈，透進來照在一切物件上面都顯得白晃晃的，太亮了，一切都失了本色，便不再是自身。?？偰玫绞掷镎帽持?，才看清是一塊顏色發(fā)黃的石頭。錢總讓他猜年代，?？偵酚薪槭碌貙χ饩€，手摸、眼看，甚是內(nèi)行的樣子，說是明清。錢總笑了，?？傄哺α?，開始評價這塊玉。兩人兩個角色，?？倹]得選，他只能是捧哏，他的動作和語言都是由角色事先決定的。事后瞅?？偢吲d我悄悄問他真的懂古董？?？傉f我太死心眼，你想想看，要是太名貴他會隨身帶在身上？既然拿出來得瑟，你難不成說那是民國后的？我心中一陣慚愧。

離吃飯的時間還早，我隨口說老吳出書的事我得去趟花塘。?？傉f正好一起去，讓錢總也跟著。我跟老吳已經(jīng)很熟了，村民對我也不錯。本來，農(nóng)民出書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不僅讓他們和他們的家鄉(xiāng)出名，還能幫他們進入鄉(xiāng)村振興前列，是有功之臣。不想這次剛到便發(fā)現(xiàn)讀書會里擠滿一屋子人鬧哄哄的，叫著嚷著把老吳圍在中間“批斗”。?？偞騻€手勢，我們躲在屋外聽，真是那本書的事。大多數(shù)說老吳胡編亂造、肆意篡改，表明興師問罪來了。?？偳莆?，我說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也是形式所迫，書稿已報給區(qū)政府和出版社審定。除此之外，還有說這本書怎么就輪到他就老吳了，憑什么得了名得了利？老吳早已招架不住，牛總大踏步進去。村民不認(rèn)識?？?，一見我便蜂擁而上，很有我是罪魁禍?zhǔn)椎囊馑?。?？傄娢毅略谀抢铮话褜⑽依介T外，說他是領(lǐng)導(dǎo)，這件事由他來解決，隨即關(guān)了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不到半小時，屋里的人都一個個面帶喜色出來了，沒給我任何為難。至于牛總?cè)绾无k到的？我倒是在窗外零星地聽到?？偨o大家開會時，說什么拆遷補償安置、土地流轉(zhuǎn)、招工什么的，我似乎明白了。

緊接著落實老吳出書的事，本該回去，?？倕s讓老吳帶我們?nèi)テ展馑?。這座傳說是曹雪芹的家廟早已廢棄，所謂遺址就在花塘后面的土坡上，取名花山，有傳與花襲人有關(guān)。因寺廟跟花塘一樣，所有的故事早已無跡可尋，之前，我便聽了老吳的話，沒有白費精力“考古”，更何況那里的鐵門常年鎖著。今天牛總讓老吳開門，我才知道村里將鑰匙一直交給老吳保管，?？偞诵锌磥硪膊⒎桥既?。

一行人從花塘這兒的小路上得土坡，便見雜樹林中一帶水泥圍墻，坡道盡頭一扇鐵門，從縫隙看進去很容易讓我想起兒時家鄉(xiāng)的糧站學(xué)校。老吳拿出鑰匙開門，推開的一剎那，我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所有人都像我半張著嘴巴。這個我原以為像花塘一樣廢棄已久的院落，里面并不荒著，很是井然有序，因為常年住著有人，這一點老吳從未向我提起。這也不能怪老吳，所有的村民似乎都忘了這茬，人們也不愿意提起。

院子沒有我想象的大，中間一排紅磚瓦房，旁邊幾畦菜地。“哇，好大兩棵銀杏樹?！蔽抑肋@就是寶玉和妙玉化身的愛情樹，也是花塘村紅樓夢故事的核心。似真似幻，我們在樹下見到了院子的“主人”，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袄咸?，這兩棵樹有三百歲了吧？”錢總摸著樹干。“你說三百歲就三百歲?！薄罢漳阏f，傳說是真的？”“你說真的就是真的?！边@答的叫什么話，錢總心里有點不自在，玩慣了古董的人，反被一個老太太玩了一把，于是不甘心，“你說真的，難不成你是那妙玉？”“你說是妙玉就是妙玉?！崩咸粦C不怒，始終慢條斯理地答著。這是在廟里修煉成精了？錢總拿眼瞟老吳?！斑@里出了問題，其他樣樣好?！崩蠀怯檬种钢约旱哪X袋，好像說的是他自己。老太太突然接了茬，“我腦子沒問題，是你們腦子搭錯了神經(jīng)”。這句答話出乎大家意料，錢總見她不按先前的規(guī)矩出牌，便趁人不注意掏出那塊玉丟在樹下，在俯身下去的時候，“老太太，公銀杏樹是寶玉變的，這里果然有塊玉，你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哪知老太太早已轉(zhuǎn)身不見了。錢總略顯尷尬，旋即將玉交到?？偸种??！皬默F(xiàn)在開始，這塊玉便是普光寺的鎮(zhèn)寺之寶，可得收好了?！庇谑牵倚睦锔幌矚g錢總，卻忍不住好奇老太太的來歷。老吳說他也說不清楚，反正老太太已經(jīng)很老了，他小時候就聽長輩說廟里頭有個女人，鐵門一直鎖著，什么人都不讓進，大人們更是連小孩問都不讓問，像避瘟神似的。等到后來老吳也老了，村里所有人更說不清楚。

在此之前，鑰匙一直鎖在村里，沒人進去跟老太說過話。然而，就在這次之后，聽說老吳又開過幾次鐵門，那是省里市里陸續(xù)下來調(diào)研。后來老吳告訴我，每次領(lǐng)導(dǎo)問老太太，她還是那樣回答，只不過領(lǐng)導(dǎo)問完兩句心中便有了數(shù)，不會再往下問了。緊接著，省市各大媒體報紙紛紛發(fā)出報道，有說樹是活化石的，也有說老人是活化石的，總的意思一樣，就是花塘村的傳說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已然找到了根據(jù)，有了實在的見證。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把所有事情放在一起看似復(fù)雜，但其實處理起來也很簡單，就像電路串聯(lián)一樣，一個燈亮了，其他的燈自然跟著一起全亮了?，F(xiàn)在也一樣，只要一件事情得到證實，其他事情自然不謬。普光寺既然被官方證實，那么花塘村是曹家莊園所在地，以及是大觀園原型地的說法自然也不會假。更何況還有更為“實在”的證實，就在現(xiàn)在緊接的“發(fā)現(xiàn)”。

錢總在老太太那里沒討到便宜，幾個人說笑著來到磚房后的一口枯井。井看來有些古，到底有多古，連老吳也說不清楚，我們對著井沿大石上的勒下的繩印胡亂猜測。我的家鄉(xiāng)也有不少這樣的井，看起來親切，也不大驚小怪，可花塘村卻只有這么一口，便顯得意義非凡了，更何況與紅樓夢有關(guān)。大家先說著古井，后來就東拉西扯海侃胡聊，全然沒有半點該有的嚴(yán)肅，我心里不喜歡，可大家興趣盎然，好像在枯井面前侃個大山就不解饞似的。笑畢，大家去看廟，其實并沒有廟。老吳指著一塊空地，說說原先廟就在這里。我多少有些失望，奇怪的是?？偭ⅠR來了興趣，跟著老吳撥開蒿草，半晌老吳在草叢里說，“看，這里有普光寺的柱礎(chǔ)?！焙芸?，牛總也找到一個。這時，一直嘻嘻哈哈的錢總突然一臉嚴(yán)肅起來，緊跟著鉆進草叢，用手撥開了柱礎(chǔ)四周的土，仔細(xì)瞅了又瞅瞧了又瞧。老吳見他這么認(rèn)真起來，又跑到墻角，說那里還有一塊石板，據(jù)說也是普光寺的舊物。大家又一群蒼蠅般嗡嗡地鉆過去。石板從來無人問津，早被泥土埋了半邊。錢總看完，非得把整塊石板扒出來，我們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弄了出來，他又是摸又是看的，我們每個人也把腦袋伸得長長的，怎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上面有任何文字符號。我很好奇錢總是怎么辨認(rèn)古董的，當(dāng)然他不會告訴我，我更不會明白，只是在他拍拍手上的泥土?xí)r，似乎已經(jīng)在說，他已經(jīng)做完了現(xiàn)場鑒定。

回來的路上，話題自然是古董。只聽錢總道，“古董這玩意兒，能不踫就別碰，水太深。你說，古錢古畫，什么東西不能造假？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他說他有一個同是做古玩生意的朋友，有一次心潮來血，非要拿一只汝窯瓷盤參加鑒寶節(jié)目。朋友拿食指在他耳邊輕敲了一下，說這是真家伙，參加鑒寶節(jié)目并不是想在現(xiàn)場拍賣多賺些錢，而是要在電視上露一把臉，搞些知名度。臺上有兩位專家，第一位拿在手上端詳半天，點了點頭，遞給第二位專家。哪知突然出了狀況，只聽嘩啦一聲脆響，磁盤應(yīng)聲落地，頓時化作一堆瓷片蹦落四處。正當(dāng)全部觀眾驚愕地議論交接失手之時，只見接手的那位專家不緊不慢地起身，撿起腳下的一小片瓷片，“這只瓷盤并非汝窯，既然是贗品，就要當(dāng)場砸掉，以免日后禍害社會?！边@時，第一位專家滿懷正義地走到臺前，確認(rèn)這一事實。事后他說朋友，你干嘛拿只假汝窯上臺？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朋友懟道，虧你還是做古董生意的，既然專家說是假的你能真的了？我傻乎乎地問，照這樣說，所有的古物都分不出什么真假了？那倒不是。我從錢總那里得到了意外的答案，而且不容直疑?！澳憧矗切├辖ㄖ图俨涣?，它們就立在那里，一直就在人們眼皮子底下，沒聽說哪里哪天突然從天上飛來一口井又突然飛走一座廟吧？不是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嘛?！?/p>

幾個月之后，項目規(guī)劃正式上報了。期間，從省到市到區(qū)里的領(lǐng)導(dǎo)們專門到街道開過幾次現(xiàn)場會，中心思想就是打好文化牌，加緊國際合作，保證項目落地。果然，不久就有David 先生已到達市里的消息，只不過這次是由部里和省里的領(lǐng)導(dǎo)接待。既然沒來現(xiàn)場，?？倹]見，我自然沒有機會見到，只是提前將那位學(xué)者和老吳的書送到會場，區(qū)里的書已出版，也在那次會議上交給了David 先生。也就是在這次，建設(shè)國際農(nóng)業(yè)論壇永久會址的事情終于敲定下來。

到這時，大家松了一口氣，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只要資金一到位，便要全面開工建設(shè)了。此時，上上下下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之中，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奠基儀式。而我，或許是出于某種習(xí)慣，又一個人來到花塘。那時正是中午，我坐在塘埂上。秋日的陽光一如既往的明亮，幾乎是直直地射進水里，而此時的池塘果然是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擺起了一副老謀深算的架勢，對殺氣十足的陽光既不做吸納，也不做反射，而是玩兒似地，在粼粼波光中，把所有的光線一會兒吞入，一會兒又吐出。陽光沒了脾性，只能任它在水面上拋來拋去地閃爍。陽光這個無辜而可憐的孩子，我該抬眼看看它的來處，去撫慰一下它的孱弱吧。然而它并不領(lǐng)情。它對水沒有辦法，對我卻蠻橫得要命，堅決不讓我用正眼瞧它。只要我把眼睛向上對著它，它終有辦法讓我眼睛瞇成一條細(xì)縫終于閉上。時間久了，好像我要對付的不是光線，而是自己的眼皮。于是，我真的把眼皮當(dāng)作了敵手，強硬地睜開，那些明亮的光芒奔涌進去，我終于看到太陽四周那圈明亮的火焰，而我的眼角在濕潤后，臉頰上也滾起了淚水。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太陽那個圓圈以外的光線逐漸變暗，它們從那圈火焰向四周漫延，巨大的陰影越鋪越大、越鋪越濃，很快，就要看不見似地。當(dāng)我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一片陰影籠罩時，我將目光收回到池塘，池塘上面變成一片漆黑，這不正與那天早晨夢中水面下的黑暗一樣嗎？池塘翻轉(zhuǎn)了，我感到淹在水里的窒息，缺氧的腦海突然冒出那副對聯(lián)，“花山垂宇宙，塘水分陰陽?！痹瓉碓诿髁恋年柟庵拢易哉J(rèn)為沒有任何遮擋，便可看到更多，可是我又能看到什么呢？

我終于知道，這里的陽光之所以那么明亮，里因為這里是城市的綠肺，空氣過于純凈使然。而我的眼睛為什么覺得陽光很亮呢？也是因為眼睛里裝滿清純的緣故吧。后來我也知道了，那天我獨自去花塘，原來是想好好看看那里。我知道，過不了多久，那里的一切將不復(fù)存在，一切都會被推翻重建，而以另外一種樣子存在，還原成歷史的真實，或者是開啟未來的真實。而現(xiàn)在呢？定是真實的，也許也無所謂真假。開工之后，我再沒見到過先前那樣明亮的陽光。其實心里知道，每天的太陽其實都是一樣的。

之后的事情水到渠成。錢總順利地拿到了開工建設(shè)許可證，花塘村一時插滿了紅旗。到年底總結(jié)時，兩個億砸下去，一個嶄新的紅樓文化村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它似乎在努力地告訴所有人，這才是真實，而之前的現(xiàn)在只是一段插曲。不知為何，我對紅樓夢的事仍有些心虛。?？偛粺o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你呀，長個腦袋也不想想，從上到下、從官到民，有誰會說花塘村與紅樓夢沒有關(guān)系呢？”?？傆謳胰チ思磳⑼旯さ募t樓夢博物館，果然在牛總的引導(dǎo)下，我看到了柱礎(chǔ)、石板、井沿，當(dāng)然還有那塊古玉。就在那里，?？偼蝗唤拥藉X總電話，說上次錢總聽說我的家鄉(xiāng)有許多古井，讓我找個時間帶他過去看看，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這年，街道獲得了全國鄉(xiāng)村振興榜樣獎，自然好幾名干部都得到提拔任用。?？傄渤闪嗣耍M入?yún)^(qū)委智庫專家。而作為一名最基層普通員工的我呢？征文一等獎、公司優(yōu)秀員工，一個個榮譽接踵而至，甚至有村民到我們辦公室送來錦旗。頓時，周身被另一種明亮的陽光環(huán)繞的我，不知道這本身是不是真實，我是不是應(yīng)該高興？既然大家都很高興，或許我真的應(yīng)當(dāng)高興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