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蘭花的老太太
黃女士65歲退休職工
【訴說】我工齡42年,在行政機關占了36年,最后以副處級退休。說實在的,做公務員不像有些人想的那么輕松。我在縣政府好多部門干過,一路走來,感覺就是三句話——責任很重,壓力很大,身體很累。也許,局外人看我很風光,可我自己清楚,“一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長期面對沒完沒了的檢查、驗收和評比,很多工作項目是一票否決,可以說每天都像泰山壓頂,如履薄冰。
2016年我退休了,開始時如釋重負,渾身輕松,一想能有那么多的時間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就興奮。但一個月后,陷入巨大的空虛里,懷舊,同事、親人、朋友,大半輩子接觸的人,排隊想了個遍,越想越感傷、越無望。遠在上海的女兒說,你這樣下去可不行,總得找點兒事做。要不,我抓緊生娃,你過來帶吧。
好吧,我等著那一天。等啊等,外孫沒等來,卻等來女兒離婚的消息。我49歲喪夫,女兒是命根子。她遇婚變,我豈能不作為?準備訂票立即前往,電話里,她卻愉快地說:“媽,祝我單身快樂吧!”
還沒容我緩過神,她又傳來一驚人消息,辭職了!“媽,我太累了,想休息一段,調整調整。我這就回家陪你,想想能做點兒啥。”我蒙了,42年職業(yè)路,從未有過辭職、休息之類的想法,孩子你這是又失業(yè)又失婚呀!她哈哈大笑,說:“你這么想也可以,結果確實這樣。只是,這不是被動接受,而是我主動選擇的。”
女兒回來后,先黑白顛倒地睡了三天,我變著樣地做飯,她可好,臥床似的,飯來張口,吃完又睡。第四天,她一躍而起,高呼滿血復活,“媽,準備,我?guī)阕择{游也!”因前夫出軌在先,女兒離婚訴訟時獲得大半家產(chǎn),變身小富婆,馬上買了臺高配置吉普車,一星期后,帶著我出發(fā),順著沿海地區(qū),途經(jīng)浙江、福建、廣東,一路到了海南。
在揚州的經(jīng)歷最難忘。在預訂好的民宿安頓下來,我倆一起閑逛。玉蘭花開得真美,有一赤腳女孩挎著籃子,清脆脆地叫賣,聲音溢著沁人心脾的芳香。我拿出零錢,想買兩朵別在胸前,卻被女兒攔住,“媽,戴花老太,傻不?”只好罷手。這時,一鶴發(fā)雞皮的老阿婆,看上去能有90歲了,穿著老式碎花襯衫,白發(fā)用卡子別住,一絲不亂。她拄著拐走向女孩,開心地買了兩朵,顫巍巍地摩挲著別在了發(fā)卡上。那兩朵玉蘭花,像嵌在銀絲絨上的畫。
我和女兒呆呆地看著,女兒突然冒出一句“快些老吧,老了好無顧忌地戴花?!蔽乙患れ`,下意識地白了她一眼,她“啊”了一下,用手捂住嘴,憋住了笑。
我倆繼續(xù)前行,眼前出現(xiàn)一破不堪的老木房,窗欞子上,居然吊著一盆開得十分熱烈的花,黃燦燦的,在微風下一晃一晃的,像在招搖。女兒歡呼起來,太好看了,馬上拍,發(fā)圈!我又白了她一眼,說你問明白再拍吧,連花名都不知道。
這時,一個男人從房子里走出來,女兒馬上問:“先生,這吊著的花,是什么名花呀?太好看了?!蹦侨诵πφf:“就是吃剩下的菜根,隨便插到花盆里,自己就扎根開花了?!?/p>
我倆就這么一路走一路看,旅行變得有意思和有意義起來。女兒拍了很多照片,發(fā)到朋友圈和微博,配上我寫的感悟,朋友圈還好,微博嘛,流量最高時,閱讀量達51萬。
一個半月走下來,回到家中,我對退休生活有了新的認識,它不是提籠架鳥打發(fā)時間,也不是含飴弄孫得天倫之樂,而是在另一個舞臺繼續(xù)工作,只是這工作全由自己說了算,從自己的生活出發(fā),點滴皆項目,處處有新知。剛退休時的空虛無著、不知所措沒有了,我從容穩(wěn)健地進入銀色生活。
為啥總是不高興
吳女士56歲退休會計
【訴說】好多年前,許多報刊都搞“寫給10年后的你”之類專題。我當時才40出頭,覺得10年是個非常非常遠的事,值得暢想,就勁勁地參與,興奮地四處投稿。10年后的我,不用頂風冒雪地擠公交上下班,不用參加這個評比、那個考級,不用早8晚5地守時間,有大把大把的閑暇,把沒時間讀的書都讀了,把沒時間做卻一直想做的事都做了,比如撿起五線譜彈琴,比如跟辦舞蹈班的同學學跳舞。再比如,按著菜譜研究烹飪,一改不會做飯的“人社”……
一轉眼,10年沒了,我54歲了,馬上就要退休。大學時的女同學大多數(shù)是公務員和事業(yè)編,又都處級以上或有高級職稱,都60歲退。我在企業(yè),沒這些待遇,雖是干部,但是女性,到了55歲,全退,而且,退休金比在機關和事業(yè)單位的同學,低了不少。
這不明擺著,是輸在了終點嗎!我沮喪、失落、心理失衡,表現(xiàn)出來就是,看什么都不順眼,怨氣、牢騷,一言不合就發(fā)火,還火力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有一次,績效獎少了300元。其實這很正常,10年前我有月入兩萬時,也有只拿四五大票日,都很從容淡定。
因是績效,必定有高低起伏,在企業(yè)混,沒這點兒認知、這點兒智慧,可謂白過。可現(xiàn)在,我也不怎么了,邪氣一上來,10頭牛都攔不住。我一腳踢開領導辦公室的門,扯著嗓子質問,手里的文件夾形同炸藥包,高高舉起,聲情并茂,同歸于盡的氣勢。
領導妥協(xié)了,考慮到大姐要退休了,別太較真,300元還是給了吧。就在我長吐悶氣準備早退回家時,卻聽到讓我怒火再燃的話——勞動人民出身的柴火妞,平時也沒什么人慣著,怎么上了年紀,就變得傲驕起來,連300元都不放過,讓別人不舒服,自己也不舒服,這吃相,太難看了。
找說的人打一架吧?我不知這話到底是誰講的;曠達一點兒、謙和一點兒,認了吧?怨毒氣太可怕,來勢也太猛,我心潮翻滾,意氣難平,徹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第一個來到單位,十來分鐘后,小李姑娘推門進來。此姑娘才23歲,畢業(yè)不久的大學生。長得其實挺好的,可在我眼里和嘴里,她可沒有好形象。我不只一次說過,“她呀,就仗著年輕。嘁,誰沒年輕過,姐當年活的,頂她兩個20年?!?/p>
這股氣我一直憋著,迎頭看見小李姑娘穿了件長衫,顯然是漢服,黑底,胸襟處用了很夸張的白色盤扣。她身材高挑苗條,面龐白皙,說心里話,這衣服真挺適合她,如果黑色長裙換成黑色筆筒褲,那就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