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利刃解剖北漂一族，每人都要經(jīng)歷一場中年困惑

李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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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至少上百種開頭的方式，沒有一種是最佳方案。

共鳴的文字太多，相似的劇情、雷同的故事不在少數(shù)，甚至連兒子、父親、丈夫等角色都有著深刻的代入感。

通過這些或長或短的詩句，就如同看見了我故鄉(xiāng)的村莊，也如同看見一個美好與殘酷并存的現(xiàn)實社會。

甚至懷疑，這位素未謀面的詩人曾經(jīng)與我擦肩而過。也許正是兒時玩伴中的某個兄弟，只是被走南闖北的車輪碾磨掉了他的名字。如今，透過文字又想起來的時候，竟有多年未見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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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樣的講述能夠讓人久久不能平靜？

“北漂三部曲”盡管以詩歌的形式呈現(xiàn)，但我更覺得像一部行文簡練的個人自傳，長可謂史，短可謂記。

好詩的誕生離不開細致入微的觀察，其好壞或價值高低的評判角度不同，結(jié)果也自然各異。影響最深的因素是每個人經(jīng)歷的生活環(huán)境和過程，以及后期所受的教養(yǎng)，閱讀后結(jié)果都有不同程度的差異。

通過詩歌這種藝術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生活，有時候像一面鏡子，看見別人的同時也能看見自己。在這些詩里，我很輕易就看見了自己，也看見我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女……他們同樣有著擁抱北京或被北京接納過的經(jīng)歷，或長或短。有的人匆匆而過，有的人是一輩子，有的人才剛剛開始。

“火車上，她不敢上廁所，不敢喝水/怕走丟了?！薄断插X》里的這個細節(jié)太接地氣了，20世紀網(wǎng)絡銀行、第三方支付工具尚不發(fā)達，許多人隨身攜帶現(xiàn)金都會采取類似操作。有的會去市場買帶拉鏈口袋的內(nèi)衣，而陳克鋒的母親就把“喜錢縫到棉褲里層了”。這個畫面既親切、熟悉，又令人忍俊不禁。

出身于農(nóng)村的人多數(shù)有著相似甚至相同的經(jīng)歷。小的時候，我們跟著父母耕種鄉(xiāng)村；長大后，父母看著我們耕耘城市。

《母親的北京城》其實非常簡單且平凡，但又是那么的難能可貴。一個從山東農(nóng)村來的婦女，為了照顧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不管孩子們生活條件如何艱苦，參與一個北漂家庭后的生活充滿了義無反顧。因為她的孩子已在此城落地生根，當遠道而來的母親“摸黑回到我的北六環(huán)”時，一筆寫盡多少北漂男女內(nèi)心的愧疚、不忍，也寫出了包括陳克鋒在內(nèi)的游子們無盡的期許。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母親并不能像我們這般生活得如魚得水。她每日的生活半徑精確得可以用米甚至厘米定位，這就是現(xiàn)實的殘酷。哪怕是門對門的鄰居，見面甚至連一聲簡單的招呼都不知從何說起，更不要說告別七姑八姨在一個樓宇林立的陌生城市，這會令人突然喪失安全感，一切回歸原始狀態(tài)。久經(jīng)風雪的身心最多只能在原地停留片刻，便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學會適應并形成一種生活習慣，哪兒有什么回頭路可以走。盡管這會帶來疲憊不堪或忐忑不安，但也要努力讓自己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學會獲得安全感和幸福感。因為所有人都相信，一切選擇都是人間值得。

詩人眼里，母親北漂的日子像從頭再來的學生，每天的功課就是去完成當天的“作業(yè)”，教育她的是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在這座城的生活軌跡。這樣日復一日的耕耘，像極了800 萬北漂群體不安現(xiàn)狀放手一搏的雄心。每當黑夜來臨，有時候，詩人會寫出“這群鄉(xiāng)下的孩子/在異鄉(xiāng)集合/溫暖擁抱”的欣喜畫面，“陪伴父親整整兩年”的大公雞獻身異鄉(xiāng)的事情并不少見，但也會在復盤生活時發(fā)出無奈的聲音：“可惜我們的菜刀被生活銼得，實在沒有多少刃了?！?/p>

不過，一切都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每當看見正在哺乳期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不遠千里奔襲在異鄉(xiāng)忙碌的母親，還有什么借口讓“北漂三部曲”遍布苦澀？所有的苦和難都給予人相信的力量，即便是“我赤腳跑過童年”成為記憶里的碎片，也要堅信黎明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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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首詩的出現(xiàn)不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再多的文字也無法托起鄉(xiāng)愁的小船?！陡赣H的汪家莊》表面上看是寫父親，其實是在描述一個有“我”和無“我”的故鄉(xiāng)。

詩人心中的鄉(xiāng)愁，有許多符號代表，可以是母雞下蛋的畫面，村民習以為常的稱謂，父親腳下的玉米秸，是一捧或一粒故鄉(xiāng)的泥土，或是民辦教師牛玉龍這樣印象深刻的人，還可以具體到磨鐮刀這件事，或是燒火棍、口琴、麻雀、種子等常見的東西……正是這些自幼熟悉的，在城市化進程中逐漸消失，成為記憶，成為個人歷史，成為小說，或是其他什么形式，也或許是一張照片。顯然，陳克鋒選擇用詩歌承載了太多故事，而并非每件事情都有說清道明的必要性，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遵循道理或依據(jù)章 法。

父母是寄托鄉(xiāng)愁的橋梁，自古便有類似“父母在，不遠游”的說辭，但往往現(xiàn)實總是在擊碎一些東西。沒有誰天生就愿意去做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農(nóng)民這個身份對多數(shù)人來說卻是與生俱來，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出生的人。像陳克鋒這樣見證自己的父親“在土里長大，變老/比土還土”，既是其家庭的個人史，也是相當一批人的清晰記憶。

與土地無法割舍，與故鄉(xiāng)無法告別，這或許是在中華大地上深埋我們心底根親文化的傳承。什么“眷戀”“不舍”“難忘”之類的詞語其實都不怎么煽情，最后皆流于形式。在家鄉(xiāng)面前，最真實的情況是，我們的情感總是脆弱的，甚至有些虛張聲勢。不管我們以什么身份回到故鄉(xiāng)，以什么形式離開故土，僅須一聲熟悉的鄉(xiāng)音，頃刻間便能令你血脈僨張，能將腦海翻起驚天駭浪。

詩歌最難寫的是寫實，最怕讀的也是寫實。

“她和她的饅頭/都叫北漂/她們漂得比我更徹底/幾塊木板，將家支撐在/立湯路的攤子上”，像這樣場景化明晰的句子分行排列出來的時候，顯然不會給讀者任何招架之力。北漂遇見北漂，話要么特別的少，要么特別的多，情感輕易不能傾瀉出來。畢竟大海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并控制自如的。寫實的東西比任何華麗辭藻更有力量，沒有偽裝卻是最高級的偽裝。這是真實的力量，能瞬間擊潰一個人的底層防線。

“頤和園西苑、中關村科育社區(qū)/北大蔚秀園、昌平溫泉花園”，像這樣的地名，估計每個北漂的人都能說上一串，《如果你沒有北漂過》這首詩既是局部縮影，也能生動體現(xiàn)北漂大軍的辛酸困苦，還折射出這個群體迸發(fā)出來的韌勁兒，骨子里帶著那股“逆天改命”般的不服輸。在陌生的城市中，每位北漂者都是孤獨癥的深度患者，青春奉獻給異鄉(xiāng)，直至《中年》時不忘“替父親欣賞一下，北京的星空”又或是“偷偷錄下/原汁原味的鄉(xiāng)音”，因為需要“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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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需要經(jīng)歷一場中年困惑。隨著青春漸漸散場，時光的穿梭機快速把你帶到一個尷尬的年齡階段，便開始恐慌。像陳克鋒一樣擔心，“如果自己死了，這個世界怎么辦”。這“世界”并非真的要刻意指向世界，應理解為是他所關心的人，曾經(jīng)走過的路，或發(fā)生過的故事。其實，世人都有葉落歸根的觀念，何況我們這些漂泊在外的靈魂。有些人漂著漂著也許離家越來越遠，有些人則離家越來越近，每種選擇都有恰當?shù)睦碛?，不給任何第三方反駁的余地。

我比較堅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不管是堅守鄉(xiāng)村的“父親”，還是老年加入兒子的“北漂家庭”，抑或是已經(jīng)茁壯成長的“漂二代”，都是冥冥之中已經(jīng)安排好的帶發(fā)修行。與其說詩歌承擔了記錄功能，不如說是北漂者自我的審視。每個文字的背后都是一把利刃，解剖后的文字會涌出說不盡的共同語言。或抑或揚的情緒，就這樣多元地存在，被隨機挑選組成不同版本。每個人都會擁有一首屬于自己的詩，只是有些人寫了成千上萬首也始終沒能寫出真正的自己，有些人已將其忘卻或忽略在日常瑣事中。陳克鋒無疑是北漂群體中非常用心的一位詩人，在自我解剖的同時發(fā)出善意提醒，用親身體會告訴那些快步向前的朋友，停一停，要學會享受身邊的關愛，也要學會歷經(jīng)疼痛、奉獻關愛。

在某種程度上，陳克鋒的詩更像是一座橋梁，一端連接著行走異鄉(xiāng)的人，一端連著心底惦念的老家。這種根文化的詮釋與傳承有沒有讓他找到屬于自己的那首詩我不知道，但他已經(jīng)構(gòu)建起自己的內(nèi)在詩語邏輯。既有宏大的精神敘事又有具象表現(xiàn)，在平易近人的文字中抒寫經(jīng)世哲學，留下充足的空白便于自省。時過境遷，這些依然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