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非
從誕生那刻,就被波濤推涌著。海水是柔滑而細膩的,愛意無限地撫摸著每一塊石頭。石頭在溫柔和親昵中,逐漸地美妙起來。
泛青凌厲的礁巖。輪廓突兀的個性。
海水終于成功了。石頭停止了不安的奔波和躁動,隨波逐流成圓潤的卵形。
急流與頑石的默契,是大自然寫給人類的箴言嗎?
那么,由方而圓,是不是一種規(guī)矩或定律?
軟硬的協(xié)調(diào),陰陽的媾和,這個宇宙的玄機,年輕的不諳世俗的心,讀不懂。
然而,海水永遠是柔軟的。哪怕是憤怒的拍擊,也是每一次粉碎自己;而石頭盡管卵化,本質(zhì)仍是堅挺。
那么,以柔克剛是海水的策略?!抑或,剛?cè)嵯酀鞘^的秉賦?!
這夏季衍生的色彩,展開四片透明的薄羽,呵護的綠色里放飛自己——一脈殷紅!
流線型的情感,被陽光的雨,染得明麗鮮亮。
在青春這片澄澈的水域,打開心扉,像一束絹絹的花蕾,婀娜地隨風(fēng)而舞。
以點水的輕柔,養(yǎng)育一分真情。為命運的遠足,布一道別致的風(fēng)景。
在你翕動遐想做夢狀的凝眸之際,在你素手輕拂、青絲曼擺之時,那種容易被傷害的感覺,楚楚動人。
誰忍心傷害你呢?在你欲動未動之初,來不及縝思——命運的紅蜻蜓,握在誰的手中?
你用稚拙而乖巧的雙翼,熟悉了一片又一片沃土,一片又一片天空。
彤云之下,花草之上,你的每一次振顫或波動,都是心的驚悸,柔美而纖細,如同藏匿于愛的熱烈中,一次嬌嗔的微顰,令人不忍染指。
這種悄無聲息的律動,瀏覽了一種又一種風(fēng)情。
陰陽相間的歲月,你由此朵嫵媚,至彼朵馨香,芬芳而粉而白,而綠而紅。
初綻的青春之上,你開成另一朵綺麗。奔波勞頓的辛苦,持久為一種意志,令周遭路遇人不忍干擾你另有所屬的心。
你的優(yōu)雅是時尚和個性。
當(dāng)秋余小憩之隙,你回視來路發(fā)現(xiàn):
命運的紅蜻蜓,握在自己手中!
當(dāng)燈光或燭火閃爍,黃昏已在寂寞中死去。
夜幕的青紗,自天而降。月亮的白花,配掛在天空的胸襟。
風(fēng)細碎的小腳,走在山脊和樹梢上,動作輕微的懸念,逆向射入目擊者的瞳仁,腳步的叩問,倏忽而縹緲。
神冥的昭示,仿佛發(fā)端于比洪荒更遙遠的古代。
晚炊是人間的煙火,已熄滅在煙囪的高聳中。
蟬和蟋蟀是民間歌手,或高或低、或長或短的吟唱,通俗的祭祀,宣告一種開始和結(jié)束。
逝去的豈止手指間滑墜的明亮?
此刻,溪水的汩咽如舊,告訴雙耳,它的心態(tài)或流程是一種方向。黑暗的通道,眼睛的窺視讓死亡尷尬。
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黃昏的低徘漸盡尾聲,夜色的慶典已華燈盛放。
站在時間的夾道上,我喜憂參半。
左手揮送消失的,右手握緊來臨的。始末之間,我只是事物更替的路標或界面。
當(dāng)緬懷的追思從心海涌瀾,黃昏已在生命的波峰波谷,若隱若現(xiàn)地沉浮了五十余個三百六十五次。
必須熱愛和把握這個夜晚。否則,被祭祀的已非黃昏。
一個長途。兩句話。說出悲哀。
一根脈頻,傳遞了死亡的訊息。
一個活脫的人,遭遇了只言片語,便在我的腦海訇然崩塌。像兒時,家鄉(xiāng)挖倒的山;像旋風(fēng),伸手摘走了一片葉子。
詞句的利器,那么冰冷、堅硬、殘酷!一句一句,像一柄凜冽的劍,在揮舞、劈砍、殺戮。憑空里吐放幽幽寒光,照耀著周圍的闃寂。
鮮明生動的事物,唇齒交錯之間,灰飛煙滅!
一個電話,一個女子顫栗的哀泣,從姐姐的鄉(xiāng)音中飄來。像一紙白幡,在意念中一閃,姐夫便消失了。
——如果沒有語言,不,如果沒有電話,姐夫是不是會在我心中活下去,一年,兩年或更遠。
一個電話,告訴了我一個壞消息:兩個世界的事。一個人的一生結(jié)束了;另一個人的生活,將以另一種形式重新開始。
一個個電話。有繩或無繩。天南地北的縱橫。壞的或好的音訊,穿行或縈繞,風(fēng)一樣無序。
電話,類同于兇器。無影的兵器,殺戮了我的意識。它是事物生死攸關(guān)的出入口。
停止述說時,它寂寞地坐在桌案上,或躲在逼仄的褲袋里。那些悲或喜的事,在被說出之前或之后,注定與電話沒有任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