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澤林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xué)院,北京 100024)
“道”是老子哲學(xué)中最根本的范疇?!兑住は缔o上》中描述:“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标惔竺骼蠋熣f:“在老子心目中,天下是一個神圣的器物。說它神圣,是因為它是‘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道德經(jīng)》第五十一章)的自然之物?!蓖鯋燮防蠋熖岢龅馈浮鞯某淌?,他說:“道為本,顯所有能說與所說以及能說之性與所說之性;母為形,為能說之性和所說之性的規(guī)則法則;器為型,為能說和所說之用?!焙喡砸幌戮褪牵骸暗馈钡摹盁o”性,“形”的“有”法,和“器”的“型”象。《易·系辭》又說:“是故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边@里,象器法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與上述道—母—器的程式有異取同工之處。然而,在道器法的關(guān)系問題上,古今的學(xué)者們的看法有:
第一,孔穎達等注疏《易·系辭》“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時說:“變化的結(jié)果顯現(xiàn)出來就叫做象,變化成為有形之體叫做‘器’,從有形之器物裁制出供人使用的抽象道理叫做‘法’?!泵鎸Α笆枪市味险咧^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弥^之變,(李鼎祚《周易集解》引翟玄曰:“化變剛?cè)岫敚ú茫┲省^之變’也?!保┩贫兄^之通”時,他這樣說:“抽象的超出形體之上的精神因素叫做‘道’,在形體之下,有具體形體的可見的稱做‘器’,道器作用變化而裁制的以致用,就叫做‘變’,順著變化推廣而發(fā)揮實行叫做‘通’”。
第二,孔梳:“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zhì)之稱……故自形外已上者謂之道也,自形內(nèi)而下者謂之器也。形雖處道器兩畔之際,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質(zhì)可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謂之器也。”
第三,司馬遷說:“老子所貴道,虛無,因應(yīng)變化于無為,故著書辭稱微妙難識?!蓖高^其微妙的帷幕,揭示其內(nèi)在的思維邏輯,就成了客觀認識老子哲學(xué)的必要前提。李言誠老師認為,老子認識自然、社會和精神世界的全部發(fā)展進程的出發(fā)點和根本尺度是三大法則,即對立相生法則、反向原道運動法則和相反相成法則。
以上的3 種看法,表達了古今學(xué)者們對道器法三者關(guān)系的觀點以及對老子哲學(xué)法則的理解。獨立不改,周行不殆的“道”,混沌又清晰。天下萬物在“道”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運動中“順其自然”而生長。老子哲學(xué)“道”的思想往往體現(xiàn)在事物發(fā)展的狀態(tài)、運動過程和結(jié)果之中。值得注意的是,老子之“道”也是在一系列特定的法則之中運行著的。那么,本文想談?wù)勥@一系列道器“法”則與老子哲學(xué)兩者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也許,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應(yīng)該從“道”開始。
《說文解字》:“道,所行道也”。據(jù)此可知,“道”的原始意義是指具有一定方向的路,即“道”的外延意。《道德經(jīng)》開篇就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崩献犹貏e提出“常道”的概念,來指稱其作為哲學(xué)范疇的道。如第一章“常無欲”“常有欲”;第二十七章“常善救人”“常善救物”;第四十九章“圣人無常心”等之中的“?!弊?,即為“恒常”“永恒”之義。而第十六章“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中的“?!卑白儭钡囊馑?,是一種運動變化的過程。再如《文子·道原篇》說:“反者,道之常也。”正是常變統(tǒng)一的觀點。為此,“常道”之“道”具有兩種意義:一是永恒存在的道;一是處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之中的道,也即“道”的內(nèi)涵意。
《說文解字》:“器,皿也”,“器乃凡器統(tǒng)稱”。據(jù)此可知,“器”的原始意義是指器具、器物,即一個有口的,盛放東西的物體?!俄n非子·十過》說:“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其中之“器”就是用的其原始意義,即外延意義。再如《易·系辭》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里,“器”上升到與“道”相對應(yīng)的高度。把居于形體之上的精神因素叫做“道”,居于形體以下的物質(zhì)狀態(tài)叫做“器”,既指出了“器”的物質(zhì)屬性,更指出了“道”與“器”兩者的相互對應(yīng)、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在《道德經(jīng)》中,“器”字確實有常識意義的使用,如第十一章“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第三十一章“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第八十章“使有什佰人之器而不用”等中之“器”字,即為“器皿、器物”之意。
《道德經(jīng)》第二十五章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边@里,“天地”有名有相,而“混成”因為有相可觀,所以“有物混成”有相,但是無名,據(jù)此可以知道先于天地而生的是無名有相。那么是“有物混成”生了天地嗎?不是。天下生于“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運轉(zhuǎn)天地和有物混成的本質(zhì),此本質(zhì)“可以為天下母”,以“母”喻孕育一切的源泉。此獨立與周行無可捉摸,我們是通過天地、有物混成的相,而知運轉(zhuǎn)它的根本,得母法。通過物之相的對比,了解運轉(zhuǎn)物相的本質(zhì)。正如王愛品老師提出的“道—母—器”的程式。母的實質(zhì)是以孕育和發(fā)端天下萬物的“器”的規(guī)則與法則,顯獨立不改和周行不殆的特性,以“器”(天下萬物可見的形象和可名的事物)的有名有相,而入無名無相的真空實有。王愛品老師說:“‘道’者,‘字之曰道’卻又‘非常道’,說之即落入語言與文字的形與象,以及思維見識之斷見中,極不可取,我們只能借老子之言,從俗理和所說與能說的層面,展開對“道”的認識。此外,“道”獨立不改。此“不改”為“不易、變易、簡易”三易體證與“有無、終始、陰陽、體用、藏相、順返、生滅、色空、方圓”九易法則作用于任何宏觀、微觀、盈虛變化的事物,就如九易法則中的陰陽法則主持于宇宙、生命、萬物,而有“一陰一陽之謂道”,為“道”之能說與所說之性,是獨立而不改其常度,是無所不包的終極對待,更是在圣的如如不動?!边@正是“道”的形而上的指稱,也是“道”獨特的內(nèi)涵意義。
“道”周行不殆,處于不斷地運動變化之中?!兑住は缔o》:“生生之謂易”說明天地陰陽生生不息地轉(zhuǎn)化就叫做變易。易,日月為易,陰陽交替也。王愛品老師說:“在變易中,九易法則主導(dǎo)一切變量之規(guī)則,在特定的所指的階段,某一法則為不變之法則,這個時候的“易”變,就是某一法則在某一階段所主導(dǎo),以此法則的不變來“易”變,不用再參考如如不動的自性真如和其他法則如何作用相互關(guān)系的復(fù)雜,而是直入這一法則規(guī)律的簡易中?!蔽覀冎馈吨芤住肥恰按蟮栏础?,究其具體內(nèi)容則是,易道為萬物大道之源。王愛品老師說:“易道,萬物大道之源,為九易法則主萬物一切變量動態(tài)之規(guī)則,即不變應(yīng)萬變。此不變非九易法則不變,乃道體自性真如的不變,萬變?yōu)榫乓追▌t主一切變量之“易”變?!薄兜赖陆?jīng)》第五十七章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崩献印盁o為而無不為”的哲學(xué)思想正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此乃天下萬物大道之源。
歸納起來,“道”的哲學(xué)范疇意指清靜至極的狀態(tài),無所不包,如如不動,此乃“不易”。器,除具有器皿、器物的常識義,其哲學(xué)意義與“道”的形體之外的精神因素相對應(yīng),指一種形體之下的物質(zhì)狀態(tài),此乃“簡易”?!暗馈豹毩⒉桓牡奶匦耘c“生生之謂易”的易道,使得“道—母—器”的程式應(yīng)運而生,此處“母”法即為“變易法則”。
《道德經(jīng)》第三十二章說:“道常無名、樸?!薄暗馈碧幵谡鏄銧顟B(tài),道之本體混沌;第二十八章說:“樸散則為器?!边@里,“真樸的道”可以說就是“一”,“器”就是“萬物”。據(jù)此,“道”與“器”的順承關(guān)系躍然紙上。而《道德經(jīng)》第四十章說:“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第一章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無”是天地的本始,“有”是萬物的根源。又第二十五章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边@里,“道”可以做為天下萬物的本原,亦使產(chǎn)生天下萬物有“母”法。據(jù)此,道—母—器的順承關(guān)系應(yīng)運而生。在老子哲學(xué)中,“無”“有”均指稱“道”,是老子表述大化流行所由來時所提出的一對重要概念。第十六章說:“天道圓圓,各復(fù)歸其根”,第二章說:“有無相生”。這一系列論斷,均說明了“無”與“有”相融相合,“無”乃包含“有”之“無”,“有”乃包含“無”之“有”?!盁o”并不是指絕對的一無所有,而是指《易經(jīng)》所說的乾坤演變的剛剛開始,宇宙萬物尚未形成的混沌無辨的狀態(tài)。
《道德經(jīng)》第十四章說:“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這里,對混沌的描述,老子將整個過程稱之為“恍惚”,實際上是對比“有物混成”來說,“恍惚”更具備馬上就要有生萬物質(zhì)變的臨界狀態(tài)。老子對“視”“聽”“搏”三個具體世界的型與象給予了內(nèi)涵延伸,為“夷”“希”“微”,即無色,無聲,無形體,此“夷”“?!薄拔ⅰ奔词腔秀睜顟B(tài)的微在表現(xiàn),但是仍無法“視”“聽”“搏”,從世間人對型與象的著相角度來看,更是可以等同于“復(fù)歸于無物”,且無型,為“是謂無狀之狀”,無象,為“無物之象”。當無法從型與象上去捉摸,老子告訴我們這里面的狀態(tài)就是“夷”“?!薄拔ⅰ钡恼婵諏嵱械摹坝形铩?,即“故混而為一”。“故混而為一”的“一”是在描?!暗馈保脕硇稳荨暗馈钡奶匦?,在這里,“道”即是“一”,“一”即是“道”。“夷”“希”“微”,“無狀之狀”和“無物之相象”均是“道”“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似無若有,似有若無的特性。
老子通過對大道本體的直接描述,說明大道似有似無完全不同于實在物的特性,并提出了體驗大道的方法,即世間人無法直接通過感官感知“道”,而是通過“夷”“?!薄拔ⅰ薄叭摺?,描模作為宇宙本體與始源的大道超越人類視覺、聽覺與觸覺的特征?!盁o”,即“有”之“無”,“有”,即“無”之“有”,“無”與“有”相融相合,揭示了“道”的特性又隱含了天下萬物由來的根源。
至此,我們對于道器“法”則在老子哲學(xué)中的體現(xiàn)可以做出一個比較明確的表述了:在老子哲學(xué)中,“無”和“有”均指稱“道”,但是,這兩者之間存在著差異:廣義上講,“無”乃“有”之“無”,“有”乃“無”之“有”,“道”是有是無、即有即無,不在任一處落腳,卻能達任一處?!盁o”和“有”均指稱形而上范疇;狹義上講,“無”和“有”是一組相對的概念,以“道—母—器”的程式來說明,則表現(xiàn)為“道”與“器”的順承關(guān)系,“器”指天下萬物,“道”為產(chǎn)生天下萬物的本原,“母”為“道”產(chǎn)生天下萬物遵循的法則。也就是說,在這一關(guān)系中,“無”為形而上,“有”為形而下。在具象世界中,人們往往對于形而下的事物更容易理解和把握,老子常常從具體的、簡單的事物入手,分析它背后的規(guī)律,從規(guī)律找到法則,從法則入道體,以“道—母—器”的程式來說明的話,表現(xiàn)為“道”與“器”的“返”的關(guān)系,這一“返”的關(guān)系亦在“母”法范疇之內(nèi),本文中體現(xiàn)為由“視”“聽”“搏”到“夷”“?!薄拔ⅰ敝敝寥搿暗馈?。這就是老子哲學(xué)中道器“法”則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
本文的基本思想是:“道”作為天下萬物的本原,“道—器”這一順承關(guān)系很容易被人們理解,但以世間型和象的角度來反證“道”,不免有些難度,但是還是可以證得的,而“母”法在證“道”的過程中便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道—母—器”這一程式乃“易道”體的顯用。除此之外,“易道”抽象于老子之“道”,亦能夠解釋老子之“道”。如果說老子之“道”為天下萬物的存在提供了認識論和方法論,那么“易道”之法則則為“道”的認識提供了方法論,進而為老子哲學(xué)方法論的探索及其智慧的解讀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