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慶宏
一口氣讀完張張的《白澤》、《斗懶》、《繩》等系列短篇小說,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此刻窗外已經(jīng)飄起了洋洋灑灑的雪花。這是入冬以來火洲城里的第一場雪,鋪天蓋地又悄無聲息。亦如張張的小說。
張張是一個很擅長編故事的人,其文字功底也是頗為“老道”。作為出生于八零后的青年寫手,常常是煙卷一叼,筆下生花。他平時少言寡語,而小說作品中的人物卻妙語連珠、生動有趣。
張張不是專業(yè)作家,也不是網(wǎng)絡寫手,他把寫小說純粹當作一種業(yè)余愛好。信手拈來,自成一體。其小說視角大都關(guān)注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羅大眾式的下里巴人,而非布爾喬亞式的陽春白雪?;谒麑ζ胀ㄐ∪宋锏氖煜?,在這些人物形象的刻畫上可以說也是入木三分。比如《繩》中的鳳霞奶奶,《白澤》中的老白,《斗懶》中的克然木,通過作者對小人物的表情、語言和內(nèi)心描述,人物形象便躍然紙上,令人過目不忘。
小說是虛構(gòu)的文學作品,但其虛構(gòu)的內(nèi)容又來源于生活本身。正如法國作家莫泊桑所言:“小說家想給我們一幅生活的確切圖畫,他的目的不是講故事來娛樂我們或打動我們。而是迫使我們?nèi)ニ妓?、理解那更深的、隱藏在事件中的意義。”《白澤》是一篇讀后令人窒息又發(fā)人深省的作品,仿佛從頭至尾我們都和主人公老白一樣被深深地籠罩在厚重的白色粉霾中。但生存在一片白中的老白,其人物個性卻如他手中上下?lián)]動的小旗顯得異常鮮明。老白是我們生活中常見的十分耿直的老實人。他出身于農(nóng)民家庭,由于家庭窮困,初中未畢業(yè)就退了學。他播種過土地,收獲過麥子,撿拾過棉花,放牧過羊群,最終被公司聘用為臨時工。這一輩子都是在底層掙扎著討生活。他受盡生活的磨礪,流淌了一路汗水,依然有使不完的干勁。媳婦雖不俊,但相互是“自己的菩薩”,兩個女兒雖先后離世,但老兩口依然靠“千刀萬刀也剁不爛并一直篤定的信念活著”。即使媳婦失明了雙眼,老白自己也被荒料吞噬了一條胳膊,但無論命運對他多么不公,無論遇到多么糟糕的生存環(huán)境,他都毫無抱怨,始終以樂觀積極的態(tài)度示人。對開大車來往礦區(qū)運輸石粉的司機,他以誠相待:“他把手中卷成棒子的小紅旗單手展開,手臂高揚揮動,指引大車司機準確的行駛路徑,以免陷入路旁的沖溝——消失在危險無處不在的白澤”。而對那些不老實的滑頭司機,他又會“收著那面小紅旗”拍落胸前的石粉,“然后,極為嚴肅地回應:不行!”對于這種堅守崗位職責,照章辦事,又過于認真講原則的人,難免會遭人嫉妒,何況這種凡事又不懂得變通,無意中斷了別人財路的老白更是遭人嫉恨。但他胸懷坦蕩,毫無防人之心。以致那個自認為高人一等,在老白面前趾高氣揚又心懷叵測的爛頭錢將瀉藥撒進給老白送去的午飯里并拋向滿是粉塵的地上,老白也能拾起來心懷感激地吃進肚里。因為“他沒有長給人造成麻煩又心安理得的心,所以每次見人送飯來,都像犯了錯誤似的親熱地迎,忘我地迎,賠笑臉地迎?!睂τ谀切┡c他一樣起早貪黑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的司機偶爾違規(guī)拉運石粉的行為,“老白想大概每個家里都有一本賬,他不能確定每個人都像他自己似的為了媳婦治眼,但大體是脫不開跟維持整個家庭向更好一面推進的美好初衷的。他寧愿相信每個人都是生活在苦難當中的,所以他才去相信美好的東西是存在的,因為除他之外的人也在追求,鋌而走險又算得了什么呢?”等等,從這一系列內(nèi)心活動中,足見老白其人的憨厚、善良而又無可奈何。之所以無可奈何,是因為如老白一樣的小人物雖然改變不了什么局面,但“來白澤時,他就做好了打算,恪盡職守、兢兢業(yè)業(yè),他要靠扎實的工作態(tài)度,彌補身體的不足和缺陷,所以他賣力的、一絲不茍的、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边@就是老白,一個普通的甚至被人遺忘的老白。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張張在小說形式上力求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比如小說《繩》,與其它作品不同的是,作者在結(jié)構(gòu)上采用人物對話和影視劇中的蒙太奇、分鏡頭形式將過去與現(xiàn)實交錯疊加,來充分展示了人物命運。作者通過一根祖孫兩人為防走失綁在一起的“繩”,向人們講述了一段有關(guān)城市棄嬰和寡居老人的心酸故事。奶奶之所以會將“錯兒”用繩子與自己連在一起,源于奶奶的老伴在世時因為患老年癡呆走失過,她不能再失去自己在孤獨中偶然遇見的“錯兒”。其實,生活中真實存在著各種有形的“繩”和無形的“繩”,這根“繩”維系著親情、友情和愛情,維系著人與人之間各種微妙或者復雜的關(guān)系,它是一種形式上的牽絆,更是一種內(nèi)心深處的牽掛。作品寫作手法細膩而生動,除一老一少兩人的簡短對話外,大多通過奶奶的自說自話來展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長期生活在農(nóng)村的奶奶,雖然被當大官的兒子接進城里,但“城市的樓房卻變成了一座囚籠”,“老伴的一次失蹤,成了兒子漸漸疏遠的理由”,雖與兒子同在一個城市,但一年見面也不過兩次?!澳棠坛闪伺腔苍诔鞘兄g、離親人最近、卻又無家可歸的幽靈”。其最終結(jié)果還是奶奶帶著錯兒不辭而別回歸農(nóng)村老家。這既反映了當今人口老齡化時代空巢孤寡老人的心理需求,也反映了在快節(jié)奏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城市人們對弱勢群體存在的偏見和忽視。
在《斗懶》中,克然木是一個無志氣,又無志向的懶漢。其人物性格的刻畫有著更加鮮明的地域特色。比如開頭克然木出場時的外貌特征“邋里邋遢的胡須像爛棉套子糊在臉上,感覺里面可能藏有不少的馕渣子和芝麻粒?!保鋺袧h形象瞬間立于紙上。接下來在寫克然木的老婆時,出場則用“一陣無緣無故的小風,把這女人身上的味道送過來,小刀片兒似的狐臭味和羊膻味割著我的嗅覺”。這種寫法在文學作品中叫做“五官通感”,人的嗅覺是無形的,若果“用小刀片兒”來“割”的體驗是不是更加有感有形呢?作品中的語言通篇采用了當?shù)氐耐猎?,雖顯得有些粗俗,但又完全符合那里的生存環(huán)境和歷史背景,也更加突出了人物性格的塑造。此外,幫扶干部老賴個性鮮明,其與克然木斗智斗勇的處事方式,如同喝白糧液酒一般既推杯換盞,又酣暢淋漓,正是因為老賴鍥而不舍的獨特方式,才將一個招人厭的爛泥巴扶上了墻,并且有了脫貧的志向和行動??傊ㄟ^對這兩個人物的刻畫,和“我”的內(nèi)心獨白,可以看出作者對微觀世界的細心觀察和對社會生活的深入思考。
當然,張張的小說無論在故事情節(jié)的設置,還是語言技巧的運用上,還缺乏更加耐心細致的打磨和推敲,今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瑕不掩瑜,期待他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問世。
筆者已多年沒有寫過類似的文字,倒不是自己眼高手低,而是盛情難卻,作為多年的同事加兄弟,我有這個義務和責任,推介這位后起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