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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落的知識與“失語”的人群

      2021-11-18 19:19吳燕
      科普創(chuàng)作 2021年3期
      關鍵詞:失語瑪麗亞

      吳燕

      [摘 要]女性主義科學史家隆達·施賓格(Londa Schiebinger)在《植物與帝國:大西洋世界的殖民地與生物勘探》(Plants and Empire: colonial bioprospecting in the atlantic world)一書中,以金鳳花為例,描繪了18世紀歐洲人的異域植物知識采集與知識的流傳,進而揭示了看似純智力活動的知識生產是如何被其所處的特定時間與空間中的權力關系所塑造的。同時,作者對卡爾·馮·林奈(Carl von Linné)的植物命名法的分析顯示,由于知識所處的權力關系之影響,一種看似中性的科學語言之所以被接受往往并非因知識本身的勝利,而更像是一種敘事的勝利。作者在此書中體現出的回歸歷史情境的科學史書寫以及對歐洲中心主義的超越,對目前的科學寫作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 《植物與帝國》 隆達·施賓格 瑪麗亞·梅里安 無知學

      [中圖分類號] N4 [文獻標識碼] A [ DOI ] 10.19957/j.cnki.kpczpl.2021.03.008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偉烈亞力中國科學史著作的整理、譯釋與研究”(20BZS155)。

      某種知識會被接受只是因為其正確嗎?或者換句話來說,某種知識被拒斥以致其傳播鏈條“無疾而終”只是因為其不正確嗎?這樣的問題乍看起來似乎很容易回答,但近年來的歷史研究已不斷向我們表明,事情其實并不那么簡單。美國歷史學者隆達·施賓格的《植物與帝國:大西洋世界的殖民地與生物勘探》(以下簡稱《植物與帝國》)[1] 一書所呈現的就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個案研究。

      在2008年出版的《無知學》(Agnotology)一書中,該書主編、科學史學者羅伯特·N. 普羅克特(Robert N. Proctor)開篇即寫道:“我們生活在一個無知的年代,理解何以至此以及其原因所在極為重要?!盵2]vii該著來自2003年和2005年普羅克特與施賓格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和加州大學共同舉辦的兩次有關無知學的研究工作坊。與我們通常所認為的無知不同,普羅克特認為,無知有很多不同類型,我們也可以很多方式去思考無知,其中一種無知“像知識一樣,具有政治地理學意味”[2]6?!吨参锱c帝國》的研究興趣就在于此。在《無知學》一書的第二部分“失落的知識,失落的世界”所收入的三個個案研究中,施賓格的這項研究也被列入其中。而在《植物與帝國》一書中,她對這一主題做出了更為詳盡的分析與呈現。

      該書研究的是18世紀歐洲人在加勒比地區(qū)西印度群島的博物學采集活動,尤其以一種名叫金鳳花(Caesalpinia/ Poinciana pulcherrima)①的植物為例描繪了彼時異域植物知識的采集、流傳甚至消失,并對這些異域知識采集及其接受過程中所體現出的權力關系做出追溯和反思,從而揭示了乍看起來似乎是純智力活動的知識生產是如何被其所處的特定時間與空間中的權力關系所塑造的。值得一提的是,此書作者施賓格是一位女性主義科學史家,而她在書中尤其關注的主角瑪麗亞·西比拉·梅里安(Maria Sibylla Merian)也是一位女性博物學家。性別研究的維度使得施賓格在考察上述權力關系時,對那些一度被遮蔽或隱去的人群與歷史有更多觀照與洞察,也促使讀者在閱讀此書時更多一重思考。

      一、背景:伴隨歐洲拓殖進程的植物知識采集

      正如該書副標題“大西洋世界的殖民地生物勘探”所顯示的,《植物與帝國》一書所講述的是歐洲人于18世紀在加勒比地區(qū)西印度群島的博物學采集活動。

      歐洲人的異域博物學采集事實上早在亞里士多德時代已經存在。亞里士多德(Aristotle)收集了地中海地區(qū)彼時所有關于動植物的描述,而其中所描述的許多動植物是其學生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從遙遠的異域寄給他的[3]。早期的異域博物學采集在很大程度上受限于技術條件,但以1492年為標志的航海時代改變了異域博物學采集活動的樣貌。歷史學者詹姆斯·E. 麥克萊倫三世(James E. McClellan III)在其著作《殖民主義與科學:舊王朝時代的圣多曼格》(Colonialism and Science: Saint Domingue and the Old Regime)一書的導言中即寫道:“1492年之后的現代科學興起與歐洲殖民擴張構成了現代世界歷史的重要且獨有的兩個特征。自16和17世紀科學革命以來,科學就以多種方式變得對人類越來越重要……與科學在文化意義上的進步并行的是,在自哥倫布直到19世紀和20世紀的大殖民帝國時期,西方的全球擴張已成為一種重要的歷史演變的力量,徹底改變了世界的社會、政治以及經濟特征。”[4]1

      在同一部作品中,麥克萊倫三世以法國人在加勒比地區(qū)建立的殖民地圣多明戈為例,分析了歐洲的殖民進程與科學發(fā)展之間的關系,從中也可以看到,二者之間的關聯首先就是通過歐洲人在圣多明戈的博物學采集活動而得到體現的,其內容包括植物標本的采集、對草藥知識的認識以及地方性疾病的研究、當地氣象信息的收集等。

      麥克萊倫三世的著作以個案研究的方式表明,歐洲人的異域博物學采集與歐洲的全球擴張之間的關聯,而在這一大背景之下,殖民地科學雖然的確意在促進殖民地的發(fā)展,擴大其經濟基礎與產出,但其最終指向,或者如麥氏在書中所寫:“政府殖民政策的潛在邏輯更在于重商主義與利己主義:加強法國和王室政體——而非(尤其非)圣多明戈——的政治與經濟力量。此前對法國殖民地貿易的研究顯示,是重商主義的原則和實踐,而非資本主義或工業(yè)擴張控制著政府對其美洲拓殖的構想?!盵4]289-290

      自20世紀以來,有關殖民地科學的研究不斷得到推進。早在1967年,美國歷史學者喬治·巴薩拉(George Basalla)以《西方科學的擴張》(The Spread of Western Science)一文提出現代科學被引入非歐洲國家的三階段模型,即歐洲博物學家赴新大陸進行博物學調查和采集—殖民地科學—獨立科學傳統(tǒng)的建立[5]。巴薩拉的三階段模型為研究歐洲人異域科學考察活動提供了參照,上述提到的麥克萊倫三世的著作亦引用巴薩拉的模式,認為“圣多明戈的科學敘事在很大程度上與巴薩拉的模型相符”[4]296。

      巴薩拉的模型所勾勒出的其實是歐洲近代科學實現其在地域上的擴張的線索,它表現為伴隨著歐洲拓殖進程展開的歐洲人異域科學考察以及在此過程中西方科學在殖民地的落地,此前有關殖民地科學的研究多集中于此,麥克萊倫三世關于法國圣多明戈殖民地的個案即如此。

      同樣聚焦于歐洲人在加勒比地區(qū)的殖民地科學實踐,隆達·施賓格的研究則頗有另辟蹊徑之意。與此前的大多數研究不同,《植物與帝國》所關注的不僅是歐洲人在加勒比地區(qū)的植物及其相關知識的采集,更對知識從加勒比地區(qū)到歐洲的傳播做出完整的描繪,尤其對傳播鏈的下游即知識在被帶到歐洲本土時的境遇做出深入考察;她以一種名叫金鳳花的植物為主要線索,運用史料層層解析,從而揭示出有關金鳳花的知識從獲得到傳播到最終在傳播鏈上消失的歷史。

      二、知識(或無知)的政治地理學

      《植物與帝國》開始于18世紀德國的女性博物學家梅里安的《蘇里南昆蟲變態(tài)圖譜》(Metamorphosis Insectorum Surinamensium,以下簡稱《圖譜》)。盡管梅里安首先是一位藝術家,并且是當時少有的遠赴異域進行博物學考察并以這部手繪《圖譜》聞名的女性博物學家,但這并不是她在《圖譜》中所做的全部。她還將從印第安人那里聽到的有關植物的見聞也記錄在她的書里——比如金鳳花被當地黑奴用于墮胎,以免讓自己的子女也像自己一樣淪為奴隸——這使她成為第一個報告金鳳花的墮胎功能的歐洲人。不過在18世紀,在很多歐洲人赴加勒比地區(qū)進行植物考察的背景下,獲知相同知識的博物學家并不少,書中即寫到當時有不少博物學家各自獨立發(fā)現金鳳花在西印度群島被廣泛用作墮胎藥,并且把相關的知識記錄了下來。但這個知識并沒有因為上述歐洲人的發(fā)現而被傳到歐洲。

      金鳳花相關知識在18世紀從加勒比到歐洲的傳播鏈上消失,在歐洲異域知識采集的大背景之下,就成為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因為正如隆達·施賓格以及此前的研究已經表明的,18世紀乃至更早時,歐洲人的異域博物學采集固然仍有個人興趣的成分,但隨著重商主義的興起,已經有越來越多科學考察之外的意義附載其上?!爸参飳W在這個時期是大科學也是大買賣,是向資源豐富的東、西印度群島輸入軍事力量的重要因素”,而當時的歐洲政治經濟學家則普遍抱持一種理念,即“精確的自然知識是國家財富積累的關鍵所在”[1]7。

      通過這些博物學家的異域采集,不但可以給歐洲帶回可能馴化的經濟作物或藥用植物,還可以豐富其醫(yī)藥知識,而探險家個人更可以從中謀利,可謂一舉多得。同時,從當時的社會背景與社會期待來說,這些知識的采集者們也有義務將其所獲得的知識服務于公眾福祉。有事實為證:曾任皇家學會主席的英國醫(yī)生漢斯·斯?。℉ans Sloane)于1745年在一封信中解釋他為何對一個有效的藥方保密多年,從致歉行為本身也可以看到,“到18世紀中葉,對醫(yī)生而言,考慮公眾福祉已漸漸變得比保守醫(yī)療秘密更重要了”[1]116。因此,無論從經濟角度,還是公眾福祉角度,一種草藥知識的最終消失就都變成了一個值得深入探究的問題。

      一個有關墮胎的知識的傳播,連接起18世紀的歐洲及其西印度群島殖民地,隆達·施賓格以此為線索進行了深入探究,從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知識傳播的歷史敘事。

      知識的形成發(fā)生在傳播鏈的一端,即西印度群島的奴隸婦女。在殖民地的種植園,生育與拒絕生育顯然已不再只是自然人口的增長問題。正如書中援引歷史學者芭芭拉·布什(Barbara Bush)的評論所說,“在種植園經濟中,種植園主要求‘黑人生育就如同希望牛馬產仔,拒絕繁育變成了一種政治行為”[1]157;奴隸的生育無異于擴大種植園勞動力資源的一種潛在方式,但在奴隸婦女看來,墮胎顯然是讓自己的孩子擺脫被奴役命運的最直接途徑。在這個個案中,草藥知識的形成與其原始情境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梅里安在其考察形成的著作中敏銳地覺察到這一點,這也就使得她的考察文本迥異于當時其他的歐洲博物學家的考察報告。施賓格對梅里安、斯隆等人有關金鳳花功能的描述進行了對比分析,但她并未執(zhí)著于對作為個體的男女科學家做出區(qū)分或描述,作為一名女性主義科學史研究者,她更希望探究的問題是,18世紀的歐洲及其殖民地的生育政治如何影響了知識的生產與傳播。如果說知識的形成來自殖民地奴隸對其處境的反抗,那么無論從何種角度看來處境都顯然好于殖民地的歐洲女性為何最終卻與這種潛在的救命藥物擦肩而過呢?

      作為這條知識傳播鏈的末端,歐洲本土的情況看來比殖民地更為復雜。首先,彼時歐洲占主流話語的重商主義本質上是多生育主義,無論是實現國家財富的擴大、實現經濟增長,還是維持常備軍隊的規(guī)模,都需要以人口的增長為前提,在這種背景下,“女性的身體被當成一項國家財富”,而控制生育,包括開發(fā)墮胎藥等舉動都無異于損害國家利益。

      其次,醫(yī)生的角色以及醫(yī)生為維護自身利益而對話語權的爭奪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一方面,重商主義政府尋求醫(yī)生的幫助,以借助他們的經驗和醫(yī)術來增加人口,比如進行公共衛(wèi)生預防以及控制墮胎藥物的使用;另一方面,醫(yī)生為了加強自己在醫(yī)療上的權威壟斷地位,早在前一個世紀甚至更早便與民間醫(yī)生、藥婆、助產士等人群之間存在話語權之爭,后者是婦女主要求助對象,也是墮胎草藥的主要使用者,而醫(yī)生則主張任何墮胎藥物都是危險的——雖然他們實際上可能并未真的進行過藥物試驗,并且雖然醫(yī)生們知道各種方法但因反墮胎立場而對墮胎相關知識閉口不談,因此只有在孕婦遭遇意外流產等危險處境時,他們才會使用手或外科器械來解決問題,而不是在此之前使用墮胎藥物。

      最后還有因為宗教和文化的原因而對墮胎行為所抱持的態(tài)度。在18世紀的歐洲,隨著墮胎被污名化,墮胎藥也被視為危險藥物。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地理學家亞歷山大·馮·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雖然對害怕生育的年輕女性抱持同情態(tài)度,但他在發(fā)現美洲印第安人用的墮胎藥物很安全,并且認為歐洲對這種藥物有需求之時,也拒絕將它們傳到歐洲,原因是他擔心這些墮胎行為會“惡化城鎮(zhèn)里已經墮落的生活方式”[1]279。

      至此我們會發(fā)現,在18世紀的歐洲,關于墮胎的知識無疑處于各方利益與權力交織的背景之下。無論是在上述何種利益或權力關系中,女性的利益顯然都會被排在最后考慮,女性的身體或者“被當成一項國家財富”,或者是醫(yī)生意欲從助產士手中爭奪話語權的籌碼,但唯獨不屬于她們自己。盡管作者多次提醒說,關于墮胎藥的知識在當時極少被明文禁止,但當處在上述復雜背景之中,這種知識就成為一個禁忌話題。因此,當金鳳花盛開在歐洲各地甚至還被用作退燒藥之時,它能用于墮胎的知識卻在傳播鏈上消失了。除了金鳳花之外,歐洲人在西印度群島的植物探索中發(fā)現了十余種已知的墮胎藥,還就地在西印度群島進行過藥物試驗,但歐洲醫(yī)生從未在他們的行醫(yī)實踐中將這些草藥當作墮胎藥物來使用,也從未將之寫入官方報告。

      人文地理學者利文斯通在其著作中認為,科學具有地理性,作為一項人的事業(yè),科學處于時間與空間中;而知識的生產、移動以及接受都被其所處的特定的區(qū)域,尤其是政治力量和社會地理所塑造,帶有當地環(huán)境的印記[6]4-15。施賓格以金鳳花為中心對殖民地和歐洲本土的考察也正為此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樣本,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植物與帝國》可以理解為一部知識(或無知)的政治地理學著作,它討論的是由“文化和政治抗衡”所造成的無知,而只有將之置于其所處的時間與空間才能凸顯其意義。

      三、“失語”的人群:被“偷竊”的歷史

      除了尋找失落在傳播鏈上的知識及其原因,在《植物與帝國》中,對歐洲中心主義的超越也讓那些一度被遮蔽的人群重新回歸他們在歷史中的位置。

      當作者發(fā)問“是歐洲人經過科學訓練的雙眼才讓他們發(fā)現新藥的嗎?”時,答案其實已經揭曉。她提醒我們,在關注歐洲博物學家——無論是“珍奇柜博物學家”①,還是旅行博物學家——的同時,也不能忽略其他旅行者及其對西印度群島植物知識的貢獻,比如非洲奴隸以及美洲印第安博物家,正是在他們的幫助下,尤其是因為他們所提供的信息,歐洲博物學家才找到了后來那些著名的熱帶藥物[1]31-92。筆者也由此想到,與《植物與帝國》中的個案相似,美國歷史學者范發(fā)迪(Fa-ti Fan)幾年前在其著作《清代在華的英國博物學家》(British Naturalists in Qing China: Science, Empire and Cultural Encounter)中也對當時參與到英國人的博物學采集活動中的中國人給予了關注,這些當地人的身份各異,從官員到草藥商到畫師不一而足,與這些當地人的接觸與交流是當時英國博物學家在華博物學考察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7]。

      不只是在殖民地,在歐洲本土的知識采集活動中也同樣如此。例如18世紀歐洲的采藥婦女乃至成功的女性醫(yī)者往往也是醫(yī)生們收集治療方法以及藥方的信息源,書中尤其提到一位來自英國的史蒂芬斯夫人,她不僅精通醫(yī)藥知識,而且還能制備藥方,特別是一個可以治療結石的藥方,其療效得到驗證之后,史蒂芬斯夫人便獲得了一筆獎金,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政府出資買下了她的藥方。在法國也有類似的例子。但是正像作者在書中所寫,“就算治療方法最后被采納并收錄在歐洲各種藥典中,掌握這些方法的女性大部分并沒留下名字,就同西印度群島上提供藥方的大部分本地人和奴隸一樣”[1]119。

      作為旁證,作者以種痘術在歐洲的應用為例,細致討論了這些無名者如何在歷史書寫中被“忽視”,進而被“遺忘”的方式。因為在家庭中的角色,女性在將種痘術引入歐洲的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所有關于發(fā)現種痘術的敘事都更強調是“有學識的歐洲人將知識從君士坦丁堡傳到歐洲”,除了最著名的蒙塔古夫人之外,更多女性在這種敘事中都被簡化為類似“摩里亞半島的希臘婦女”之類的符號。而彼時的英格蘭和新英格蘭的很多醫(yī)生都拒絕承認婦女在種痘術上的作用,或者對之加以貶低,或者認為如此重要的手術只有“醫(yī)術高明的內外科醫(yī)生”才能操作和掌控。

      在英雄凱旋式的科學史書寫中,上述人群往往是被遮蔽的“失語”的人群;而通過植物的命名法,這種遮蔽進而得到制度上的鞏固。這正是作者在此書第五章“語言帝國主義”中所要分析的內容。自然王國的無序的確需要以某種命名來賦予其某種秩序,而一個作為統(tǒng)一標準的命名法無疑會帶來這一秩序,林奈的雙名法意義正在于此。但是依然地,事情其實并不那么簡單。

      林奈在選擇用什么人物來命名植物上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這個名錄中的人物以歐洲男性植物學家或者他所認為的精英人物為主,比如金鳳花在林奈體系中被命名為Poinciana pulcherrima,就是為了紀念一位名叫菲利普·德·龐西(Philippe de Lonvilliers de Poincy)的17世紀法國殖民地總督[1]229。但以《圖譜》聞名的梅里安以及其他女性植物學家或發(fā)現者則未被包含其中,即使她們在植物考察或研究方面頗有聲望。不過并非所有女性都不在林奈的考慮之內,比如有幾位出身名門的女性就被林奈選中用以命名植物。此外,盡管有大量的植物學名從當地的美洲印第安語言衍變而來,盡管印第安人在歐洲人的植物發(fā)現與采集活動中起到重要作用,但除了一位名叫格拉曼·戈塞(Graman Quassi)的蘇里南人之外,再無其他當地人被用以命名植物,而戈塞作為一名被釋放的奴隸,其經歷頗有傳奇色彩。[1]247-254

      通過他的命名法,林奈一方面確立了歐洲在植物學史敘事中的核心地位,另一方面也確立了一個他所認為的植物學發(fā)現史中的(歐洲)精英名錄——他用這些精英們的名字來命名某個屬,通過這種方式,實際上也就相當于完成了一個林奈眼中的植物“發(fā)現”史敘事。而在這樣一個植物學及其歷史書寫中,一旦某種異域植物被納入這一命名法,也就相當于從其本土的文化語境中被剝離出來,并置于歐洲人所接受的知識框架里,成為歐洲人植物“發(fā)現”史的一部分。

      英國歷史學者杰克·古迪(Jack Goody)在其著作《偷竊歷史》(The Theft of History)中寫道:“書名中的‘偷竊歷史意指歷史之由西方掠取。就是說,根據在歐洲(通常是西歐)的地方尺度上發(fā)生的事,歷史被概念化并加以呈現,然后強加給世界的其他地方。”[8]這也就意味著以一種歐洲中心的歷史敘事呈現世界史,以此觀照,林奈足不出戶而為植物世界規(guī)定的秩序標準,其實也正是在此意義上成為歐洲中心的植物學史敘事的基本概念化框架。施賓格在書中也提醒我們說,林奈的分類法與命名體系并非沒有競爭者,其最終勝出“很大程度上歸因于確立和傳播時的種種偶然性”,只是當它一旦被接受成為一種標準,人們便很容易遺忘這一偶然性以及歷史上曾有過的其他可能性;更進一步地,人們更可能將這種偶然性的勝利視為必然,并心安理得地以之作為唯一合理的選擇和知識本身的勝利,而事實上它更像是一種敘事的勝利。因此,作者以林奈為例對命名法的分析,其意義首先就在于指出“科學語言”并非如它看起來的那樣中性,同時將一種“被偷竊的歷史”重新放回其本來的地方。

      四、余論

      即使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植物與帝國》一書首先都是一部學術著作,但因其具有較強的敘事性,且譯文流暢,所以對于非學術讀者來說也同樣易讀。事實上,從公眾理解科學的意義而言,該書也的確為面向公眾解說科學及其歷史提供了有益的視野和可供參照的樣本。

      人文地理學家諾埃爾·卡斯特利(Noel Castree)以“誰定義地理學?為了什么目的?為了誰的利益?”的追問提出了反思地理學在誕生時期的權力關系的必要性[9]。通過隆達·施賓格在《植物與帝國》一書中所做的工作可知,這一追問及反思在植物學史領域同樣適用。正如作者已經在書中揭示的,知識的生產、采集到傳播及最終被納入某種知識系統(tǒng)的過程并非只是探索自然的純智力活動,一種知識體系被廣泛接受也并不只是(或并不主要是)知識的勝利,其間充滿利益的較量與話語權的爭奪。而將科學活動置于其所處的歷史情境做出觀照是實現上述追問與反思的必要途徑。這在目前的科學寫作中是較為薄弱之處。

      施賓格在書中寫到歐洲人帶著其固有的理論框架去往異域進行植物采集活動時曾評論說,這些歐洲人只是把“剝離了背景故事”的標本送到了歐洲[1]106。這也使筆者聯想到此前看到過的《圖譜》的其中一個中譯本。像所有博物學繪畫圖書一樣,該書制作精美可人。不過,假如不是因為讀了《植物與帝國》,筆者也并不知道梅里安的原書內容比該中譯本豐富得多。施賓格在書中提到她之所以會關注金鳳花,原因之一就是被梅里安對它的評述所打動,即“梅里安直接將墮胎置于殖民地沖突的語境中,認為奴隸殺死后代是一種政治反抗的方式”[1]129。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圖譜》其實并不是一位頗有文藝氣質的博物學家的博物繪畫集,而具有更深層的文化意蘊,它不僅向我們呈現了蘇里南的自然生態(tài),也顯示了彼時彼地的殖民地社會生態(tài)。但在筆者讀到的中譯本中,關于金鳳花的說明文字就只有一句:“煙草天蛾在孔雀草上,這種被稱為‘巴巴多島之榮的植物,花朵紅里透黃,在法語中的意思是‘小火焰。”[10]書中其他圖畫的說明也基本上僅保留了對植物和昆蟲的介紹,因此選編該書的主旨看來是要展示西方博物學的成果,呈現那些美好的自然物——假如真是做此考慮,其做法倒多少有點像是施賓格所評論的“剝離了背景故事”的標本展示了。

      參考文獻

      [1]隆達·施賓格. 植物與帝國:大西洋世界的殖民地生物勘探[M]. 姜虹,譯. 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2020.

      [2] PROCTOR R N,SCHIEBINGER L. Agnotology: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Ignorance[M].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3]羅伯特·赫胥黎. 偉大的博物學家[M]. 王晨,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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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梅里安. 蘇里南昆蟲變態(tài)圖譜[M]. 鄭穎,編譯. 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

      The Lost Knowledge and the Silenced People:Knowledge Production in Plants and Empire

      Wu Yan

      (Institute for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Hohhot 010022)

      Abstract: Feminist historian of science Londa Schiebinger,in her book Plants and Empire:Colonial Bioprospecting in the Atlantic World,centered on Caesalpinia pulcherrima as an example,describes the collection and circulation of knowledge of exotic plants by the Europeans in the 18th century,revealing how the knowledge production,a seemingly pure intellectual activity,is shaped by the power relations in the specific time and space. At the same time,Schiebingers analysis of Linnaeuss bionmial nomenclature shows that,due to the power relation of knowledge,the acceptance of a seemingly neutral scientific language is often not a triumph of knowledge itself,but more like the triumph of a narrative. The book places the historical narrative into its own context and transcends the limit of Eurocentrism,making it to be a good writing reference for current science writing.

      Keywords: Plants and Empire;Londa Schiebinger;Maria Sibylla Merian;Agnotology

      CLC Numbers:N4 Document Code:A DOI:10.19957/j.cnki.kpczpl.2021.03.008

      ①本書所提到的“金鳳花”為豆科植物,拉丁學名Poinciana pulcherrima,由林奈于1753年命名。在現代植物學著作中,Poinciana pulcherrima已不常用,而習慣用Caesalpinia pulcherrima這個拉丁學名。

      ①有關“珍奇柜博物學家”的相關解釋可參見《植物與帝國》中文版第16頁腳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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