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曉萍
圖肥嘟嘟
海邊的老燈塔最近感覺情緒有些低落,身體也有些疲倦。
老燈塔在海邊站了好多好多年,多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只依稀記得,自己曾經(jīng)是多么俊美閃亮,而今,他已日漸破舊。身上有好幾處石塊松動了,甚至還有了缺口,碎石塊零星地散落在墻根處,頭頂上曾經(jīng)可以照出海面很遠很遠的燈光也漸漸暗淡。
老燈塔從年輕時候起就沉默嚴肅穩(wěn)重。在海邊工作的這么多年里,他幾乎沒有跟誰說笑過。
即使是這些年來,他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回潮漲潮落,他從不驚訝從不緊張;見過了無數(shù)只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嘮叨著世界各地新鮮事的海鳥,他從不好奇;無數(shù)只小海蟹忙忙亂亂,橫著從他腳下爬過,他也不覺得有趣;就算那只笨笨的大海龜,這些年不知多少回被海浪掀翻,肚皮朝上,每次都是蹭到他身邊,靠著他墻角的支撐,才翻過身去,他都沒有笑一聲。
在這好多好多年里的每一天,無論白天多熱鬧,到了夜晚,只有寂靜的月光住在燈塔里面,然而,他也沒覺得寂寞。
直到那一天,他退休了。不用再值守,不用再為海上的航船緊張擔憂,疲倦和困乏便突然襲來,寂靜的夜晚也讓他感覺到孤單。
老燈塔開始注意到飛來飛去的海鳥,慌慌張張的小海蟹,甚至還念叨著好多天沒有爬上海灘的大海龜了。
“唉!”閑下來的時光簡直太無聊了,還老覺得渾身酸疼,老燈塔長長地嘆了口氣。懷疑自己是不是就快要倒塌了,一向沉穩(wěn)的他竟然開始嘆氣了。
可這一天突然就不一樣了,老燈塔一早醒來就興奮地四處張望,好像在期待著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發(fā)生。
原來,一只海鷗昨晚飛來告訴老燈塔,今天,有位客人——貓塔,要來拜訪。
許多年以來,老燈塔從沒有接待過一位正式拜訪他的客人,因為他很忙。可在眼下,有客人來訪是件多么令人高興的事情?。?/p>
雖然,他真的不知道貓塔是什么塔。他只知道教堂的尖塔,山頂?shù)男盘査?,公園里的觀光塔……就是沒有聽說過貓塔。
老燈塔一邊等待,一邊想象著貓塔的模樣。是高大的嗎?壯實的嗎?挺拔的嗎?不管怎么說,一定是像自己年輕時一樣,是俊美閃亮的。
太陽升得老高了,老燈塔還沒有迎接到要來拜訪他的客人。困意像海潮一樣涌了上來,不一會兒,他就在暖暖的陽光和輕輕的海浪聲中打起了瞌睡。
“喵喵喵”,忽然,一陣貓叫聲吵醒了老燈塔。
老燈塔詫異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只戴著高高的尖尖帽的白貓向他跑了過來。
“哪里來的貓?”老燈塔在海邊待了這么多年,對于貓,他比較陌生。
“您好啊,老先生!我是貓塔!我可以住在您這里嗎?我可以用故事付房租哦?!卑棕堉噶酥缸约侯^頂上的尖尖帽,相當紳士地向老燈塔行了個禮。
“嚯嚯!貓……塔!那么,你就是今天要來拜訪我的貓塔?歡迎你啊!”老燈塔明白了,他忍不住大笑起來,古老的塔身也微微晃動了幾下,結(jié)果,塔身又掉下兩小塊碎石頭。
不過,這回,他沒介意,因為站在海邊許多年來,他第一次這樣開懷大笑。
“只是,燈塔里有點兒亂,而且,我太老了,也許……也許,不知道哪天就會倒掉?!?/p>
白貓的到來讓老燈塔很開心,他也非常希望白貓能留下來和他做伴。畢竟,這么多年來,他還沒有聽過一個完整的故事呢!
但是,他不能確定,塔身是否還能承受得住一只如此活潑的貓每天在塔里跑上跑下。
他有些猶豫,便把自己的實情告訴了這只頭戴尖尖帽、自稱是“貓塔”的白貓。
“我會很小心的!我的腳步很輕,像霧一樣輕?!卑棕堈f著,便特意走了幾步,果然,悄無聲息。
老燈塔點點頭,仿佛感覺寂靜夜空的星星在他的心里閃亮。
“從前,有一只貓……”第二天,當和暖的陽光灑滿海面時,白貓開始給老燈塔講故事,也就是付房租。
“從前?有多前?”老燈塔很好奇,他覺得,還能有什么從前是他不知道的呢?
“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要不要聽完一個故事呢?”白貓聳聳肩,慵懶地擺了擺尾巴。
“要的要的!”比起探究具體的時間,老燈塔更想聽一個完整的故事。
“咳咳咳……從前,有一個男孩要去海邊度假,男孩的貓央求男孩帶它一起去,因為,它知道大海里有很多很多魚!”白貓說到這,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嘿嘿!是只饞貓!”老燈塔悄悄笑了,他不敢打斷白貓的講述。
“男孩答應(yīng)了他的貓,把它帶到了海邊。第一次見到大海,貓看著無邊無際、浪花四濺的大海,還有偶爾飛躍出海面的魚,既害怕又興奮。而男孩更熱衷于沙灘上的貝殼和小蟹。于是,貓和男孩不一會兒就走散了?!卑棕埻nD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故事后面的情節(jié)。
“哦!那后來呢?”老燈塔很為那只貓擔心,他知道,貓是不會游泳的,個頭又小,萬一被海浪沖到海里,很難被發(fā)現(xiàn),那可太危險了。
“后來,后來……呼呼……呼嚕……”
“呵呵,看來是昨晚還沒休息好。”看著又漸漸睡著的白貓,老燈塔輕輕地笑了。
忽然,燈塔微微晃動了一下,塔身又“啪嗒、啪嗒”掉下來兩小塊碎石頭。
“嗯?嗯?”白貓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環(huán)顧著四周。
“噓!沒事沒事,接著睡吧?!?/p>
老燈塔打起精神,挺了挺身子。
海風(fēng)徐徐吹來,海浪也格外溫柔,海鷗成群結(jié)隊飛過燈塔的上空。整個海灘和白貓來之前一樣安靜,但是今天,老燈塔卻沒有感覺到一絲孤寂。
當晚霞給老燈塔披上一層薄薄的輕紗,白貓還在呼呼大睡。
“呵呵,原來是只小懶貓。”看到白貓酣睡的模樣,老燈塔禁不住笑出聲來,結(jié)果,笑聲震得塔身又晃動了一下,再次“啪嗒”掉下一小塊石頭。
“怎么了?您真的在晃動??!”白貓這回徹底驚醒了。
“嗯!不過,還能挺住。瞧,我還在等你的故事。”老燈塔長長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挺直了身子。
“呃!都怪我,又睡著了!我們繼續(xù),我……我講到哪兒了?”
“后來……”
“后來?哦!想起來了。后來下起了大雨,海灘上的人們慌慌張張地往回跑。貓想找到男孩,卻怎么也找不到。再后來……”白貓又停頓了。
老燈塔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再后來,一個大浪,把貓卷進海里,貓瞬間暈了過去。不過,那只貓好幸運,被一只大海龜背上了岸,大海龜把濕透的貓,送進一個房子里,那房子為了救那只貓,打開了最亮最溫暖的燈……”
“哎呀!這個故事好熟悉呢!”老燈塔覺得自己似乎聽過這個故事,又似乎經(jīng)歷過這樣一件事。他使勁在記憶里尋找,卻怎么也想不起白貓說起的這個情節(jié),他更想不起是不是曾經(jīng)見過這只白貓。他微微晃了晃頭,可惜,記憶模糊了。他實在是經(jīng)歷了太多類似的場景了,這些類似的記憶在他的腦海里不斷更新,不斷重疊。
“然后呢?”老燈塔忍不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然后,您要休息了,老先生!咱們明天再繼續(xù)故事會。晚安!”白貓擔心老燈塔太疲倦,會加速塔身的損壞。
“好的好的!啊……”老燈塔確實困倦了,它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沉沉地睡去。
白貓安靜地趴下來,默默地陪伴著老燈塔進入了夢鄉(xiāng)。
又一個清晨來臨,海鷗快活的鳴叫聲,海浪互相追逐的“嘩嘩”聲,將老燈塔喚醒。
白貓已經(jīng)在等他了?!靶菹⒌眠€好嗎,老先生?我們的故事會馬上就要開始嘍!”
“好的好的,你昨晚講到了‘然后’。”一聽說故事開講,老燈塔馬上來了精神。
“然后,貓活過來了,繼續(xù)在那個房子里休養(yǎng)了兩天,那兩天,房子怕吵到那只貓,不讓海鳥在他的窗欞和屋檐上落腳,也不讓蝦蟹打他門口經(jīng)過……再然后,在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里,貓聽到男孩在海灘上呼喚的聲音,就急急忙忙沖出房子,跑到了男孩的身邊,和男孩一起離開了海灘。老先生,我講完了,這個‘房租’還行嗎?”白貓故作輕描淡寫地講完了故事。
“哦!行……行!”老燈塔若有所思地輕輕吁了一口氣。
“好!現(xiàn)在,我得出去玩一下了!”白貓話音未落,就已經(jīng)輕快地跑出了塔。
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了,海面波光粼粼,海鳥們嘰嘰喳喳地飛來飛去,老燈塔不知不覺又在陽光里打起盹來。
可是,老燈塔的這個盹和之前的不太一樣,他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在晃動。
“難道,我要倒掉了?我終于要倒掉了?”
老燈塔不愿意睜開眼睛,他想著,如果真的要倒掉,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倒掉就好了。幸好,白貓跑出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燈塔聽到有誰在喊他,聲音很遠又很近。
“嗨!老先生,您醒醒!”
是白貓的聲音!
“是貓塔?別過來,別過來,太危險了,我要倒掉了!”老燈塔閉著眼睛急切地提醒著白貓。
“您好著呢!快睜開眼睛吧?!?/p>
老燈塔睜開眼睛。
果然,自己還好好地立在海邊,而且,身體好像也沒有之前那樣松動的感覺。
“您看,我把您落下來的碎石塊都給您填進缺口里了,還重新粉刷加固了一下。是不是感覺自己結(jié)實了些?”白貓又戴起了它的尖尖帽,只不過,帽子上都是泥漿和灰。
“嗯!真的結(jié)實了!”雖然,不能再像最初時那樣強健,但確實感覺沒有那么虛弱了。喜悅像海潮一樣涌進了老燈塔心里。
很快,夜幕降臨了。
大海和天空一樣漆黑沉寂,椰樹、海鳥和魚都進入了睡夢里,只有海風(fēng)徐徐撫過沙灘和海面,星星眨著眼睛,竊竊私語。
還有老燈塔和白貓也還沒有睡,因為,白貓還要用故事代替房租,付給老燈塔。
后來,嘰嘰喳喳的海鳥們把老燈塔和白貓的故事講給每一個遇見的人聽,這個故事傳來傳去,老燈塔和白貓被傳成了真正的“貓塔”。
再后來,只要有人來到海邊,都會遠遠地看看那只活潑輕盈的白貓和早已退休的老燈塔。只是,人們并不靠近,誰也不去打擾“貓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