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協(xié)眾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410081)
一般認為,嘆詞在句法上是獨立的,它們要么獨立成句,要么做獨立成分,而不與其他詞類發(fā)生句法上的組合關系。Poggi認為,嘆詞是一種用單詞來完整成句的代碼化的信號[1]。劉丹青則認為,嘆詞的共同本質屬性是代句詞,可以代替陳述(如直指提示、應答等)、疑問、祈使、感嘆等多種功能類別的句子[2]。其中有一類嘆詞,句法上具有嘆詞的特征,語義上具有直指功能,可以代替一個含有直指成分的句子,陸鏡光稱作“指示嘆詞”[3]。說話人在使用這類嘆詞時,往往要伴隨一定的手勢或眼神,其主要作用是把聽話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交際現場的某個人或事物上,對它的理解也必須聯系話語參與者、說話時間和言談空間等來進行,否則話語就變得不好理解,因而,它們具有明顯的現場指示功能,具有指示詞的某些特征。正因如此,陳玉潔將指示嘆詞納入指示詞的范疇,作為它的次類[4]。
邵陽縣位于湖南中南部偏西,邵陽話屬于湘語婁邵片。本文所記為邵陽縣五峰鋪鎮(zhèn)、下花橋鎮(zhèn)一帶的方言,為筆者的母語。本文語料是筆者內省和調查所得。主要發(fā)音合作人徐愛冬女士,1955年生,五峰鋪鎮(zhèn)馬草村人,農民,小學文化,世居當地,沒有長期外出經歷,只會說邵陽話。
根據趙元任、麥耘、郭銳等的觀點,嘆詞沒有固定的字調,但是有一定的語調,語調是嘆詞唯一的音高形式,給嘆詞注音時不必標調[5]。邵陽話中有5個單字調,分別是陰平55,陽平13,上聲33,陰去35,陽去324,沒有降調和升降調。如下文所示,邵陽話嘆詞讀為降調,有的嘆詞可讀成好幾種音高形式,這符合嘆詞在語音上具有不穩(wěn)定性和超系統(tǒng)性的特點[6],也說明嘆詞的音高不是聲調而是語調?;诖?,下文的討論中我們也不給嘆詞標調。
這些指示嘆詞可以單獨用來回答問題,可以處于話語開頭,也可以處于話語末尾,甚至在話語開頭和結尾可以搭配使用,但不能與任何成分組合,只能獨立成句或作獨立成分,符合典型嘆詞的句法特征。下面我們根據它們的指示距離意義,對其現場指示功能進行分類說明。
先看下面的例子:
(1)嗯!箇是我買把你個生日禮物。給,這是我給你買的生日禮物。[7]
(2)嗯!我欠起你個錢還把你著,嗯!我欠你的錢先還給你吧,給。
(3)A.幫我把那只杯子遞把我。幫我把那個水杯遞給我。 B.嗯!給!
(4)A.我個書包哩?我的書包哪去了? B.嗯!擺起在箇里著!看!明明在這兒嘛!
以上各例中的“嗯”以獨立小句的形式,代替“這就是某某東西”“某某東西就在這兒”等陳述句,其作用是將聽話人的注意力引導到交際現場的某個事物上,相當于英語的“Here you are!”“Here it is!”等直指義陳述小句。它們都具有很強的現場直指功能,這里的“現場”指的是交際雙方都能直接看到對方,并且能看到說話人所指的東西,說話人說出這些話語的時候,必須同時作出相應的動作或眼神。如前三例中,在說話的同時,說話人必須伴隨有贈送禮物、給錢或遞杯子等手部動作,例(4)中則是用眼神引導聽話人將注意力轉移到書包上。這種用法的“嗯”都具有近距離指示的特點,前三例中,交際雙方的距離在說話人的手能傳遞物品的近距離范圍之內,例(4)中距離可能稍微遠一點,但相對來說也是一個較近的距離,這從后面的“擺起在箇里著”中所使用的近指代詞“箇里這兒”可以看出來。
(5)A.拿根好煙來把我吃下哉。拿支好煙給我抽抽吧。
B.接倒!嚟!接著!給!
(6)嚟,我借起你個擦筆還把你哩,嚟。你看,我借你的橡皮擦還給你了,在那兒。
(7)A.我只帽子哪去咖哩?我的帽子哪兒去了?
B.擺起在桌子高頭咗,嚟。明明在桌子上面嘛,你看。
(8)嚟,那就是我讀書個當。你看,那就是我上學的地方。
以上各例中,交際雙方之間或說話人與橡皮擦、帽子、桌子及學校等之間,通常存在較遠的空間距離,如例(5)中,雙方的距離一般要遠至香煙的傳遞動作需要通過拋擲才能完成,如果是對方用手就能遞給說話人,則多用表示近指的“嗯”。例(8)中,說話人使用了遠指代詞“那”,說明與之配合使用的“嚟”是遠指嘆詞,如果換成“嗯”就會顯得不自然。
“喃”也具有現場指示功能,但與近指嘆詞“嗯”和遠指嘆詞“嚟”相比,它并不區(qū)別空間遠近意義,而是一個“中性”指示嘆詞。陳玉潔認為,中性指示詞既可以表示近指,又可以表示遠指,它雖然本身和遠近無關,但和其他指示詞擁有共同的指示功能,可以插入到遠近指系統(tǒng)中去,臨時或固定擁有遠指或近指的功能,其距離意義由語境賦予[8]。綜合起來,“喃”的指示用法包括以下幾種情況:①可與近指嘆詞“嗯”對舉使用,表示遠指;②可與遠指嘆詞“嚟”對舉使用,表示近指;③單獨使用,一般不強調距離意義,但以近指為常;④可與近指、遠指嘆詞一起使用,表示中指。例如:
(9)嗯!箇是你個。喃!箇是你個。給!這是你的。(給!)這是你的。
(10)喃!先拿箇滴碗洗咖!再把那滴衣衫曬倒!嚟!給,先把這些衣服洗了!再把那些衣服曬好!
(11)喃!吃根煙著!給,先抽根煙吧!
(12)嗯!箇滴把你(三毛)。喃!箇滴把你(樂樂)。好,那滴把妹妹,嚟!給!這些給你!這些給你!好!那些給妹妹。
例(9)用于分發(fā)物品的語境中,“嗯”與“喃”對舉使用,兩個接受者與說話人的距離不一樣,前者離得近,后者稍遠。例(10)用于布置任務的語境中,“喃”與“嚟”對舉使用,前者表示近指,后者表示遠指,這從后續(xù)句中所包含的指示代詞“箇”“那”也能看出來。例(11)用于贈煙的語境中,“喃”單獨使用,交際雙方的距離一般比較近,但說話人并不強調距離的遠近,事實上,當雙方的距離比較遠時,也可以使用,如例(5)中傳遞的動作需要通過拋擲才能完成,也可以用“喃”。例(12)也是分發(fā)物品的語境,“嗯、喃、嚟”三者共現,這時三毛距離說話人最近,樂樂次之,妹妹最遠。從“喃”的語義靈活性可以看出,它與固定表示近指的“嗯”和表示遠指的“嚟”不同,其距離意義是語境臨時賦予的,它在邵陽話指示嘆詞系統(tǒng)中的地位,類似于蘇州話中的“搿[ɡ]”在其指示詞系統(tǒng)中的地位:蘇州話中,近指詞是“哀[E]”/“該[kE]”,遠指詞是“彎[uE]”/“歸[kuE]”,“搿”和近指詞“哀”對舉時指遠,與遠指詞“彎”對舉時指近。此外,“搿”還可以代替單用的近指或遠指詞,以代替近指詞更為常見。陳玉潔等將“搿”視為一個典型的中性指示詞[9],我們也可以把邵陽話中的“喃”看成一個中性指示嘆詞,它是一個臨時躋身于近指、遠指嘆詞系統(tǒng)的嘆詞(下文還會涉及)。王燦龍認為,指示詞的指示功能是第一位的,遠近意義是第二位的,在有中性指示詞的語言中,中性指示詞往往是使用頻率最高的指示詞[10]。邵陽話中,在不需要強調距離遠近時,用“嗯”和“嚟”的地方通常也可以用“喃”,因此,“喃”的使用頻率要遠比其他兩個指示嘆詞高,它們的使用格局也印證了王文的觀點。
以上是指示嘆詞“嗯、嚟、喃”的現場直指用法。在下面的例句中,嘆詞的指示功能明顯減弱,不再要求說話人在說話的同時作出相應的手勢或眼神,更不要求說話人通過身體動作現場傳遞實物,說話人只是用語言提示現場出現了某種情況或某個局面,有的甚至不再要求事件具有現場性,陸鏡光稱為“非現場用法”[11]。它們在普通話中很難找到與之相對應的嘆詞性成分,我們大致可以用“你看看、你想想看”等來勉強翻譯。引申用法主要包括以下幾類。
(一)證明斷言功能。例如:
(13)昨夜溫度肯定蠻低,嗯,盆盆里倒結咖構子哩。昨晚溫度肯定很低,你看看,盆子里都結了冰了。
(14)箇價吃起來是盡個,仍要滴錢來吃啊,嚟,昨日買個,冇得一天工就快冇得哩。這樣吃起來挺快的,還要些錢來吃啊,你看看,昨天才買的,一天不到就快吃沒了。
(15)爺老子個身體箇會唧隔大場哩,喃,半碗飯倒冇吃完。爸爸的身體近段很差勁了,你看看,半碗飯都沒吃完。
以上幾例中,說話人在前面說出一個觀點或斷言,然后用嘆詞“嗯、嚟、喃”來引出一段話,來證明前面觀點的真實性或斷言的合理性。如例(14)中,“嚟”前面的話語向聽話人表明某種東西吃起來很快的觀點,后面的句子對其進行解釋說明,這時所討論的吃的東西可以在交際現場,也可以不在交際現場。
(二)聲明預料功能。例如:
(16)嗯,要你慢點唧唔慢點唧,絆倒咖哩吧?你看看,我要你慢點兒你不慢點,(這不)摔倒了吧?
(17)A.渠屋婆娘當真要和渠離婚哩。他老婆真的要跟他離婚了。
B.嚟,箇就是打牌賭寶個下場。你看看,這就是打牌賭博的下場。
(18)喃,講要你老成點唧,被別個騙起咖哩吧?你看看,我說了要你警惕一點,(這不)被別人騙了吧?
以上幾例中,說話人用嘆詞“嗯、嚟、喃”旨在向聽話人聲明,某種情況(多是不如意的、不愿發(fā)生的)的出現是以前說話人早就預料到的結果,多帶有說話人責怪、抱怨、告誡等意味,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如例(16)中“嗯”提示后文“絆倒咖哩”這種情況說話人早就預料到了,這里明顯帶有責怪聽話人跑得太快的語氣;例(17)中“嚟”提示A所說的他的老婆和他鬧離婚的情況,也是早就被B預料到的,B通過使用包含“嚟”的句子來告誡A不要打牌賭博。
(三)信息提取功能。例如:
(19)哪一年?——嗯,就是亞運會第年??!還記得嗎?那年我就陪你爬咖長城個啊。哪一年?——你想想看,就是亞運會的第二年啊!還記得嗎?那年我就陪你去爬了長城的啊。
(20)你又忘記咖哩?嚟,就是頭轉回我俚在菜市場門前碰到那只人咹!你又忘記了?你想想看,就是上次我們在菜市場門口碰到的那個人啊?
(21)喃!那時期渠屋里唔是成分隔起嗎?所以就冇討到婆娘。你想想看,那時候不是他家里成分不好嗎?所以就沒娶上媳婦。
以上幾例中,說話人用指示嘆詞發(fā)出信號,目的是提醒聽話人從雙方的共同經歷或自己的經驗中搜索并提取信息,以便使當前的交際得以延續(xù)。如例(19)中,說話人用“嗯”作為手段,啟發(fā)聽話人回憶出他們當初爬長城的經歷,以使當前的話題繼續(xù)進行。
(四)篇章標記功能。例如:
(22)嗯,等到春上哩,細個子個學費要錢,農田物資要錢……你看看,等到開春了,孩子的學費要錢,購買農田物資要錢……
(24)喃,我把今日用咖個錢一五一十打把你聽咉,買菜75,剃腦殼20……聽著,我把今天所花的錢一五一十算給你聽吧,買菜75,理發(fā)20……
以上幾例中,指示嘆詞的主要作用是組織話語。說話人在敘說一段話語之前,用上這種篇章標記,來開啟一個新的話輪,表明后面的話語將會是一段較長和較完整的話,以提醒聽話人知道,暫時不要急于答話。
可以看出,指示嘆詞的上述用法,已由行域進入到言域或知域,屬于其現場直指用法的引申?,F場指示用法都需要伴隨說話人的動作或眼神,其基本意義就是指示某種人和事物給對方,而這些引申用法都可以翻譯成“你看看、你想想看”等,它們與現場指示用法之間存在明顯的虛化、演變關系。
一直以來,人們對漢語指示嘆詞的關注較少,即便是專門研究嘆詞的文獻,也不一定注意到它的指示功能。陸鏡光首次專門討論了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列舉了近20種漢語方言存在這類嘆詞,但除了對粵語討論得比較深入外,其他方言多只是列了詞項,沒有舉例說明。該論文給指示嘆詞下了一個較為恰當的定義,并認識到擁有指示嘆詞可能是漢語的一個特點,指示嘆詞有可能是名詞(含代詞)、副詞和動詞性詞語之外,人類語言表達“指示”意義的第四種指示詞[12]。之后,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逐漸受到人們的關注。我們通過梳理對指示嘆詞有過詳細描述的文獻,得到如下表格[13]。
表1 漢語方言中指示嘆詞的用法
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
(1)就現有的材料看,使用指示嘆詞的漢語方言涵蓋官話、湘語、吳語、贛語、粵語、閩語、客家話等各大方言區(qū)。大部分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不超過兩個,使用三個及以上指示嘆詞的漢語方言還不多見,目前只見于河南滑縣話、湖北羅田話、湖南株洲話和我們調查的邵陽話。普通話中很少使用指示嘆詞,至少不屬于顯赫范疇,《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第966頁)雖收有“喏”,但將其標注為方言詞;北京話是否存在指示嘆詞,陸鏡光表示“一時不好解決,只好留待以后研究”。
(2)使用兩個以上指示嘆詞的漢語方言,其指示嘆詞一般有近指和遠指的區(qū)別(我們考察的語料中,僅有河北無極話作者明確表示只有近指嘆詞而沒有遠指嘆詞)。各方言中,近指嘆詞和遠指嘆詞的編碼包括以下幾種類型:①在表近指的嘆詞中選擇一個兼作遠指嘆詞,如商水、洛陽、滑縣、株洲、臨湘、咸寧等地方言都屬于這種類型;②兩類嘆詞編碼為相同的音段形式,僅以聲調等超音段形式相區(qū)別,如潞西官話的“喏[no53]”和“喏[no213]”,羅田話的[n?25pr25]和[n?33pr25],此外,余姚話的“喏”和“哪”也是聲調各異,作者認為是“同一個詞的不同語音變體”;③兩類嘆詞編碼為不同的音段形式,如邵陽話的“嗯與“嚟[li]”,廣州話的“嗱[na:11]”和“呢[n?:55]”等。
(3)在多數方言中,由于存在某一個編碼形式的嘆詞在不同的語境中既可以表示近指,也可以表示遠指的情況,所以,會給人留下多數方言中存在不區(qū)別遠近的中性指示嘆詞的印象(如上表中的粗體字所示),盡管描寫者不一定明確將其定性為中性指示嘆詞。但是,如果參照陳玉潔對“中性指示詞”的界定[26],則多數方言中不區(qū)別遠近的指示嘆詞都不是“中性指示嘆詞”,只有邵陽話中的“喃”才是專門用來表示中性指示的指示嘆詞,羅田話中不分遠近的[pr25]與其近指、遠指嘆詞的詞形不完全一樣,也勉強可以視為專用的中性指示嘆詞。邵陽話中的“喃”實現指示功能時,本來也不需要凸顯距離意義,但由于具體語境中的對象可能靠近或遠離說話人,所以我們在描述它的特征時,才說它既可以表近指又可表遠指。實際上,距離遠近只是交際現場中具體對象間的距離帶來的,并不是“喃”本身的意義。所以,確切地講,并不是邵陽話中的“喃”可以代替單用的近指嘆詞或遠指嘆詞,而是其他沒有專用中性指示嘆詞的方言,要借用近指嘆詞或遠指嘆詞來表示中性意義??傊鶕欠翊嬖谥行灾甘緡@詞,可以將漢語方言分為兩種類型,邵陽話代表使用專用中性指示嘆詞的一類。
(4)按照指示嘆詞的定義,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都具有很強的現場直指性。除此之外,多數方言中的指示嘆詞還不同程度地具有證明斷言、聲明預料、信息提取、篇章標記功能等引申用法,只有汪化云(2012)所描寫的黃孝片方言明確指出不具有引申用法,并認為該方言的指示嘆詞雖然完成了詞匯化,但尚處于語法化的初期[27]。說明各方言中指示嘆詞的語法化程度存在差異,其中,邵陽話中指示嘆詞的引申用法最為豐富,語法化程度最高。由于有些文獻沒有對指示嘆詞的引申用法進行分類描寫,我們不便作詳細比較,但總體來看,信息提取功能是指示嘆詞最為常見的引申用法。
本文對邵陽話中的三個指示嘆詞的用法進行了詳細的描寫,并通過現有的文獻,對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進行了比較。邵陽話中,指示嘆詞詞項豐富,功能多樣,其中,除了“嗯”和“嚟”分別是近指嘆詞和遠指嘆詞,還有一個中性指示嘆詞“喃”,它們除了現場指示用法外,還發(fā)展出證明斷言、聲明預料、信息提取、篇章標記等引申用法。在是否具有中性指示嘆詞和近、遠指嘆詞的編碼類型上,該方言具有一定的類型學意義。
Diessel(1999)認為,在任何語言中,都沒有證據證明指示詞是從詞匯項或其他非指示性來源發(fā)展而來的,說明指示詞或它們所基于的指示性元素可能屬于每種語言的基本詞匯[28]。汪化云(2012)詳細探討了黃孝片江淮官話指示嘆詞的來源,認為該片方言指示嘆詞的語音和意義、功能大多與指示代詞相關,是由指示代詞構成的反問句“這/那不是的”經省略、虛化、音變而來,并認為這種形成模式反映了漢語指示嘆詞形成的某種共性[29]。我們贊成汪文對黃孝片方言指示嘆詞來源的構擬,但是,邵陽話和其他一些方言中的指示嘆詞,似乎不都像黃孝片方言那樣容易看出其與近指、遠指代詞等的關系來,或許提示它們另有源頭,而不一定來源于指示代詞等指示性成分。事實上,陳玉潔根據漢語方言中量詞到指示詞的演變的事實,提出“指示詞雖然是語言中較早出現的原生型的詞匯,卻并非不可改變,它同樣可以有多種來源”[30]。邵陽話指示嘆詞應該也不是來源于指示性成分的原生型指示詞,到底邵陽話和其他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來源于什么詞匯、語法成分,還有待進一步的深入研究。我們相信,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還有很多不一樣的表現,我們期待有更多的學者來共同關注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這種人類語言中第四類指示詞。正如吳福祥所說,只有在人類語言演變的大背景下來審視它,才能更清楚地認識它究竟反映的是人類語言演變的共性,還是某些語言具有的類型特征或者漢語獨有的演變特性[31]。
注釋:
[1] I. Poggi,TheLanguageofInterjections, In A. Esposita et al,MultimodalSignals:CognitiveandAlgorithmicIssues, Berlin/Heidelberg:Springer.2009, pp.176-180.
[2] 劉丹青:《嘆詞的本質——代句詞》,《世界漢語教學》2011年第2期,第147~158頁。
[3] 陸鏡光:《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語言科學》2005年第6期,第88~95頁。
[4] 陳玉潔:《漢語指示詞的類型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63~74頁。
[5] 參見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368頁;麥耘:《廣州話疑問語氣系統(tǒng)概說》,紀念《方言》雜志創(chuàng)刊 20 周年學術研討會,四川聯合大學,1998年;郭銳:《現代漢語詞類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237頁。
[6] 胡明揚:《北京話的語氣助詞和嘆詞(上、下)》,《中國語文》1981年第5、6期,第347~351頁,第416~423頁。
[7] 例句中的指示嘆詞如果直接翻譯,有時會顯得很別扭,翻譯成它們所替代的句子又顯得重復啰嗦,我們根據具體語境將它們意譯作“看、給”等,甚至有時還需省略。
[8] 陳玉潔:《中性指示詞與中指指示詞》,《方言》2011年第2期,第172~181頁。
[9] 陳玉潔:《中性指示詞與中指指示詞》,《方言》2011年第2期,第172~181頁。
[10] 王燦龍:《試論“這”“那”指稱事件的照應功能》,《語言研究》2006年第2期,第59~62頁。
[11] 陸鏡光:《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語言科學》2005年第6期,第88~95頁。
[12] 陸鏡光:《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語言科學》2005年第6期,第88~95頁。
[13] 陸鏡光列出了客家話存在“[me33]、[a33]”等指示嘆詞,但沒有分析其用法;黃濤分析了閩東羅源話中的指示嘆詞“喏[no21]”和“者[tsia21]”有現場直指功能,未提及其指示距離遠近和引申用法等情況(見黃濤:《閩東羅源方言描寫語法》,福州:福建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類似這種情況我們不列入表格,也不納入比較的范圍。
[14] 表格中的A、B、C、D分別代表“證明斷言”“聲明預料”“信息提取”和“篇章標記”四種引申用法。
[15] 陸鏡光:《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語言科學》2005年第6期,第88~95頁。
[16] 陳玉潔:《漢語指示詞的類型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68頁。
[17] 王晶:《洛陽方言嘆詞研究》,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
[18] 參見汪化云:《“黃孝片”方言的指示嘆詞》,《中國語言學報》2012年第15期,第161~173頁。該文詳細討論了黃孝片方言的指示嘆詞,明確指出該片方言指示嘆詞都沒有引申用法。但除了羅田官話外,并沒有明確其他方言點指示嘆詞的距離意義,只是說明它們的來源與近指代詞還是遠指代詞等有關,如說團風話“播[po35]、絕播[ti?31po35]、□[tio35]”為同一嘆詞的語音變體,由“這不是的”演變而來等。此外,羅田話近、遠指嘆詞各有新、老派差異,表中所列為老派用法,新派近、遠指嘆詞分別為[t??25pr25]、[na33pr25],不區(qū)分遠近的形式新老派一致,都用[pr25]。
[19] 孫平:《河北無極方言嘆詞研究》,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7年。
[20] 孔令京:《河南滑縣方言嘆詞研究》,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年。
[21] 胡瓊:《湖南株洲縣方言嘆詞探究》,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
[22] 李嬋:《湖南臨湘方言嘆詞研究》,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
[23] 魯娜:《咸寧方言嘆詞、語氣詞及其呼應關系研究》,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
[24] 參見陸鏡光:《漢語方言中的指示嘆詞》,《語言科學》2005年第6期;麥耘:《廣州話語調說略》,《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麥耘卷)》,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25~37頁。
[25] 黃夢娜、崔山佳:《余姚方言的指示嘆詞》,《溫州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9年第3期,第77~81+86頁。
[26] 陳玉潔:《中性指示詞與中指指示詞》,《方言》2011年第2期,第172~181頁。
[27] 汪化云:《“黃孝片”方言的指示嘆詞》,《中國語言學報》2012年第15期,第161~173頁。
[28] D. Holger,Demonstratives:Form,FunctionandGrammaticalization, Amsterdam/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9,pp.150-151.
[29] 汪化云:《“黃孝片”方言的指示嘆詞》,《中國語言學報》2012年第15期,第161~173頁。
[30] 陳玉潔:《漢語指示詞的類型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41頁。
[31] 吳福祥:《漢語語法化研究的幾點思考》,《漢語學報》2020年第3期,第10~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