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毓
(中國社會科學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1928—1931年間的國民黨改組派,是國民黨內(nèi)一個有組織的、有系統(tǒng)左翼思想路線和施政綱領的政治派系。(1)1927年7月國共分裂后,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國民黨左派”全面退出國民黨中央政權。1928年11月,一些反對南京政權的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陳公博、顧孟余、何香凝、王法勤、潘云超、郭春濤、王樂平、白云梯、甘乃光、朱霽青等人,在上海召開了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第一次代表大會,宣布成立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總部,參加和同情這一組織的人被稱為改組派。改組派提出“恢復民十三年改組精神”和“工農(nóng)小資產(chǎn)階級革命”綱領,要求國民黨在“分共”同時,繼承“扶助農(nóng)工”的政策,恢復民眾運動。1928年,國民黨形式上奪取了全國政權,而內(nèi)部迅速腐化,南京政府實施壓制左翼思想與民眾運動政策。改組派則提出“恢復民十三年改組精神”的口號,要求國民黨恢復革命性,恢復民眾運動,恢復與知識青年和廣大工農(nóng)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這一主張在當時下層知識青年中和城市工人當中,產(chǎn)生過很大影響。關于改組派,已有學者從思想主張、階級性質(zhì)、政治活動等角度進行過研究。(2)如劉建皋:《改組派初探》,《歷史研究》1981年第6期;李珂:《改組派始末及歷史現(xiàn)象分析》,《民國檔案》2004年第4期;山田辰雄:《中國國民黨改組派的政治路線及其現(xiàn)代意義》,《一九三○年代的中國》上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69—76頁;李志毓:《關于“國民黨左派”問題的再思考(1924—1931)》,《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10期。但多局限于派系政治視角,關注上層權力斗爭,對于改組派的社會基礎、基層活動和領導民眾運動的具體情況,則缺乏深入研究。
日本的山田辰雄教授曾指出,應從以下三方面重新評估改組派的歷史意義:第一,作為國共兩黨對立下的“中間勢力”,它如何應對民族獨立、社會變革等近代中國所面臨的重大課題;第二,改組派提出的黨內(nèi)民主和由此擴展而來的大眾民主問題;第三,改組派政治路線的現(xiàn)代意義,尤其是它曾積極評價小資產(chǎn)階級在中國革命中的作用,對當下中國政治發(fā)展的意義。(3)山田辰雄:《中國國民黨改組派的政治路線及其現(xiàn)代意義》,《一九三○年代的中國》上卷,第69—70頁。筆者同意山田教授的看法,認為改組派不僅僅是一個反蔣集團,更是一個具有特定意識形態(tài)、基層組織和群眾基礎的政治力量。深入研究其成敗得失,將有助于反思近代中國的政治道路。本文擬利用臺灣“黨史館”藏會議記錄、情報資料,中共革命歷史文件,地方文史資料等多種史料,對改組派領導工農(nóng)運動的主張和實踐加以探討,并重新評估改組派作為國民黨左翼的成敗得失。
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民眾運動成為一股重要力量,幫助國共兩黨實現(xiàn)了反帝反軍閥的政治目標。但是,被廣泛發(fā)動起來的民眾并不能始終統(tǒng)一在國民革命的目標下,不同階層、行業(yè)之間的工人內(nèi)部發(fā)生許多沖突。湖南農(nóng)民運動更沖擊到兩湖中下級軍官的利益,造成軍隊與農(nóng)民的矛盾。國共分裂后,國民黨在1928年的二屆四中全會上決議,在沒有確定的整理辦法之前,一切民眾運動暫行停止。(4)《二屆四中全會宣言》(1928年2月7日),榮孟源主編:《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上冊,光明日報出版社1985年版,第512—513頁。伴隨著統(tǒng)治區(qū)域擴大,政權急速擴張和對共產(chǎn)黨的屠殺,國民黨迅速腐化了。貪官污吏、土豪劣紳、舊式軍閥紛紛進入國民黨和政府之中。其情形正如國民黨領導人汪精衛(wèi)所說:“一般武人皆努力于跋扈,一般文人皆努力于無恥,以求免共產(chǎn)嫌疑”,1924年的改組精神消失凈盡,國民黨“亦隨以俱亡”。(5)汪精衛(wèi):《復駐法總支部函》,《汪精衛(wèi)先生文集》第2編,上海中山書店1936年版,第123頁。1928—1931年間,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的“左派”全面退出了國民黨中央。宋慶齡、鄧演達、譚平山等人組織了第三黨。汪精衛(wèi)流亡法國。陳公博、顧孟余等人在上海領導成立了改組派。改組派主張在“分共”同時,堅持1924年的國民黨改組精神,其中一個重要內(nèi)容,就是恢復被南京政府壓制的民眾運動。
首先,改組派認為,民眾運動不但并非右派所說,是“共產(chǎn)黨的方法”,反而是國民黨的“改組精神之所寄托”。無論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還是孫中山關于改組國民黨的演講,抑或總理遺著,都顯示了這一點。改組派認為,帝國主義最害怕的就是中國民眾的革命力量高漲、民族意識覺醒。國民黨右派以反共為名,禁止民眾運動,這背棄了孫中山改組國民黨的精神,是“站在國際的反共戰(zhàn)線上與帝國主義攜手”,公然對帝國主義的“悔過”和“敬禮”。(6)余穀:《反共與民眾運動》,《前進》1928年第1卷第4期,第1—3頁。
其次,在國民黨當局下令停止民眾運動后,從前在工農(nóng)運動中受到打擊的軍官和土豪劣紳,開始肆無忌憚地向農(nóng)民報復。各地成立的“善后委員會”,成分是清一色的土豪劣紳,對農(nóng)民的慘殺迫害不絕于書。國民黨停止民眾運動,就等于扶植反動,是站在反革命一邊,將喪失工農(nóng)群眾的擁護。(7)建平:《停止民眾運動》,《革命評論》1928年第15期,第40—44頁。改組派認為,國民黨的政權基礎應建立在廣大的工農(nóng)群眾之上,因他們的生活最痛苦,要求解放的愿望最強烈。中國革命的發(fā)展應以工農(nóng)群眾為主體,國民黨應成為他們的代表。(8)施存統(tǒng):《如何保障三民主義》,《革命評論》1928年第11期,第4—5頁。國民黨的基層組織空虛,上層組織破碎,如何將支離破碎的國民黨打造成一個健全的黨,也必須依靠群眾的支持。改組派理論家施存統(tǒng)說:“現(xiàn)在還不是領袖領導群眾的時代,還只是群眾推動領袖的時代”。要建立一個健全的黨,唯一希望“就是廣大的下層革命群眾”,他們是革命“最大的動力,而且是根本的動力”。(9)施存統(tǒng):《怎樣造成健全的黨》,《民眾先鋒》1929年第4期,第23頁。
改組派擁護國民黨的地方自治綱領,認為欲實現(xiàn)民權主義,打倒封建勢力,建設廉潔政治,實現(xiàn)人民的自主管理,都非依靠縣自治不可。而若無民眾運動,“民眾不能組織起來,表現(xiàn)自己的意見、要求及力量,那么縱令中央頒有自治條例”,也是一紙具文。中國基層政治的問題就是民眾沒有力量,基層權力都被土豪劣紳、封建族長把持。要把這個局面翻過來,一是革命政府要有力量,二是民眾要有實際力量。只有將民眾組織起來,并以民眾力量為黨的后盾,才能將黨的革命精神振作起來,改革地方政治的流弊。(10)周谷城:《發(fā)展縣自治與恢復民眾運動》,《革命評論》1928年第6期,第15—20頁。
最后,改組派要求恢復民眾運動,也是出于與中共競爭的需要。他們看到,在全國許多地區(qū),國民革命過程中建立起的農(nóng)工組織依然存在,工農(nóng)群眾為維護自身利益而進行的自發(fā)斗爭,也在各地此起彼伏地爆發(fā)。如國民黨不設法領導這些工農(nóng),他們就將成為中共和其它反對國民黨勢力的群眾基礎。只有把這些工農(nóng)組織都收歸國民黨的領導下組織起來,才是與中共競爭的“根本的唯一方法”。(11)般若:《我們現(xiàn)在要怎樣努力》,《革命評論》1928年第7期,第49—53頁。改組派成立后,即開始建立與各地工會、農(nóng)會、學聯(lián)及其他民眾團體的聯(lián)系。在1929年2月印制的《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及決議案》中,明確提出了“分共”后國民黨的民眾運動原則和組織方案,及一系列保護工人的措施。(12)《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及決議案》, China Academic Digital Associative Library (CADAL)數(shù)據(jù)庫收錄有該書電子版,出版信息不詳。1929年6月13日,國民政府發(fā)布第1940號訓,要求內(nèi)政部通令各級黨部,對該書“嚴密查禁以杜反動而塞亂源”,參見《國民政府行政院公報第57號·訓令》,第15頁。但是,改組派民眾運動理論的指導思想是階級調(diào)和,不是階級斗爭;是國民革命,不是社會革命,這是他們與中共民眾運動理論的根本差別。
改組派非常重視工人運動,上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在上海、南京和北方各省的黃色工會中勢力很大。改組派在上海工人中的主要基礎是紗廠和碼頭工人,在南京是郵務工人。組織多以傳統(tǒng)幫會、地域關系為紐帶,紗廠工人分“安徽幫”和“奉地幫”,以吳淞永安紗廠為主力。碼頭工人則蘇北人較多。1928—1929年間,中共處于左傾盲動路線領導下,在城市中損失嚴重,社會基礎比較薄弱,這為改組派的發(fā)展提供了機會。在山東、河南、河北、平津等國民黨統(tǒng)治比較薄弱的地區(qū),由于閻錫山、馮玉祥等地方實力派縱容,改組派獲得了更多發(fā)展空間。
1929年6月,蔣介石曾致電陳果夫:“平津黨部完全為改組派之黨部……務希即日改組……如稍延緩,必誤北方黨務?!?13)《蔣中正電陳果夫》,臺北“國史館”藏,檔號:002-010200-00006-069。中共順直省委1930年4月會議記錄也顯示,改組派在北方各地“活動很厲害”,閻錫山為了在戰(zhàn)爭中打出“開明”旗幟而利用改組派。在唐山煤礦、天津紗廠、北平總工會、北寧路聯(lián)合辦事處、北平人力車夫中,都有改組派的勢力。(14)《順直省委會議記錄——順直政治經(jīng)濟狀況和“五一”工作的布置(1930年4月)》,中央檔案館、河北省檔案館編:《河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種本第5冊,1992年自印本,第253—257、262頁。中共順直省委認為,鑒于改組派在工人中的廣泛影響和閻錫山在政治上對它的利用,反對改組派具有“非常重大的政治意義”,是“目前主要的工作”。(15)《順直省委會議記錄——順直政治經(jīng)濟狀況和“五一”工作的布置(1930年4月)》,中央檔案館、河北省檔案館編:《河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種本第5冊,1992年自印本,第253—257、262頁。
馮玉祥在河南也大力支持改組派發(fā)展,并推行了一些改良主義措施,如改善工人生活,增加工資,縮短工時,建立消費合作社,辦理工人澡堂,修建工人宿舍等,并重建了河南省、市總工會和基層工會。當時河南省總工會、開封市總工會主要領導人都是改組派。(16)開封市總工會政策研究室編:《開封工人運動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12—113頁。1929年中共豫北一份報告中說:豫北幾個重要地方的黨部和工會,完全為改組派把持,并起著領導作用。他們“雖還未獲得群眾的信仰與擁護,但他在群眾中的欺騙,多少已發(fā)生影響了”。改組派宣稱:“黨部和工會絕不為老蔣改組,必須打入工人群眾?!痹撐募€說,豫北改組派最有力量的地方是磁縣。該縣改組派領袖都是叛變的共產(chǎn)黨員,在國共合作期間就領導該縣民眾運動,當?shù)睾兰澏纪俗寧追帧K麄儜{借國共合作時期的民眾組織和民運基礎,很快發(fā)展起勢力,領導著磁縣國民黨部和工會?!按趴h以西的西佐工會——峰峰煤礦工會,太子齋煤礦工會,彭城的礦業(yè)工會,車夫工會,以及磁縣麻油工會,先后組織起來,參加工會的群眾,不下五千人?!?929年“五一”紀念日,改組派曾號召四五千工人到磁縣示威。(17)《豫北政治、經(jīng)濟、軍事及黨團組織狀況的報告》(1929年),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7—1934)》,1986年自印本,第480—481頁。
共青團中央機關刊物《列寧青年》1929年3月的《山東通訊》中說:改組派充斥了山東各地黨部,在膠濟路及其他各地工人群眾中都有改良主義的活動,并組織了四方總廠、魯豐紗廠、津浦總廠幾個黃色工會。工農(nóng)群眾“自發(fā)的大大小小的斗爭,繼續(xù)不斷的在工廠、鐵路、礦山及農(nóng)村中發(fā)生”,而在這些地區(qū),“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青年團的領導力較弱”,群眾的政治認識很模糊,尤其是鐵路工人,“對于國民黨還抱有很大的幻想”。而黃色工會的組織和活動,也部分改善了工人的處境。例如四方機廠的黃色工會會員,“時常開會研究機器與科學問題”?!棒斬S紗廠的黃色工會一開始,就為細紗搖紗上的童工爭得了一塊錢”。(18)作霖:《山東目前經(jīng)濟政治與青年狀況》(1929年3月15日),《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5冊,共青團中央辦公廳1992年影印本,第231—232頁。
改組派推動工人運動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奪取各地縣市黨部,以黨部力量鼓動罷工或組織民眾運動。如1928年12月,天津特別市黨務整理委員苗培成向南京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報告:改組派“密謀接收平津黨部,并鼓動工潮,已由軍警嚴密防范”。(19)《中國國民黨第三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57次常務會議記錄》(1928年12月16日),臺北中國國民黨文化傳播委員會黨史館藏《會議記錄》(以下簡稱“《會議記錄》”),檔號:會3.3/79.4。二是改組派成員直接加入工會,或吸收工會的骨干成員加入改組派,以開展工作。1928—1931年間,許多改組派知識青年加入了工會,或在改組派黨部辦的工友夜校教課。改組派創(chuàng)辦的大陸大學中,有學生跟上海碼頭工人有聯(lián)系,曾試圖發(fā)動碼頭工人罷工。大學部政治經(jīng)濟系的學生許漢文,認識楊樹浦電力廠工人,曾在浦東的工人中活動。(20)許漢文:《大陸大學二三事》,《文史資料選輯》總第136輯,中國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114頁。國民黨中央黨部民眾訓練委員會的改組派青年楊玉清,則在工友夜校擔任教師。(21)楊玉清:《肝膽之剖析:楊玉清日記摘鈔(1927—1949)》,中國時代經(jīng)濟出版社2007年版,第38頁。
與國共合作時期工人運動注重對工人的政治宣傳和民族意識啟蒙不同,改組派的工人運動,雖然在反蔣軍事斗爭時期也有一定政治宣傳,如改組派上海工運指導機關——工運委員會曾出版不定期《革命工人》小報,刊登反蔣消息,于馬路上張貼或在工人中發(fā)放。(22)姜豪:《“和談密使”回想錄》,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38—39、37、38—39頁。但總體而言,改組派領導的工人運動,不是以政治斗爭而以經(jīng)濟斗爭為主要目標。他們不承認“黨”對工人階級的領導作用,更反對無產(chǎn)階級專政。改組派的工運指導思想更近于無政府主義。改組派上海工運委員會主任姜豪說:他的前任委員會主任王亞樵,就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他發(fā)展的工人組織不叫“工會”而叫“工團”。他手下工運骨干分子中有一個叫程德源的,是原中共滬東區(qū)工運負責人,與碼頭、紗廠工人關系較深。還一個叫張鐵君的,是個無政府主義者,開口就談克魯泡特金。改組派工運委員會的成員社會來源也比較復雜,有上海兵工廠的總務科長,有商務印書館工會負責人,有廣東幫工會負責人,有渡船工會書記,還有店員工會成員,國民黨市區(qū)委委員,法政學院學生等等。(23)姜豪:《“和談密使”回想錄》,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38—39、37、38—39頁。他們彼此間既無牢固“階級情感”,亦無統(tǒng)一的政治思想,也無嚴密的組織紀律,行動十分松散。
據(jù)改組派上海工運負責人姜豪回憶:改組派的工運策略,是從幫助工人提高工資待遇、爭取各種權益入手,發(fā)動罷工,進而訴諸強迫仲裁或合法斗爭方式予以解決。這種策略的效果具有一定偶然性。例如,在一次永安紗廠的罷工中,資方收買國民黨市黨部主管工會的執(zhí)行委員和干事,要他們脅迫工人復工。而資方行賄證據(jù)被改組派領導的廠工會掌握,廠工會便起訴到法院,市黨部受賄委員和干事都被撤職,資方最終被迫同意了工人增加工資的要求。但有時資方和政府官僚勾結緊密,罷工就會失敗,工會負責人也會被資方開除。(24)姜豪:《“和談密使”回想錄》,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38—39、37、38—39頁。在改組派最活躍的兩年中,他們的政治主張和活動,甚至對一些中共黨員的思想也產(chǎn)生了干擾。如1929年12月中共江蘇省委給崇明縣委的指示信中指出:“改組派在反蔣運動常常喊出較左的口號,以欺騙群眾,利用群眾”,一些支部工人同志對改組派還存在幻想,崇明黨應努力肅清群眾中的這些幻想。(25)《江蘇省委給崇明縣委的指示信》(1929年12月28日),中央檔案館、江蘇省檔案館編:《江蘇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年11—12月),1986年自印本,第371頁。1930年4月,中共順直省委也指出,目前黨的主要危機是“黨內(nèi)的黃色傾向與富農(nóng)路線”,改組派的活動反映到了中共黨內(nèi)。(26)《順直省委會議記錄——順直政治經(jīng)濟狀況和“五一”工作的布置(1930年4月)》,中央檔案館、河北省檔案館編:《河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種本第5冊,第257頁。
改組派在地方農(nóng)民運動中的影響力,主要來自于國共合作時期民眾運動的組織基礎,以及各種地方自發(fā)革命勢力對左翼政黨的認同。例如國民黨河南省密縣縣黨部負責人樊百全,國共合作時期是河南著名的國民黨左派,國共分裂后加入了改組派。根據(jù)樊百全自述,他1896年出生于密縣一個地主家庭,自幼厭惡大家庭中的虛偽習氣與剝削行為。在五四新文化運動與國民革命風潮感染下,二十年代初即開始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平民教育,開展社會改良活動,如禁止煙毒,放足,建設電話、公路,組織訓練農(nóng)工青年,創(chuàng)辦合作社等等。國共合作期間,他與同鄉(xiāng)進步青年張書印等人一起,在國民革命旗幟下,在密縣發(fā)動農(nóng)民運動,成立農(nóng)民協(xié)會,搞得轟轟烈烈,很有成績。(27)田建勛:《一戰(zhàn)時期的密縣農(nóng)民運動》,王旭彤主編:《中共密縣黨史資料》第2集,中共密縣縣委黨史工作委員會1992年印本,第7頁。
國共分裂后,樊百全仍以國民黨縣黨部名義,支持農(nóng)民的減租抗稅斗爭。1927年秋,他在鄭州“豫陜甘農(nóng)村組織訓練處”受訓,參加了國民黨。1929年當選國民黨密縣縣委,為對抗陳立夫派,由農(nóng)村訓練處同學介紹,加入了改組派。1928—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前,即改組派最活躍的幾年中,樊百全領導著密縣的激進農(nóng)民運動,主要活動包括:“(一)派飛機捐,堅決主張派三至五大戶出,其他戶不出;(二)鼓動團隊包圍縣府,擬將貪官鐐解鄭州;(三)率領學生和人民請愿驅(qū)逐縣保安團隊長丁中一,后利用各種關系把丁中一槍斃;(四)荒年發(fā)動饑民數(shù)千百人向富戶借糧,富戶武裝暴動;(五)領導全縣小攤販向大商人反抗,爭取稅捐的合理攤派?!?28)《樊百全自傳》,毛德富主編:《百年記憶——河南文史資料大系·政治卷》卷2,中州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888—890頁。
在白色恐怖時期,樊百全還保護了許多中共黨員和進步青年,隱蔽在密縣的中共地下黨張之樸、谷效顏、李子貞、王如冰等許多人,跟他都有密切聯(lián)系。他曾對地下黨楊春芙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干啥的,如果有困難,我可盡力幫助?!边€主動向他們介紹密縣國民黨軍政人員情況,讓他們“心里有個數(shù)”。(29)楊春芙:《憶樊百全先生對共產(chǎn)黨人的幫助》,《中共密縣黨史資料》第1集,中共密縣縣委黨史工作委員會1992年印本,第156—158頁。這使中共密縣地下黨組織在恐怖時期仍得到發(fā)展。
作為一個受過新式教育而且具有革命思想的地方精英,樊百全主動地、策略性地運用各種國家政治資源來改造地方社會,這顯示出革命的動力并非完全來自上層的發(fā)動,也來自民間新興知識分子改造社會的愿望與下層民眾生存斗爭的相互結合。因為樊百全一類地方精英的努力,加之國共合作時期的組織基礎及馮玉祥的支持,河南農(nóng)民運動中的改組派勢力比其他任何派別的勢力都要大。當時中共河南工委會的報告中說:“新鄭、密縣、許昌等七縣,有國民黨改組派農(nóng)會的組織,他們有群眾四萬余農(nóng)民參加……密縣一縣,就有四五千農(nóng)民參加,他們也說是反豪紳反捐稅的……他們在群眾中還有相當?shù)男叛?,并且這個組織,很少富農(nóng)參加。其他像西華、陜(郟)縣,禹縣……等縣,多有改組派的活動?!?30)《河南工委會關于城鄉(xiāng)群眾斗爭及黨組織領導問題的報告》,《中共密縣黨史資料》第1集,第21頁。
1930年冬天,改組派聯(lián)合西山會議派和各路軍閥發(fā)動的反蔣中原大戰(zhàn)失敗。1931年元旦,汪精衛(wèi)公開發(fā)表宣言,宣布解散“改組同志會”,陳公博復電贊成,改組派名義上解散。而事實上的派系關系仍然存在。九·一八事變后,中日民族矛盾上升,國民黨內(nèi)寧、粵、滬三方達成合作,成立新的中央政府。汪精衛(wèi)出任國府行政院院長,陳公博、顧孟余分任實業(yè)、鐵道部部長,甘乃光出任內(nèi)政部副部長(31)內(nèi)政部部長從1932年1月30日至1934年11月7日分別由汪精衛(wèi)、馮玉祥、彭學沛、黃紹竑擔任;甘乃光1932年5月28日至1935年2月27日任副部長。劉國銘主編:《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軍政職官人物志》,北京春秋出版社1989年版,第38頁。,原改組派成員紛紛進入上述各部工作。改組派還掌握了中央民眾運動委員會。執(zhí)政后的改組派,政治主張比在野時趨于保守,但其左傾立場并未消失,仍表現(xiàn)出比較鮮明的支持民眾運動、維護工人利益傾向。
1931年12月,國民黨寧、滬、粵三方中央執(zhí)監(jiān)委員在南京召開四屆一中全會,標志著國民黨在數(shù)年分裂后,開始謀求統(tǒng)一并重新分配權力。在會上,西山派諸人提出一個“樹立黨的中監(jiān)干部以建筑黨的重心案”,要求國民黨區(qū)分部一律取消,民眾團體不再受黨部指導,而改置于政府監(jiān)督之下。(32)覃振、梁寒操、傅汝霖:《樹立黨的中監(jiān)干部以建筑黨的重心案》,《會議記錄》,檔號:會4.2/4.4。與之相對,改組派諸人則提出一個“關于黨務改革之提案”,堅持“黨之根本基礎在下級黨部”,要求:取消中央訓練部,成立中央民眾運動委員會;將縣市以下各級黨部一律改為秘密組織,以深入民眾,與共產(chǎn)黨爭奪民眾;黨內(nèi)實行民主集權制,各級黨部領導由黨員選舉產(chǎn)生。(33)顧孟余、王法勤、陳璧君、陳公博、朱霽青、潘云超、郭春濤、曾仲鳴、鄧飛黃、谷正綱、范予遂、王懋功、唐生智、蕭忠貞:《關于黨務改革之提案》,《會議記錄》,檔號:會4.2/4.5。
改組派還提出了一個“確定民眾運動方案”,指出:政黨的基礎在民眾,“不可不在民眾中樹立深厚之根柢”。今后國民黨的民眾運動,不能僅依靠高高在上的黨部來指導,而要以“黨團”的方式深入民眾之中,切實擴大國民黨的主義和政綱在民眾中的影響。該方案還提出,要準許各類民眾團體成立從上到下的全國性組織,國民黨則利用“黨團”,在民眾團體中活動,進而取得對民眾團體的領導權。如此,既能使民眾意愿得到充分實現(xiàn),又能使國民黨取得民眾之真正擁護。(34)陳公博、王法勤、王懋功、潘云超、顧孟余、朱霽青、陳璧君、曾仲鳴、范予遂、蕭忠貞、谷正綱、郭春濤、鄧飛黃、唐生智:《“確定民眾運動方案”案》,《會議記錄》,檔號:會4.2/4.7。
這次會議決議,是幾派政治力量妥協(xié)的結果。其中關于黨務問題的決議,大都實現(xiàn)了改組派的主張。會后,國民黨中央訓練部取消,成立中央民眾運動指導委員會,負責調(diào)查各地的民運情況,收集民運資料,為國民黨物色優(yōu)秀的民運人才。民運會除由西山會議派的張知本、馬超俊分別擔任過三個月的正副主任外,主任長期由改組派領袖陳公博擔任,副主任王陸一亦與改組派親近,在1929年改組派領導的反對國民黨三全大會運動中,曾站在反蔣陣營一邊。民運會240余名職員中,約半數(shù)為前訓練部留任人員,新入職者多系陳公博、王陸一的關系介紹而來。下面的科長、總干事,亦多為改組派成員,秘書蕭忠貞是改組派要員。因而南京特務機關在給蔣介石的報告中曾說:民運會是改組派“借黨營私,期諸全國民眾團體歸其掌握、指揮裕如”的工具,該派盡量安插人員,“攫取黨權之積極真令人可怕”。(35)《特種調(diào)查報告》(1932年),臺北中國國民黨文化傳播委員會黨史館藏《大溪檔案·黨務類》(下文簡稱《大溪檔案·黨務類》),檔號:大黨056/025。
中央民運會成立后,表現(xiàn)出立場鮮明的支持民眾運動態(tài)度,與親蔣諸派系形成對比。1932年5月,中央民運會曾函請行政院,“明令省市府暨軍警保護民眾愛國運動”。(36)《中央民眾運動指導委員會查辦奸商學痞左翼齊等以維救國運動》(1932年5月12日),臺北“國史館”藏《國民政府》,典藏號:001-054550-00003-000。而1932年10月,南京立法院代院長邵元沖曾致電蔣介石:“中央民運會近擬修改各民眾團體法規(guī),恢復總工會制度”,并擬“將店主與店員組成對抗團體”。因遭到立法院反對,正準備向中央政治會議提請通過。邵元沖認為:“此等辦法,無異恢復武漢時期之狀態(tài)”,與蔣介石“安定社會之意見”絕對相反,不但會引起勞資之間“無窮糾紛”,且會導致嚴重的黨政沖突,希望蔣致電“在京各負責同志,共同注意”。蔣介石則回復邵元沖:“吾兄所慮極是,此事關系甚大”,并致電中政會,請其注意。(37)《邵元沖電蔣中正(及蔣復電)》(1932年10月15日),臺北“國史館”藏《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下文簡稱《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典藏號:002-080200-00059-131。
南京特務機關在1932至1933年給蔣介石的情報中說:改組派下層干部發(fā)動工運極為努力,中央民運會秘書蕭忠貞等親自到京市各地指揮農(nóng)民、青年運動,占領黨政機關,拉攏干部,吸收群眾。(38)《改組派之活動情形(1932年)》,《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典藏號:002-080300-00055-001。還說:“陳公博近派中央民運會工人科干事程中一赴平漢、隴海、平津、平綏、青濟、津浦各路,改組各工會,名為監(jiān)選,實則暗中活動?!蹦暇?、上海梢業(yè)工會、碼頭工會、郵務工會中均有改組派的勢力,南京郵務工人“甚信仰陳公博”。(39)《這一周情報》(1932年4月25日),《大溪檔案·黨務類》,檔號:大黨057/00216;《1932年5月29日情報表》,《大溪檔案·黨務類》,檔號:大黨056/008?!瓣惞┥踝⒁夤み\,曾約總工會分子密談工會組織,擬在滬組中國勞動協(xié)會上海支會,陳津貼經(jīng)費。”(40)《1932年6月4日情報表》,《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特交檔案》,典藏號:002-080300-00056-014。上海碼頭工人風潮為改組派所發(fā)動,以廢除“二八制”、打破“包工制”為號召?!?41)《各黨派近況(于上海)》,《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典藏號:002-080300-00055-003。上海浦東碼頭,搬運貨物向由公司承包給包工頭,包工頭雇傭工人工作,公司所出工資,包工頭自取八成,僅分二成給工人,工人受壓迫甚深,時有改善待遇之要求。中央民訓會1928年調(diào)解上海碼頭總工會整理委員會與輪船碼頭業(yè)務工會糾紛時,曾定出六條原則,其中包括“包工制仍準暫行存在,但包工頭所扣包工銀額,至多不得超過金額十分之三,工人應得十分之七。出口入口貼水,概暫照二八比例分攤。”以及革除包工頭做壽生子嫁娶,工人須送禮之陋習,工人受工傷或殘廢、死亡時,資方所給醫(yī)藥費、撫恤費,包工頭須如數(shù)發(fā)放等規(guī)定。但并未獲得實施。1929年6月,工人復起反抗,被包工頭打傷若干,激起罷工風潮。(實業(yè)部勞動年鑒編纂委員會編:《二十一年中國勞動年鑒》,第212—213頁。)
中央民運會對于工人的支持,在20世紀30年代初上海碼頭風潮案、郵務工人罷工案和上海三友實業(yè)社勞資糾紛案中,有充分反映。王奇生在《黨員、黨權與黨爭》一書中,曾揭示“三友案”處理過程中工人、資本家與國民黨(中央民運會)三者之間關系,及中央民運會對資本家的強硬態(tài)度,指出:“1928年以來,國民黨中央對資本家階級如此大張撻伐,尚屬首次,而上海資本家以一個階級的集團陣營與國民黨中央形成如此嚴重激烈的對峙,亦屬前所未有”。書中雖未進一步呈現(xiàn)改組派在維護勞工利益過程中與資本家和國民黨右派的斗爭,但已指出:“三友案”發(fā)生時,上海市黨部為CC系所掌控,市長吳鐵城屬政學系,他們的態(tài)度均傾向于保守。(42)王奇生:《黨員、黨權與黨爭:1924—1929年中國國民黨的組織形態(tài)》,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135、145頁注釋[1]。
細查臺灣“國史館”有關“三友案”的往來電報可知,中央民運會副主任王陸一和上海市長吳鐵城,都不時向在南昌行營“剿共”的蔣介石匯報情況。虞洽卿等江浙資本家,亦以“上海市民提倡國貨會”名義致電蔣介石要求支持。從幾方往來函電中,可清楚看到中央民運會站在工人一方而上海市黨政機關袒護資本家的格局。如1932年9月,王陸一的一封致蔣電中說:“該社滬廠停工八月,工人千余,生計無托,致成糾紛。工人屢來請愿,本會派員調(diào)查。該社滬廠因戰(zhàn)事?lián)p失不過萬元,而杭廠正招新工,滬廠歇工,理無可解。且不接受市黨政機關正當調(diào)處。工人之延累不堪,相繼絕食,事極凄慘。黨政失調(diào)解之效能,事端有擴大之危險。本會自當奉行民生主義之原則,準情酌理,致電滬市黨政機關,促令迅速開工,以維民命而息事端?!庇终f:資本家“只求片面利潤之增累,不顧千數(shù)苦工之死生”,民運會自難恝置。(43)《王陸一電蔣中正中央民眾運動指導委員會協(xié)同上海市黨政機關處理民眾團體紛爭情形》(1932年9月7日),《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典藏號:002-080200-00054-010。在另一封致蔣電中,王陸一更沉痛地指出:三友廠方不顧工人生死,碼頭包工頭無厭誅求。中國工商業(yè)雖方在萌芽,“然已模具資本主義晚期之罪惡”。關于上海碼頭工人風潮,王陸一指出:碼頭工人所掙收入,“工人得二,包頭得八,比例懸絕,駭人聽聞”,包工頭又行賄黨政官僚,使下情不能上達,工人“翹首泣望中央”,此正有待“中央之毅然措置”,“寧使百數(shù)十包工頭與少數(shù)不肖員警忿怒不滿,勿失中央愛護人民之心”。(44)《王陸一電蔣中正上海工人及各地民眾團體情形》(1932年9月8日),《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典藏號:002-080200-00055-009。
然而,這三起重大勞資糾紛案,只有郵務工人罷工,由陳公博親自赴滬與當?shù)攸h政機關協(xié)商,獲得妥善處理。“三友案”以杜月笙出面調(diào)解,工人妥協(xié)退讓收場。碼頭工人反對包工頭的運動,則延續(xù)數(shù)年而無成效。從中央民運會與國民黨上海黨政機關及蔣介石的互動可以看出,1932年汪蔣合作后,國民黨內(nèi)仍有左右派之分。左派更重視底層民眾利益,右派則寧愿犧牲民眾,不愿觸動既得利益階層,而左派與右派的力量對比,左派明顯居于弱勢。中央民運會雖有保護工人態(tài)度,卻無實權?!叭寻浮敝匈Y方的勝利,上海碼頭包頭對工人的長期迫害,都體現(xiàn)出南京當局以壓迫弱勢換取強勢群體支持、以維護社會安定的政策,及國民黨官僚對于底層民眾生存狀態(tài)的極度冷漠。也反映出1932年后的改組派,只能進行一些軟弱的改良主義措施,對于根本改善工人處境,所起作用是很微弱的。
1928—1931年的國民黨改組派,是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國民黨左派的延續(xù)。1927年國共分裂后,國民黨迅速與原有社會腐惡勢力妥協(xié),蛻化為一個保守政黨,中共則走上工農(nóng)武裝革命與土地革命道路。與此同時,社會中還存在大量既不滿于國民黨腐化墮落、又不認同中共激進革命的知識青年,廣大城市鄉(xiāng)村還遍布著國共合作時期建立的工農(nóng)組織,民眾自發(fā)的反抗斗爭也在各地此起彼伏地進行。改組派抓住這一歷史機遇,提出恢復國民黨的民眾運動主張,幫助工人發(fā)動罷工、爭取權益,幫助農(nóng)民進行抗租抗稅斗爭,有些時候起到了改善工農(nóng)境遇的作用,也擴大了改組派的群眾基礎。
但是,改組派反對階級斗爭,無意改變現(xiàn)存社會結構。他們在理論上聲稱堅持反帝民主革命綱領,提出了“工農(nóng)小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口號。但在實踐上,則或者僅將工農(nóng)運動作為反蔣斗爭手段,對工農(nóng)進行反蔣宣傳,而非國民政治教育;或者僅以慈善心腸關照工人工資福利,而絕不關心比物質(zhì)條件改善更為重要的工農(nóng)階級的國家認同。他們無視工農(nóng)作為“階級”在國家戰(zhàn)爭動員與經(jīng)濟建設中的根本意義。其工農(nóng)運動只體現(xiàn)為一種軟弱的社會政策,而非一種民族民主政治,這是改組派與國共合作時期工農(nóng)運動的根本區(qū)別。
改組派在根本上是捍衛(wèi)國民黨的,他們知道民氣不可抑制,知道社會矛盾激化終將危及國民黨的統(tǒng)治,故而扶助工農(nóng)運動,希望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資本與腐惡勢力對工農(nóng)的侵奪,贏得民眾對國民黨的擁護。當蔣介石已在軍事上取得對改組派的全面勝利,1932年國民黨重新統(tǒng)一后,事實上已有空間回收此前擁護改組派的青年,并回應改組派提出的工農(nóng)問題。正如中央民運會副主任王陸一在致蔣介石電報中所說:“過去黨政機關,因鎮(zhèn)壓反動之故,遂與民眾疏隔,反驅(qū)以供他方之利用,極為失算”,又說:“民之所愿,只須授之一二,已使感激百千”,惟望主持黨之樞密者,稍顧及底層民眾之訴求,“矜之持之,天下歸仁”。(45)《王陸一電蔣中正上海工人及各地民眾團體情形》(1932年9月8日),《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典藏號:002-080200-00055-009。然而,1932年后的國民黨政權,仍無視黨內(nèi)左翼思想路線的合理性,更不能理解工農(nóng)作為“階級”力量對于建設獨立現(xiàn)代化國家的政治意義。在攘外安內(nèi)的邏輯下,不斷以民族危機合法化其暴力獨裁統(tǒng)治,將民眾合理訴求視為“反動”行為,予以漠視或鎮(zhèn)壓,結果非但無補于救亡,反而不斷激化社會矛盾,最終掏空了國民黨的民眾基礎,動搖了國民黨的統(tǒng)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