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人物報道的四個維度
——以金華日報“最美人物”報道為例

文_許健楠

世界再大，由人構成。在新聞報道中，典型人物報道是一個重要的領域。

王選、孟祥斌、孫炎明、陳斌強、“籃球奶奶”、王亮、王漢清……近年來，金報集團塑造了一系列當?shù)丶矣鲬魰浴⑷珖哂幸欢ㄖ鹊牡湫腿宋?。金報集團目前收獲的9個中國新聞獎當中，有5件作品是寫典型人物的，有《“不要哭……咱不哭……”》《姐妹》《“磐安最美老師”陳斌強：背著媽媽去教書》《義烏最美民工張明偉：“東家”比我更需要這筆錢》《我在中國社區(qū)矯正的日子》。其中不少人物故事即便今天看起來，依然觸動人心。

如何發(fā)掘身邊的“最美人物”？如何把平民英雄寫得鮮活？如何讓人物形象更真實、更豐富、更立體？筆者試從腳力、眼力、腦力、筆力四個維度，談談如何采寫有深度、有厚度、有溫度的典型人物報道。

腳力：與采訪對象同心同行

“如果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敝麘?zhàn)地攝影師羅伯特·卡帕說過這樣一句話。人物報道也是同理，離采訪對象近些、再近些。人物采訪最好的狀態(tài)，是與采訪對象交朋友，這樣對方才可能跟你掏心窩子，從而了解更多新聞背后的故事。

人民日報記者孔祥武和李波提到與郭明義交朋友的故事。他們第一次問郭明義：“怎樣看待家人與受助者的關系？”他脫口而出：“他們在我心中同等重要?！焙髞恚浾吲c他成了朋友，再問同一個問題時，熟絡之后他說出一句更真實可感的話：“一個不愛家人的人，怎么會愛他人、愛社會？”

我回想起采訪“磐安最美教師”陳斌強的經(jīng)歷，也得益于和他的交情。作為第一個采訪報道他的記者，我前后10多次趕赴磐安，一趟來回兩三百公里。每采訪一次，我和他的心就更貼近一分。一開始，他叫我“小許”，后來，他叫我“許記”，最后，他叫我“許哥”。

正是因為與陳斌強成為好朋友，我得以有更多的機會和時間與他單獨面對面。我第八次去采訪他的時候，一跟就是一整天，第二天凌晨1點，陳斌強要照顧母親上廁所，我也陪伴在他身邊。清晨5點，他為母親準備早飯，我也在一旁幫忙。

朝夕相處之后，我寫了新聞特寫《陳老師在冷水鎮(zhèn)最后一天全記錄》，在金華日報整版刊發(fā)。陳斌強晚上服侍母親睡覺、凌晨起床幫母親上廁所、清晨給母親喂早飯的感人畫面，一一躍然紙上，稿件感動了很多人，也收獲了2012年度浙江省重大主題報道創(chuàng)新活動優(yōu)秀作品二等獎?；叵肫饋?，如若不是與陳斌強成為朋友，我距離新聞現(xiàn)場不會那么近，也會錯過許多精彩的瞬間、感人的細節(jié)。人物報道能否打動人心，關鍵是，你對采訪對象的內心世界能逼近多少。

采訪“籃球奶奶”朱淑媚那陣子，我?guī)缀趺刻於既ニ抢?，白天，她忙著接受其他媒體采訪，我就早晚去，早上6點鐘起床，跟她一起打球。有一次，我接到她的電話，說能不能陪她去銀行匯錢。她攢了一年多的養(yǎng)老金，一分未動，要把它匯給當時借錢給她辦養(yǎng)老金的好心人，但是她不會辦銀行業(yè)務。我把她帶到一家銀行。工作人員一看是個老人，后頭跟著一個年輕人，說要匯一筆上萬元的“巨款”，就有些警惕地問“籃球奶奶”：“這一位您認識？”奶奶說：“你就放心吧，那是我兒子！”這句話讓我心里暖烘烘的。

眼力：從茫茫人海發(fā)現(xiàn)閃亮“珍珠”

記者需要學會在茫茫人海中發(fā)現(xiàn)閃亮“珍珠”，從大多數(shù)人習以為常的生活中捕捉故事。有時，記者像是球探、星探、獵頭，去發(fā)現(xiàn)一個個與眾不同的個體，這無異于一場茫茫人潮中的“海選”。

“這個人物身上有什么樣的閃光點？”“他是否具有向上、向善的力量？”“他的舉動或故事能否引起人們的情感共鳴？”與采訪對象接觸，不妨多問問自己，也許心中便有答案。比如“籃球奶奶”朱淑媚，她在浙師大打籃球20多年，無數(shù)人見過她打球，當我看到她打球時，我就想知道，一個70多歲的奶奶居然喜歡打籃球？她為什么要一直打籃球？我就帶著這些問題采訪她。后來，故事見報后，“籃球奶奶”樂觀堅持的精神感動了很多人。她的身上，就有一種向上、向善的力量。很幸運，我搶到了第一點?！督鹑A日報》首發(fā)“籃球奶奶”的報道后，她一下子就火了，登上了美國《時代周刊》，還入圍“CCTV年度體壇風云人物”榜單，在央視的頒獎晚會上，姚明贈送給她一個籃球。

“籃球奶奶”最大的心愿，是辦養(yǎng)老金，但是，她得先補交一筆2萬多元的費用。通過新聞報道，一位好心人給了她這筆錢，說是捐助的。但是她不干，一定要還。她攢了一年多的養(yǎng)老金，把錢還上。她的身上，除了堅強樂觀，還有“信義”二字。

很多讀者看到報道后說：“這個奶奶在浙師大打球多年，我見過，沒想到她有這么令人感動的故事?！比绻敃r我沒有多問幾個為什么，而是和大家一樣司空見慣，很可能會錯過這一典型人物，以及背后的動人故事。正如《時代周刊》的文章稱，比起姚明、林書豪這些籃球巨星，“籃球奶奶”更像是一個傳奇。很多時候，傳奇就在我們身邊。

只要有心，即便在已經(jīng)獲過大獎的人物題材中，也能有意外之喜?！督鹑A晚報》報告文學《姐妹》就是一個典型案例。

2007年，孟祥斌縱身一躍跳江營救輕生女青年李小月而犧牲，他的故事感動了中國，《金華日報》推出了一組系列報道并收獲了中國新聞獎。很多人以為，孟祥斌的報道可能也就到此為止了。然而，在之后的6年時間里，金華晚報記者一直與孟祥斌遺孀葉慶華保持聯(lián)系，在孟祥斌忌日、清明節(jié)刊登葉慶華的日記，關注她和女兒的生活。2013年，在孟祥斌忌日，葉慶華發(fā)來稿件，講述了她和輕生女青年李小月的故事，她們沒有成為仇人，而是情同姐妹。短短幾百字的稿件，傳遞出一份濃濃的人間大愛，這一線索被記者敏銳地捕捉到了。

最終，報告文學《姐妹》再次收獲中國新聞獎?！督忝谩返淖髡呲w如芳曾在采訪體會中寫道：“這類題材的新聞，需要一雙會發(fā)現(xiàn)的眼睛，更需要一顆會堅守、經(jīng)營和創(chuàng)造的心靈。如果不是一路持續(xù)關注，或許就會與這樣的題材失之交臂。”

金報的典型人物報道屢獲大獎，絕非偶然。發(fā)現(xiàn)“珍珠”的眼力，多半不是某位記者的靈光一現(xiàn)，往往是一支好團隊的眼力，采寫過程也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而是群策群力的結果?！傲x烏最美民工”連續(xù)報道就來源于金華日報社原社長陳東發(fā)現(xiàn)的一條新聞線索，《姐妹》的故事也源于金華晚報原總編輯童飚點的題。

腦力：在時代景深中觸摸個性溫度

一個國家是由千千萬萬個具體的人構成的，人是社會的一分子，人物的價值觀和思維方式，帶著時代烙印，彰顯時代精神。許多有夢想、有理想的小人物是跟隨著這個時代而成長起來，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夢想，人生軌跡和遭遇往往與時代變遷密不可分，因此，除了挖掘人物的感動瞬間，也要在時代的景深中觸摸個性的溫度。升上去俯瞰，沉下去打撈。俯瞰的是時代，打撈的是細節(jié)。

有人說地方黨報接地氣容易，接天線很難，也不盡然，每年的中國新聞獎評選都有來自基層的好新聞，成功秘訣在于：小細節(jié)折射大問題、小人物反映大主題、小變化展現(xiàn)大成就。

陳斌強為什么能火？是全社會對傳統(tǒng)孝道的推崇和尊敬，是每個人對自己母親的那份愛和愧疚；“籃球奶奶”為什么能登上《時代周刊》？是因為在她的身上，有一種向善、向上的時代精神；民工張明偉何以“最美”？在民工討薪一度成為社會焦點時，他因“東家比我更需要錢”而放棄討薪，展現(xiàn)的是正能量和真善美；古斯等境外社區(qū)服刑人員講述在中國社區(qū)矯正的故事，彰顯中國司法公正，在一些西方人士始終對中國司法公正抱有偏見的大背景下，《我在中國社區(qū)矯正的日子》這篇作品就具有了特殊的時代意義。

因此，小人物不妨放在大時代的背景下去刻畫和描繪，仁動于天、厚植于心，二者缺一不可。

筆力：用生動細節(jié)展現(xiàn)人性之美

在全媒體時代，有誠意的文字，讀者能感受到，依然能感染人、鼓舞人。新聞報道和文學一樣，用細節(jié)說話，一葉知秋，人物能不能寫活，抓住打動人心的細節(jié)至關重要。

今年4月，由金報記者挖掘的蘭溪鄉(xiāng)賢姚寶熙又一次感動了全國。近20年來，他堅持反哺家鄉(xiāng)，累計捐款超1500萬元，他的愛心故事被新華社、人民日報、央視等各大主流媒體關注報道，全網(wǎng)點擊量超2000萬，刷屏朋友圈，在全社會贏得廣泛贊譽。

其中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個細節(jié)，就是一條破舊不堪的皮帶，姚寶熙用了20年都舍不得扔，為家鄉(xiāng)一擲千金與一條破舊皮帶形成強烈對比，老人的精神和情懷一覽無余，令人感動不已又心生敬意。

我曾在陳斌強身上見到一根深藍色背帶，就問：“這根背帶哪里來的？”他說：“小時候，媽媽用它背著我，如今我用它背媽媽?！边@句話觸動了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就是用這一根兒時母親背他的深藍色背帶，背著媽媽去上班。我把這個細節(jié)記錄在《“磐安最美老師”陳斌強：背著媽媽去教書》一稿中，后來，這篇陳斌強事跡的首發(fā)稿獲得了中國新聞獎，這根背帶幾乎成為陳斌強故事的縮影?！案袆又袊鳖C獎詞這樣寫道：“小時候，這根布帶就是母愛，媽媽用它背著你。長大了，這布帶是兒子的深情，你用它背著媽媽。有一天，媽媽的記憶走遠了，但愛不會，它在兒女的臂膀上一代代傳承?！?/p>

陳斌強的典型人物報道，我做了大概有一年左右。在采訪中，我也曾一度迷茫，陳老師該說的都說了，還寫什么呢？當時請教了副刊前輩胡國洪，他說：“跟一天，用白描。”這對我啟發(fā)很大。于是，我一邊蹲點，一邊觀察，哪怕采訪對象沒時間跟我說話，只需當一只蒼蠅，釘在墻上不動聲色地觀察。看和聽，也是很好的采訪，于細微處見真情，此處無聲勝有聲。我曾在《陳老師在冷水鎮(zhèn)最后一天全記錄》中描述的一個感人場景，就是跟著觀察出來的：

“正忙著整理，母親冷不丁跑了出去，在校園里亂走。陳斌強嚇了一跳，趕緊沖出門去，遠遠看著她。有一次，母親的房間沒上鎖，她跑出來，出了校門，失蹤了。最后，他是在好溪的一座橋上，找到了正彷徨的母親。

像很多老年癡呆的老人一樣，陳月光不認得兒女，不認得路，不認得家，但是依然執(zhí)拗地想回家。于是，陳斌強明白：母親要回的‘家’，不是一個門牌號碼，而是一段時光?！?/p>

兩年前，一部泰國公益廣告短片《愛與感恩》感動了無數(shù)人。短片中，患有老年癡呆的母親在校園里突然走丟，兒子找母親的那一段戲，成為影片最為煽情也最令人揪心的高潮部分。有不少網(wǎng)友驚呼：“這不是磐安‘最美教師’陳斌強的故事嗎？”這樣的場景，在陳斌強的記憶中出現(xiàn)了很多次。如果不是那次蹲點，我也無法親眼見證這感動一幕。

著名記者穆青曾說過:“有時候，一個細節(jié)比千言萬語生動得多，深刻得多，有力得多。”人物報道亦如此。

結語

在新媒體時代，信息泛濫，不缺故事，缺的是好故事。只要是記者親歷、親見、親聞、親為，呈現(xiàn)冒熱氣、帶露珠、沾泥土、有溫度的好故事，仍不失為具有頑強生命力的優(yōu)質內容，依然能夠在碎片化閱讀的浪潮中實現(xiàn)價值回歸。我們看到，優(yōu)秀的典型人物報道依舊能成為爆款，從而深入人心，這是機器人寫作替代不了的，關鍵是你的報道是否足夠優(yōu)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