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奐生上城》看國民性批判

李鈺瑩 淡藝婧

（信陽學院文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馬斯洛在《人類激勵理論》中提出了有關(guān)人的欲望需求的理論。其內(nèi)容是將人類的需求類似于金字塔結(jié)構(gòu)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劃分為五種,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其中,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屬于基礎性需求，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屬于成長性需求。倉廩實禮節(jié)知,衣食足榮辱曉。只有當糧倉富足,錦衣玉食時,人們才會考慮榮辱禮節(jié)這些社會風尚。也就是說,只有當缺乏型需求得到滿足之后,才會感到基本舒適,才會尋求更高層次的滿足。

一、生理需求

馬斯洛認為，需求層次呈金字塔狀。在其金字塔的最低端，也就是最基礎的部分便是生理需求,即人們對衣食住行的需求,這一需求是所有需求的基礎，并以生理需求為基礎依次向更高層次發(fā)展。

陳奐生一家很貧困，經(jīng)常處在饑餓的邊緣,苦惱著如何才能借到糧來糊口。盡管并不情愿,但因為常年累月的缺糧,陳奐生頂上了“漏斗戶主”的帽子,但他又無可奈何，這一名號并不能改變他的現(xiàn)狀,而且也讓自己陷入到了一種被嘲笑和被鄙夷的境況之中。糧食的極度缺乏,造成了陳奐生生理需求的無法滿足,這一需求的缺失外露于其生活的各個方面。即便他什么也不說，結(jié)合陳奐生所處的時代背景，讓他越來越木然地只會是一件東西—糧食。

這樣的苦日子直到改革開放后,生產(chǎn)力有了真正大幅度的提高以及社會發(fā)展初期錯誤的解決和改變,陳奐生在衣食上的問題才得以解決——囤里有了米、櫥里有了衣,身上有了肉,臉上有了笑。陳奐生終于脫掉了象征著其貧苦的“漏斗戶主”的帽子,這也意味著其生理需求層面的基本滿足。

有了這一需求的滿足,陳奐生的生活有了近乎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吃得飽了,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于是陳奐生便開始尋求下一個層次需要的滿足——安全需求。

二、安全需求

人們對穩(wěn)定生活、人身安全、受到保護、社會秩序、能免除恐懼和焦慮心理等需求的向往即為馬斯洛的安全需求。安全需求較于生理需求來說是更高一層次的需求，但這一需求又同生理需求一樣,同是屬于低級需求。

這一需求的體現(xiàn)即陳奐生上城的目的及行為。陳奐生上城是功利性的,有目的的,目的為何？出門活動活動,賺幾個活錢。這所謂的活動便是賣油繩,賣油繩賺錢的目的除了補貼家用外,便是“打算買一頂簇新的、呱呱叫的帽子”,以彌補自己因沒有帽子而無法抵住寒流來臨的心理設想。改革開放后,人民的溫飽問題得到初步緩解,精神面貌也與此前大不相同,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是改革開放初期人民普遍的心理狀態(tài),“別人有的東西我也要有”也是那個時期人們普遍存在的心理安全需求。

陳奐生沒法買到帽子，固然是因為忘記帶錢,但深究下來,其本質(zhì)還是因為陳奐生上城的首要目的是為了賣油繩賺錢,其次才是用賺的錢買帽子，陳奐生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中,他選擇了后者。這一情節(jié),我們不禁想起目前較為流行的一個網(wǎng)絡用語:社畜。當今社會，上上下下各階層的人都倍感生活的壓力和不易，這一詞無疑是無數(shù)心酸和無奈的形象化的高度概括。同時，這一生活樣態(tài)并非這一時代所特有的，而是自古至今均有的常態(tài)。就當代而言，對此有所反映的文學作品層出不窮。劉震云在《一地雞毛》中，十分鮮明可感的敘寫了這一生活樣態(tài)，小說借主人公一家的日常生活瑣事為線行文，在一件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中展現(xiàn)生活的“雞飛狗跳”百般滋味。在文本之中，透過生活的煙火氣體察到背后所深思的事理，無論是主人公一家，還是與其一家生活關(guān)系網(wǎng)中的形形色色的任何人，在背后所追求的實質(zhì)正是同陳奐生一樣是對最基本需求的追求，而這一追求也正是當代我們所有人的追求。

三、歸屬和愛的需求、尊重需求

當陳奐生受涼發(fā)病暈倒在“一無親、二無眷”的火車站的長椅上后,被吳書記出現(xiàn)了。作為領(lǐng)導干部,吳書記將生病的陳奐生安置在五元一夜的招待所中,使陳奐生歸屬和愛的需求得到了滿足。而吳書記這一無意間的舉動也影響了陳奐生后半生的社交和歸屬。之前的陳奐生總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一頭,人們聊天時,他總是只聽不說,默默無言,他并非不想說,實在是無話可說。在經(jīng)歷過上城之后,陳奐生的身份顯著提高了,也變得愛說了，不僅村民都要聽他講,連大隊干部都對他的態(tài)度也比之前友好得多了。他通過村民對他的崇拜和贊揚找到了自己心中所謂的“歸屬”,而這一“歸屬”的滿足對陳奐生整個人生定勢起到了逆轉(zhuǎn)性的作用。

當歸屬與愛的需求得到基本滿足之后,尊重的需求在這一基礎上也隨之得到了滿足。柜臺里的姑娘在聽到陳奐生是住在最東的一間屋子里的客人后,立馬改了之前冷漠的態(tài)度,將報紙丟在一邊,掛上甜甜的笑容,用溫柔的語調(diào)和陳奐生交流,這種轉(zhuǎn)變使陳奐生的尊重需求得到了滿足。

兩者需求原本的缺失,現(xiàn)在都得到了滿足,但這種滿足又是具有瞬息性的。當女招待員看出陳奐生不是大人物時,她不笑了,話也不甜了,語氣也不好聽了,于是陳奐生對尊重需求的滿足逐漸消逝。陳奐生在剛進入這個陌生環(huán)境時,是小心翼翼甚至是自卑的,他害怕自己會弄臟干凈的地板和床單，害怕會將珍貴的大皮椅坐褶，害怕自己會發(fā)出一點點的聲音。而當知道了需求付5元的房費之后,陳奐生好像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怕弄臟,對房間里的物品隨意搞破壞,陳奐生這一系列的蓄意破壞行為,只是想讓這五元錢花的值。陳奐生前后心理的對照和這種任意作踐東西、蓄意破壞的行為，從心理學層面分析，實質(zhì)上是一種自我的發(fā)泄，陳奐生在一系列的破壞與毀壞中尋求心理上的平衡與精神上的滿足，實則表現(xiàn)出了新時期背景下中國農(nóng)民身上所普遍存在的狹隘心理。

得到時自我感動,失去時忿然不快,甚至破壞,這一心理即為中國國民千百年來的弊病,即“劣根性”。提起劣根性,不得不提到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以及阿Q 式的精神勝利法。魯迅先生塑造了一個麻木愚昧、妄自尊大的阿Q 形象,并突出展現(xiàn)了國民根深蒂固的劣根性。梁啟超先生在其文章《中國積弱溯源論》中,從歷史文化、封建傳統(tǒng)、國民心理和環(huán)境影響等方面指出國人身上與生俱來的奴性、愚昧等國民性弱點,深刻剖析形成的歷史原因,痛心并批判國民思想的劣根性。就陳奐生而言,這種愚昧的劣根性在其最后一個需求層次——即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層次尤為突出。

四、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

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是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中位于金字塔頂端的需求，它是指能對自己產(chǎn)生清晰的認知，產(chǎn)生與自我和諧一致的行為，因此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也被視為人的最高需求。當陳奐生想到不知向妻子如何解釋此番上城將錢連本帶利全賠了進去時,他突然心里一亮。如果將這五塊錢花的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不就行了嗎？于是他將其視為不僅“買了”一番動人的經(jīng)歷,而且也“買到了”精神的滿足。自此之后,陳奐生的身份顯著提高了,陳奐生認為，他通過村里人對他此番經(jīng)歷的贊美和崇拜達到了自我,人類很少有人能達到真正的自我,很少有人能達到這樣一個頂尖的理想狀態(tài),但陳奐生認為自己做到了,但這只是他自認為的自我,是一種自我欺騙式的精神滿足,這也正體現(xiàn)出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中國農(nóng)民身上根深蒂固的愚昧和好偽。

五、結(jié)語

馬斯洛認為,人們在滿足了生物性的基本需求之后,生命高層次的需求的空間隨即就會被打開，人們便會繼續(xù)渴望被愛、被尊重、被肯定。陳奐生上城賣油繩的經(jīng)歷與其種種的心理變化，是對一系列的人的欲望的沖擊與滿足，是對一代人的心理變化歷程和新時代初期我國國民命運的深刻探討。用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解讀《陳奐生上城》,能夠深層次地剖析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感悟故事的深刻性,進一步理解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運,也讓我們看到了心理學和文學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