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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權(quán)授受與政治忌諱
      ——從王禹偁貶謫事件看宋初政治生態(tài)

      2021-11-30 19:34:02樂進進
      關(guān)鍵詞:之盟遺事長編

      樂進進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王禹偁曾三遭貶黜,分別被貶商州、滁州、黃州,其原因則撲朔迷離。關(guān)于其貶謫事件的始末,學界已有所探究,但大多執(zhí)著于事件本身,忽視政治生態(tài)對貶謫事件的根本性影響。(1)關(guān)于王禹偁的貶謫,已有如下主要成果:墨鑄在《王禹偁三次謫官緣由》(《文史哲》1984年第5期)中分別就具體情境還原王禹偁三次被貶的緣由。王強《淳化二年王禹偁與道安事件初考》(《洛陽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細致分析了道安事件中各人所扮演的角色,把案件的判決歸納為太宗加強集權(quán)的表現(xiàn),并提出這應當是王禹偁被貶的原因。實際上,在王禹偁的貶謫疑云中,潛藏著宋初特有的時代因素。由于史料就此問題的記載含糊不清,必須深入當時的政治生態(tài),追蹤王禹偁所處的微妙地位。

      一、道安事件與宋初崇佛政策

      太宗淳化二年(991),王禹偁初次被貶,《宋史·王禹偁傳》對此記載簡略:“未幾,(王禹偁)判大理寺。廬州妖尼道安誣訟徐鉉,道安當反坐,有詔勿治。禹偁抗疏雪鉉,請論道安罪,坐貶商州團練副使。”(2)《宋史》卷二百九十三《王禹偁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標點本,第28冊,第9794頁。諸書所載大同小異,以《宋會要輯稿》最為詳盡,并言及太宗與斷案機構(gòu)的齟齬處:“大理寺以鉉之奸罪無實,刑部詳覆,議與大理寺同。尼道安當反坐。帝疑其未實,盡捕三司官吏系獄,而有是命?!?3)劉琳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職官六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點校本,第8冊,第4769頁。原是太宗派遣大理寺處理這樁案件,當審查機關(guān)判定道安以誣告抵罪時,太宗或禁止窮治,或疑其未實,在王禹偁堅請治道安罪時,太宗反倒斬釘截鐵地盡行貶黜王禹偁等人。就事件本身而言,王禹偁并無明顯過錯反慘遭貶黜,給后世留下許多疑團。據(jù)王強分析,此次貶謫一是由于王禹偁早先有罪,二是太宗借以整飭司法機構(gòu)。(4)王強:《淳化二年王禹偁與道安事件初考》,《洛陽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整飭司法或可視作王禹偁被貶的間接因素,但王禹偁有罪的說法卻不具備說服力,文中也未道出王禹偁所犯何罪,直言敢諫恐怕不能指作罪行。從道安的僧尼身份看,王禹偁被貶根源應當追溯至其排佛態(tài)度與太宗崇佛政策之間的強烈對抗。

      宋朝太祖、太宗喜讀書并重用儒臣治國,推行禮樂文化,但并不獨尊儒術(shù),而是推行儒釋道兼重的政策。這源于太祖之皇位并不具備正當性,所以需要特定的理論為他進行鼓吹粉飾。佛教為迎合太祖,杜撰出“麻衣和尚讖言”和“定光佛出世讖言”,借以論證太祖黃袍加身的合法性,從而獲得宋朝君主的青睞?!奥橐潞蜕凶徰浴币娪凇渡凼下勔婁洝罚?/p>

      河南節(jié)度使李守正叛,周高祖為樞密使討之。有麻衣道者,謂趙普曰:“城下有三天子氣,守正安得久?”未幾,城破。……三天子氣者,周高祖、柴世宗、本朝藝祖同在軍中也。麻衣道者其異人乎?(5)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七,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標點本,第68-69頁。

      此段論述象征著太祖即天子位出于上天垂示,非人力所致?!岸ü夥鸪鍪雷徰浴碑敃r也流傳甚廣:“有一僧……嘗謂人曰:‘汝等望太平甚切,若要太平,須待定光佛出世始得。’至太祖一天下,皆以為定光佛后身者。”(6)朱弁:《曲洧舊聞》卷一,孔凡禮點校:《師友談記 曲洧舊聞 耆舊續(xù)聞》,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點校本,第85-86頁。此則讖言將太祖說成是定光佛的化身,因而要以佛的形式來統(tǒng)治人世。(7)關(guān)于支撐宋太祖即位的佛教讖言,以此二則最具代表性,但仍有許多相關(guān)的讖言,此處不贅。參見劉長東:《宋代佛教政策論稿》,成都:巴蜀書社,2005年,第12-39頁。兩種讖言都極力將太祖塑造成真命天子的形象,并且深入人心。所以,太祖積極保護和弘揚佛教,正是為他的皇位合法性造勢。因此,排斥佛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對宋朝統(tǒng)治合法性的否定。

      太祖即位始便改善佛教的生存處境,下令“諸路州府寺院,經(jīng)顯德二年停廢者勿復置,當廢未毀者存之”(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太祖建隆元年六月辛卯,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標點本,第1冊,第17頁。,又大量新建或重修寺院,如建隆寺、開寶寺等。太祖執(zhí)政期間,官方主持刊刻《大藏經(jīng)》,尤為弘揚佛教的表征。其時的李靄事件也是太祖護佛的顯證:“河南府進士李靄造《滅邪集》以毀釋教,竊藏經(jīng)以為衾。事聞,上以為非毀圣道,誑惑百姓,敕刺流沙門島?!?9)釋志磐著,釋道法校注:《佛祖統(tǒng)紀校注》卷四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點校本,第1020頁。李靄僅因言論就被遠遠流放沙門島,可見排佛在宋初成為政治忌諱已然確鑿無疑。

      宋太宗弘揚佛教較之太祖有過之而無不及,先于太平興國六年(981)建成譯經(jīng)院,命高僧譯經(jīng),又置印經(jīng)院加以刊刻。太宗甚至自撰《新譯三藏圣教序》冠于所刊佛經(jīng),褒揚佛教意旨。宋初童人剃度須經(jīng)過官方考試,太宗則時常特恩允許童人剃度:“朕方隆教法,用福邦家。眷言求度之人,頗限有司之制。俾申素愿,式表殊恩。應先系籍童行長發(fā),并特許剃度,今勿以為例。”(1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三,太宗太平興國七年九月己丑,第1冊,第527頁。太宗還曾鼓勵大臣們研讀佛書:“浮屠氏之教有禆政治。達者自悟淵微,愚者妄生誣謗,朕于此道,微究宗旨?!?11)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四,太宗太平興國八年十月甲申,第1冊,第554頁。有鑒于此,太宗絕不允許有人肆意詆毀佛教,違拗其執(zhí)政策略,《玉壺清話》載有相關(guān)軼事:

      開寶塔成,欲撰記。太宗謂近臣曰:“儒人多薄佛典,向西域僧法遇自摩竭陁國來,表述本國有金剛坐,乃釋迦成道時所踞之坐,求立碑坐側(cè)。朕令蘇易簡撰文賜之,中有鄙佛為夷人之語,朕甚不喜,詞臣中獨不見朱昂有譏佛之跡。”因詔公撰之。文既成,敦崇嚴重,太宗深加嘆獎。(12)釋文瑩:《玉壺清話》卷二,鄭世剛、楊立揚點校:《湘山野錄 續(xù)錄 玉壺清話》,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點校本,第13頁。

      太宗尤為重視佛教,以至聽到對佛教稍帶貶義性的稱呼即怒形于色。可見排佛的政治忌諱從太祖到太宗一脈相承。據(jù)閆孟祥等考證:“宋太宗在世時,已被稱其‘前世’在釋迦牟尼前得授記弘傳佛教。這一說法不僅在當時的佛教中已相當流行,在世俗中也有一定流傳。對此,太宗自己也予認可?!?13)閆孟祥、李清章:《宋太宗“受佛記”傳說考》,《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二、儒家本位與排佛爭端

      王禹偁自幼服膺儒家經(jīng)典,奉圣賢言行為圭臬,如其自述:“予自幼服儒教,味經(jīng)術(shù),嘗不喜法家流,少恩而深刻?!瓎韬?!古今之不同也如是,遂使圣人之言為空文爾。欲望刑措,其可得乎?”(14)王禹偁:《用刑論》,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一百五十五,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標點本,第8冊,第39頁。其平生志業(yè)始終以致君行道自期,因而在商州回顧少時的人生憧憬時,屢次言及“吾生非不辰,吾志復不卑。致君望堯舜,學業(yè)根孔姬”(15)王禹偁:《吾志》,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五十九,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標點本,第2冊,第658頁。,而其效法對象顯然不離儒家圣賢,所謂“步驟依班馬,根源法孔姬”(16)王禹偁:《謫居感事》,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六十四,第2冊,第709頁。。僅從他早年所存的少部分詩中,便能看出他的胸懷所在,其言“男兒得志升青云,須教利澤施于民”(17)王禹偁:《對酒吟》,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六十九,第2冊,第786頁。,意即位勢得當便能以儒道濟世安民。因而他的道終究是儒家仁義之道,將行己有道與治國安邦視為同一軌轍,所以他對權(quán)位的追求也不加掩飾:“窮達君雖了,沉淪我亦傷。何當升大用,吾道始輝光。”(18)王禹偁:《寄主客安員外十韻》,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六十三,第2冊,第698頁。王禹偁出身貧寒,回憶少時生活屢用“乞丐”一詞,自小經(jīng)受的下層生活困苦賦予其濃厚的民本思想。因此,當有蠹蟲蠶食國家時,王禹偁不遺余力抨擊。在當時的政治生態(tài)下,佛教可謂首當其沖。

      宋初的政治傾向是崇佛,王禹偁卻毫無顧忌地排佛,二者的矛盾正是王禹偁初次謫官的根源。在早年游歷生活中,王禹偁并無強烈的排佛意識,擔任長洲知縣后,他將排佛思想付諸詩歌。其中《酬處才上人》抨擊佛教最為淋漓盡致:

      我聞三代淳且質(zhì),華人熙熙誰信佛。茹蔬剃發(fā)在西戎,胡法不敢干華風。周家子孫何不肖,奢淫惛亂隳王道。秦皇漢帝又雜霸,只以威刑取天下。蒼生哀苦不自知,從此中國思蠻夷。無端更作金人夢,萬里迎來萬民重。為君為相猶歸依,嗤嗤聾俗誰敢非。若教都似周公時,生民豈肯須披緇??蓱z嗷嗷避征役,半入金田不耕織。(19)王禹偁:《酬處才上人》,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六十八,第2冊,第781-782頁。

      全詩敘述佛教本是從蠻夷舶來,若在三代淳質(zhì)之時完全不可能蓬勃發(fā)展?,F(xiàn)在卻由君相推崇,致使萬民景仰,無人敢指出佛教不勞而獲、蠹害國家的本質(zhì)。王禹偁無所顧忌地貶斥佛教,可謂振聾發(fā)聵。當他被征召入京,便先后奏上《端拱箴》《三諫書序》《御戎十策》,這三封奏折內(nèi)均有限制佛教發(fā)展的建議。其中尤以《御戎十策》所論鞭辟入里,內(nèi)中諫云:“望陛下少度僧尼,少崇寺觀,勸風俗,務田農(nóng),則人力強,而邊用實也。若軍運勞于外,游惰耗于內(nèi),人力日削,邊用日多,不幸有水旱之災,則寇不在外而在乎內(nèi)也?!?2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太宗端拱二年正月癸巳,第2冊,第674-675頁。王禹偁極力抵觸佛教特權(quán),由此埋下日后遭受貶黜的禍根。他在《答鄭褒書》中回憶初次被貶經(jīng)歷時寫道:

      天下舉人日以文湊吾門,其中杰出群萃者,得富春孫何、濟陽丁謂而已。吾嘗以其文夸大于宰執(zhí)公卿間。有業(yè)荒而行悖者,既疾孫何、丁謂之才,又忿吾之無曲譽也,聚而造謗焉。以吾平居議論,常道浮圖之蠹人者,乃殆為吾《沙汰釋氏疏》,盛于髡褐之徒。又云孫何著論以無佛,京城巨僧,側(cè)目尤甚。未幾,吾坐事貶官商洛,謗者得志,喉如響而舌益滑也。(21)王禹偁:《答鄭褒書》,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一百五十,第7冊,第393頁。

      那些業(yè)荒行悖的人之所以誹謗得成,全在于他們獲得崇佛政治的支持。

      太宗既推崇佛教,自不能容許詆毀佛教的言論在社會上廣為傳播。就好比當時李藹著《滅邪論》,不可避免地被太祖流放一樣,傳為王禹偁所作的《沙汰釋氏疏》自然會引致太宗的反感。正因佛教宣揚宋朝皇權(quán)正當性,蘇易簡貶佛為夷已遭到太宗厭惡,排佛是政治忌諱不言而喻,道安事件正好也涉及這種忌諱。與其說王禹偁被貶由道安事件所致,不如視之為導火索更合情理。正如《答鄭褒書》中所述,王禹偁自身對于排佛后果亦有清醒認知。太宗雖愛重王禹偁的才華,但在崇佛政策上無絲毫讓步。王禹偁竭力排佛,更有作《沙汰釋氏疏》之傳聞,此時力主治道安罪,太宗為息事寧人、以儆效尤,便將王禹偁等人貶黜出京,確在情理之中。日后太宗把王禹偁從解州召還汴京時,仍對宰相囑咐道:“禹偁文章,獨步當世,然賦性剛直,不能容物,卿等宜召而戒之?!?22)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四,太宗淳化四年八月己卯,第2冊,第752頁。所謂“不能容物”,即不能容忍佛教的存世。王禹偁被貶后只意識到自身生性剛直,卻未曾發(fā)現(xiàn)已然觸犯了宋朝統(tǒng)治者的忌諱,所以在詩文中仍只反省“剛腸”:“歸見鰲頭如借問,為言棖也減剛腸?!?23)王禹偁:《送江州孫膳部歸闕兼寄承旨侍郎》,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六十七,第2冊,第761頁。他于《謝除翰林學士啟》中提及“用直道以事君,雖無改變;肆剛腸而疾惡,漸亦銷磨”,(24)王禹偁:《謝除翰林學士啟》,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一百五十一,第7冊,第406頁。但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于“賦性剛直”,而是觸及當時的政治忌諱。道安事件發(fā)生時,正處于王禹偁的排佛思想引發(fā)熱議的時候,太宗想借此申明排佛是不可觸碰的政治忌諱,也為給所謂的“巨僧”一個交代,所以徑直將王禹偁貶逐商州。由此可見,一旦將此事件置于宋初的政治生態(tài)中,王禹偁被貶的疑團糾葛便能迎刃而解。

      三、開寶皇后事件與繼位疑云

      王禹偁的第二次貶謫細節(jié)仍舊含混不清,而事件發(fā)生時太宗的反應更值得玩味。《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記載:“開寶皇后之喪,群臣不成服,禹偁與賓友言:‘后嘗母天下,當遵用舊禮?!蛞愿?,上不悅。甲寅,禹偁坐輕肆,罷為工部郎中、知滁州。上謂宰相曰:‘人之性分固不可移,朕嘗戒勗禹偁,令自修飭。近觀舉措,終焉不改,禁署之地,豈可復處乎。”(2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七,太宗至道元年五月甲寅,第2冊,第813頁。王禹偁僅對喪禮儀節(jié)發(fā)表私見,并非在朝堂上公然諫諍,本不應掀起軒然大波。有人將其語轉(zhuǎn)達給太宗,太宗顯然為此勃然大怒,不惜重貶王禹偁,直至太宗逝世仍未將其召回朝廷,這在崇儒右文的宋代無疑極為反常,更遑論太宗對王禹偁賞識有加。之所以會如此,就必須從開寶皇后(即太祖宋皇后)所處的政治地位入手,探討太宗何以對此事備加關(guān)切。開寶皇后實則牽涉到太宗繼位的合法性問題,因而太宗對此不容有半分差謬。太祖、太宗間的傳位問題,由于史乘不明而眾說紛紜?!堕L編》引述各家筆記的說法,莫衷一是。司馬光撰《涑水記聞》詳述開寶皇后與太宗間的關(guān)系:

      太祖初晏駕,時已四鼓,孝章宋后使內(nèi)侍都知王繼隆召秦王德芳,繼隆以太祖?zhèn)魑粫x王之志素定,乃不詣德芳,而以親事一人徑趨開封府召晉王?!翆嫷?,宋后聞繼隆至,問曰:“德芳來邪?”繼隆曰:“晉王至矣?!焙笠娡酰等?,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官家?!蓖跗唬骸肮脖8毁F,無憂也?!?26)司馬光:《涑水記聞》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標點本,第18-19頁。

      開寶皇后原先計定太祖之子德芳入繼大統(tǒng),見到當時尚為晉王的太宗不由愕然。事出急促并且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認可太宗即位。在皇位的繼承角逐中,可見開寶皇后與太宗勢如水火。有這樣的歷史之背景,太宗對她必然有所顧忌。

      另就關(guān)涉皇位繼承的金匱之盟而言,它本身的真實性頗值得懷疑。可以確定的是,太宗本人必須依賴于金匱之盟的說法,以此建立自己繼承皇權(quán)的合法性。所以在太宗朝,金匱之盟是朝野上下統(tǒng)一承認的事實,對于任何有關(guān)繼位合法性問題的議論都屬于政治忌諱。關(guān)于金匱之盟的記載頗多,雖然有所出入,但盟誓內(nèi)容大致類似(惟《新錄》所載的杜太后遺命說止于太宗,辨析詳見下文)?!堕L編》載金匱之盟為:“始太祖?zhèn)魑挥谏?太宗),昭憲顧命也。或曰昭憲及太祖本意,蓋欲上復傳之廷美,而廷美將復傳之德昭?!?27)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太宗太平興國六年九月辛亥,第1冊,第501頁。如果依據(jù)金匱之盟的本意,兄終弟及的觀念必須延續(xù)下去,并將皇位歸還太祖子孫。太宗既要堅守金匱之盟的正當性,又不想把皇位還歸太祖子孫,一勞永逸的手段就是鏟除既定的皇位繼承人,以便自己子孫順理成章地繼位,故而《長編》復載:“德昭既不得其死,德芳相繼夭絕,廷美始不自安,浸有邪謀。他日,上嘗以傳國意訪之趙普,普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邪!’于是普復入相,廷美遂得罪?!?2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太宗太平興國六年九月辛亥,第1冊,第501頁。就史乘所載,德昭、德芳、廷美相繼離世,均難說是正常現(xiàn)象。而“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之語,正是趙普提醒太宗莫讓歷史重演,這尤能證實太宗皇位繼承正當性的闕失。若依據(jù)鄧廣銘《宋太祖太宗皇位授受問題辨析》的推斷,太宗繼承皇位純?yōu)閺s君逆取,(29)鄧廣銘:《宋太祖太宗皇位授受問題辨析》,《鄧廣銘治史叢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475-502頁。故太宗不僅需要制造金匱之盟的輿論,還必須時刻防范開寶皇后及太祖二子的反撲,令他們在政治上處于孤立無援的局面。這就要求大臣們在皇權(quán)授受問題上必須立場鮮明,太宗對此的警惕性于德昭事件中顯露無疑:

      初,武功郡王德昭從征幽州。軍中嘗夜驚,不知上所在,或有謀立王者,會知上處,乃止。上微聞其事,不悅。及歸,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賞,議者皆謂不可,于是德昭乘間入言,上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3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八月甲戌,第1冊,第460頁。

      徳昭作為太祖嫡長子,本應順理成章地繼承皇位,卻只能屈居郡王之位,太宗必然對其滿懷戒備。當有人謀立德昭時,即便是無果而終,太宗仍舊耿耿于懷。尤其當?shù)抡焉嫦永瓟n人心,為出征將士求賞時,太宗怒不可遏地出面制止,致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史載德昭因此事羞赧自盡,關(guān)于其死因一向異說并行,但太宗無疑與徳昭之死不能撇清關(guān)系。

      開寶皇后的處境極為微妙,她雖非皇位繼承人,卻始終是重要的利益相關(guān)者。太宗既剝奪她應得的太后地位,太祖子嗣又都無疾而終。開寶皇后一死,象征著太祖一脈涉及繼位的候選人物死亡殆盡,再不能對太宗皇權(quán)造成威脅,這就預示著太宗繼位問題已畫上休止符。太宗當務之急是從朝堂中徹底消除皇位繼承事件之影響,穩(wěn)固自身合法性,群臣不為開寶皇后成服正是他想看到的。同時,太宗反感大臣們向太祖一脈靠攏,也在朝野中逐漸成為共識。王禹偁的私下提議無疑是對當時政治忌諱的公開挑戰(zhàn),試想如果以皇后的規(guī)格舉行喪禮,難免會相繼觸發(fā)對于開寶皇后所代表的太祖子孫繼位問題的探討。可以想見,太宗無論如何都不愿讓此意外情況發(fā)生。因此,太宗聽到王禹偁私下言論后的勃然大怒純?nèi)怀鲇谡慰紤],而非儒家儀節(jié)的優(yōu)劣問題。同時,太宗應當也想通過對王禹偁的貶黜,來明確皇權(quán)授受問題是不得觸碰的政治忌諱。

      四、《太祖實錄》事件與《建隆遺事》

      王禹偁第三次被貶發(fā)生在真宗朝,身為兩朝元老,卻因含糊的罪名遠謫黃州,似超出忍耐極限,他在《出守黃州上史館相公》詩中質(zhì)問:“未甘便葬江魚腹,敢向臺階請罪名?!?31)王禹偁:《出守黃州上史館相公》,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卷七十,第2冊,第801頁。

      要探知王禹偁再次被貶的緣由,先須考察他此次被貶之文獻記錄,《長編》記載:“刑部郎中、知制誥王禹偁預修《太祖實錄》,或言禹偁以私意輕重其間,甲寅,落職知黃州?!?32)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十三,真宗咸平元年十二月甲寅,第2冊,第923頁。關(guān)于此事,當時散布著大量相關(guān)軼聞,李燾多已辨證其誤。(33)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十三,真宗咸平元年十二月甲寅,第2冊,第923頁??梢姟耙运揭廨p重其間”意味含混不清,以致激發(fā)眾人懸想。史籍中并未闡明如何“輕重其間”,因此,必須就《太祖實錄》編纂的來龍去脈探討王禹偁何以觸怒真宗。究其本質(zhì),王禹偁仍是觸及了當時的政治忌諱?!短鎸嶄洝方?jīng)由四次編修,成書三回。(34)參見謝貴安:《宋實錄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1-31頁。初始纂于太平興國三年(978),以沈倫監(jiān)修,后世稱所成書作《舊錄》或《前錄》,此次成書未合圣意:“太祖朝事,耳目相接,今《實錄》中多有漏略?!?3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五,太宗淳化五年四月癸未,第2冊,第777頁。淳化五年(994)太宗下詔重修此書,然無果而終。真宗于咸平元年(998)下令再度編修《太祖實錄》,以李沆監(jiān)修,錢若水等具體編纂,王禹偁參與其中,此回成書即為《新錄》。大中祥符九年(1016)真宗又一次詔修《太祖實錄》,主要為了彌合與《兩朝國史》敘事不合之處。《太祖實錄》各本均已亡佚,就《長編》對前后所修實錄的引述來看,《新錄》對《舊錄》多所刪訂修補,尤其增添了許多有利于太宗繼位合法性的記載,如杜太后臨終遺命說便由《新錄》所增補。(36)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太祖建隆二年六月甲午,第1冊,第46-47頁。這間接表明了太宗為何汲汲于反復修撰《太祖實錄》。換言之,太宗是在為自身繼位合法性增強論據(jù),與太宗廣集群力修撰宋初大型類書的意圖如出一轍。(37)關(guān)于太宗修撰宋初四大書的原因,參見鞏本棟:《宋初四大書編纂原因和宗旨新勘》,《文藝研究》2016年第4期。那么,所謂“禹偁以私意輕重其間”當是與太宗、真宗的編纂目的相左,因此才會觸怒真宗。

      《建隆遺事》的作者著錄為王禹偁,自南宋以降就不乏學者就此書作者及內(nèi)容真?zhèn)翁岢霎愖h。李燾曾考辨《建隆遺事》真?zhèn)位煜?,尤與官修史書齟齬,書中前后矛盾之處多是他人“托名禹偁,竄寄《遺事》中,實非禹偁作也”(3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十七,太祖開寶九年十月壬子,第1冊,第380頁。。此外,晁公武、王明清等人也相繼辯駁其然否。(39)晁公武稱“世多以其所記為然,恐不足信也”。見晁公武著,孫猛校證:《郡齋讀書志校證》卷六《建隆遺事一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點校本,上冊,第262頁。王明清則以之與國史所載以及王禹偁生平事跡相悖,認定“其間帥多誣謗之詞?!厝送忻麨橹薄R娡趺髑澹骸稉]麈錄·前錄》卷三,上海: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1年標點本,第30頁。今人顧宏義力主此書為王禹偁所作,并就前人論斷逐一羅舉。(40)關(guān)于《建隆遺事》是否為王禹偁所作的辨析,參見顧宏義:《王禹偁〈建隆遺事〉考——兼論宋初“金匱之盟”的真?zhèn)巍罚吨腥A文史論叢》2009年第3期。此書著者實難定論,這里不對王禹偁托名與否進行論證,但就晁公武所說,《建隆遺事》作于淳化年間,(41)晁公武著,孫猛校證:《郡齋讀書志校證》卷六《太祖實錄五十卷》,上冊,第226頁。然而在王禹偁逝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均無人辨明其偽,可證此書在當時并未受到質(zhì)疑。那么,即便《建隆遺事》并非王禹偁所作,至少書中所載事件或言論與王禹偁日常言論乃至政治觀點應當極為接近。如同有人偽作《沙汰釋氏論》,因為與王禹偁的排佛觀點相近,時人均確信為其所撰?!督∵z事》的情況與此相似,所以王禹偁為此書著者的說法才得以廣為流傳。

      《建隆遺事》已佚,從《長編》及筆記中可輯得數(shù)則。其中與太宗繼位相關(guān)的記載分作兩類:一是太宗是否參與陳橋驛事變?二是金匱之盟是否要求太宗日后傳位廷美?關(guān)于陳橋驛事變,《邵氏聞見錄》轉(zhuǎn)引《建隆遺事》曰:

      上初自陳橋即帝位,進兵入城。人先報曰:“點檢已作天子歸矣?!睍r后寢未興,聞報,安臥不答,晉王輩皆驚躍奔走出迎。(42)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七,第65頁。

      從中可見太宗未隨太祖出征,陳橋驛事變實則與太宗毫無瓜葛。然而《長編》言太宗身在陳橋驛軍中,先是查知軍中異動,復與趙普曉譬諸將,其記載十分詳實:“或以黃袍加太祖身,且羅拜庭下稱萬歲。太祖固拒之,眾不可,遂相與扶太祖上馬,擁逼南行??锪x立于馬前,請以剽劫為戒。(原注:《舊錄》禁剽劫都城,實太祖自行約束,初無納說者。今從《新錄》。)太祖度不得免,乃攬轡誓諸將?!?43)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太祖建隆元年正月癸卯,第1冊,第3頁。從李燾自注可知,關(guān)于太宗身處陳橋驛中的記載均由《新錄》添加,而這直接關(guān)乎太宗對于宋朝開國是否起到關(guān)鍵作用。畢竟太宗曾經(jīng)立下汗馬功勞的說法,可讓太祖自愿傳位給太宗的輿論更具說服力。但《建隆遺事》明言太宗不在場,那就意味著王禹偁完全有可能熟知此事,以他“剛強”的稟性,應當不會在《新錄》中杜撰此類橋段。這就顯然觸犯了當時的政治忌諱,即上文所談的皇位繼承合法性問題,甚至可能導致重新編修的《太祖實錄》背離原定宗旨。如果此推論成立,那么真宗斥逐王禹偁也就合情合理。

      金匱之盟本就富有傳奇性,《長編》嘗引述《建隆遺事》相關(guān)記載:

      上白太后曰:“臣百年后傳位于晉王,令晉王百年后傳位于秦王?!焙蟠笙苍唬骸拔峋糜写艘舛挥灾?,吾欲萬世之下聞一婦人生三天子,不謂天生孝子成吾之志。”令晉王、秦王起謝之。既而后謂二王曰:“……吾不知秦王百年后將付何人?”秦王曰:“愿立南陽王德昭。”……遂詔陶榖為文。別日,令普告天地宗廟,而以誓書宣付晉王收之。(44)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太宗太平興國六年九月辛亥,第1冊,第501頁。

      金匱之盟對于真宗實屬歷史遺留問題,如果按照約定,太宗日后應將皇位傳給秦王廷美,嗣后歸還太祖之子德昭。果真如此執(zhí)行,真宗便全然失去繼位的合法性。因此新修《太祖實錄》也是真宗獲得皇位合法性的關(guān)鍵手段。關(guān)于金匱之盟,李燾談及《舊錄》無記載,但《新錄》卻添有杜太后遺命說:“后曰:‘不然,政由柴氏使幼兒主天下,群心不附故耳。若周有長君,汝安得至此?汝與光義皆我所生,汝后當傳位汝弟。四海至廣,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上頓首泣曰:‘敢不如太后教?!蛑^普曰:‘汝同記吾言,不可違也。’普即就榻前為誓書,于紙尾署曰‘臣普記’。上藏其書金匱。”(4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太祖建隆二年六月甲午,第1冊,第46頁。本應將皇位歸還給太祖子孫的金匱之盟,徹底被《新錄》的杜太后遺命說取代?!缎落洝穭h除秩序謹嚴的傳位流程,所謂的盟約到太宗戛然而止,政權(quán)從太祖一脈徹底轉(zhuǎn)到太宗一脈,真宗也由此獲得繼位合法性。在太宗朝,廷美、德昭、德芳相繼非正常死亡,金匱之盟本身早已失去后半部分的有效性。所以真宗為了自身的皇位正統(tǒng)考慮,最宜沿襲太宗的策略,將金匱之盟事件徹底改造,打消眾人對于德昭等人死亡的疑慮。王禹偁作為兩朝元老,對金匱之盟的盟約自然十分熟識,《建隆遺事》中的敘述理當與其差相仿佛。因此,在預修《太祖實錄》時,王禹偁對大張旗鼓的改動必然有所辯駁,甚至要依照史實秉筆直書。出知黃州后,王禹偁曾在謝表中就此事自我辯解:“自后忝預史臣,同修《實錄》,……雖然未經(jīng)進御,自謂小有可觀。忽坐流言,不容絕筆?!?46)王禹偁:《黃州謝上表》,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一百四十六,第7冊,第318頁。所謂“不容絕筆”,當是王禹偁的史筆觸及統(tǒng)治者逆鱗。一旦有人將此“私意”轉(zhuǎn)達給真宗,王禹偁的貶逐便勢所難免。

      總而言之,宋初皇位交接的混沌不明,致使皇權(quán)承繼者為維護自身合法統(tǒng)治地位實施系列舉措以控制輿論。王禹偁再三遭受貶黜,原因看似撲朔迷離,實則均觸犯統(tǒng)治者的權(quán)位禁忌。儒釋道三教并崇是宋初國策,而佛教適時地制造趙宋君權(quán)神授的輿論,無疑為宋代政權(quán)的合法性建立打下深厚的民間基礎,篡位所帶來的節(jié)義缺失借此得以彌補,因此宋初君權(quán)確立勢必與排佛主張相對立。太宗繼位事件的不正當性,直接促成皇位授受問題的政治忌諱,朝臣必須希旨行事,極盡所能地為太宗的皇權(quán)合法性添磚加瓦,堙埋一些不利的歷史真相勢在必行,而試圖秉筆直書無疑會走向皇權(quán)的對立面。至真宗朝,真宗必須將前朝遺留的皇權(quán)轉(zhuǎn)授鏈條止于太宗,方能確保自身獲取父死子繼的皇權(quán)合法性。因此,宋初三朝的政治忌諱看似各有側(cè)重,實則均與皇權(quán)授受問題密不可分,王禹偁的屢次貶謫恰好折射出宋初政治生態(tài)的隱藏法則。由此可知,宋代雖然是一個崇儒右文的王朝,但是宋初的皇權(quán)始終以一種警惕的姿態(tài)關(guān)注著士大夫的言論和行為,這是研究宋初士大夫政治生活時不容忽視的一個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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