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武
每一次回家,村口總會坐著一堆人,不由你就得情不自禁地挺胸抬頭,端起“領(lǐng)導(dǎo)”的架勢跟他們一個一個地打招呼,還要擺出十分熱情的樣子。要不,他們肯定會在背后議論你,說你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實際上,你根本不是什么高人,而是被他們評判的對象。他們坐在那的威嚴就像領(lǐng)導(dǎo)開會,每一位不是端著茶杯,就是旁邊放著茶杯,茶杯里永遠都泡著濃茶,而且全是一色的高檔茶。只是他們喝茶實在不太講究,一律喝花茶的模式,能放多少放多少,泡開的茶葉幾乎撐滿杯子,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省得來回跑,省得來回泡。
別看他們隨意圪蹴在村口,可千萬別小看他們,因為他們哪一個都是身家超百萬。這些人,曾經(jīng)都是村里或者方圓幾十里的能人。想當年,他們風華正茂,赤手空拳經(jīng)商下海,辦廠辦企業(yè),大踏步走在發(fā)家致富的道路上,每一個人都給家里蓋上了豪宅,成為讓人羨慕的能人。
你看,那個笑瞇瞇、眼睛瞇成一條縫的叫大民。上世紀80年代初,剛剛改革開放,他拿著借來的5000塊錢,遠赴內(nèi)蒙古買了大小20頭白底黑花的奶牛,租了一節(jié)火車皮,千里迢迢把牛從內(nèi)蒙古運到陜西,身上只剩下100塊錢,車廂里有牛吃的飼料,卻沒有他吃的東西。一連五天他不吃不喝,跟牛生活在一節(jié)車廂,其中的艱辛不易,只有他自己知道。牛運到西安,還有幾十里路,怎么從火車站往回走呢?這絕對是一個難題,可是,他辦到了。等到天黑,他趕著牛往回走,路上不讓走,嫌牛拉屎屙尿,他給牛戴上“屎罩”;嫌牛吃路邊的樹葉,他給牛嘴套上“口罩”;嫌牛不聽話,到處亂跑,他用韁繩把牛一個連一個拴住,連成一排往回趕。一隊白底黑花的奶牛,一步一晃地從城中穿過,那一聲聲不自覺發(fā)出的哞哞聲,引來一路行人的注目?;氐郊?,大民睡了三天三夜,睜開眼的第一句話:我的牛,好著么?
那個黑臉駝背的老漢,是我村的大胃王,叫天意。那一年,我高中畢業(yè),跟村里的人去城里蓋房給人當小工。我們村一起去的有七八個人,其中就有天意。我干了三天就受不了,各種不適應(yīng),可是天意啥都能干,拌水泥,拉磚,過沙子,往架板上撂磚頭,沒有他不能干的。不管誰叫:“天意,上磚!”“來了!”拿起磚,“嗖嗖嗖”地就往上撂,直到架板上的人說:“好了,再撂架板就塌了。”天意這才住手?!疤煲?,沒灰了?!薄昂?,這就來!”拿起鐵锨就往上拋,三兩下灰兜子就滿了?!疤煲?,沙子沒有了,過一車沙子?!薄靶校瑳]麻達。”拿起鐵锨掄圓,一會就能過一大堆。大家都說,天意干活,美得很!
不過,天意吃起來也美得很。中午,老板會給我們送點罐罐饃壓壓饑,喝點水,就是中午飯了。下午收工早,老板會在收工的路上給大家管飯,不是油潑面就是牛羊肉泡饃,讓大家盡飽吃。天意吃飯,不叫吃,叫“倒”。罐罐饃我們一人吃兩三個,天意一個手夾三個。我們兩個吃完,他已經(jīng)把手里的6個饃全部吃完了。吃完,隨便找個陰涼處很快就能打出呼嚕來。據(jù)說,天意吃牛羊肉泡饃,一般要吃4個饃。有一次,飯店老板不信天意能吃4個饃,說是如果能吃8個饃,免費讓他吃,不用掏錢。在眾人的起哄下,天意真的吃了8個饃的三大碗泡饃,把泡饃店的老板看得直瞪眼。要知道,那個時候的饃可是大饃,不是現(xiàn)在的小饃。能吃便能干,天意能將百十斤的一袋沙子一口氣背上7樓,一背就是一天,讓空著手上樓的業(yè)主直吐舌頭。
那個戴著藍牙耳機,圓臉,搖頭晃腦正在陶醉的半大老漢,叫黑娃。說起黑娃,那可是一個苦出身,過去是村里的“車把式”,就是趕馬車的。黑娃最早趕著馬車給生產(chǎn)隊從城里往回拉糞,一天一趟,算是全工分。因為這個工作的特殊性,黑娃只能晚上干。黑娃從16歲開始一直干到生產(chǎn)隊解散,他直接把馬車買回來,自己繼續(xù)干,越干越出色。原先糞倒給生產(chǎn)隊,現(xiàn)在是賣給個人。由于黑娃的糞筒大,灌得滿,守時,深得鄉(xiāng)親們信任。村里先后有好多人看這生意好,硬是擠進這個行當,但許多人干了一陣后就不干了,因為沒有足夠的糞源,無法滿足村里菜農(nóng)的需求。黑娃卻憑自己的本事,硬是把這活干成了金字招牌。村民沒現(xiàn)錢了,還能欠賬,有了再給,受到了村民好評。干得時間長了,黑娃把馬車換成碰碰車,又干了一年,換成了拖拉機,賺了個盆滿缽滿。
黑娃干到30歲,不干了,去當了司儀,紅白喜事做業(yè)余主持。他能成為主持,還得益于他在拉糞的路上,沒有人跟他說話,他跟騾子說,嫌說不過癮,又給騾子唱,連說帶唱,硬是把自己練成口齒伶俐、說學逗唱不差樣。之后,他稍加訓練,成了方圓幾十里紅白事人家離不了的司儀。從拉糞的車把式到有名的司儀,你說神奇不?
坐在邊上不說話,眼睛咕嚕咕嚕地轉(zhuǎn)個不停,發(fā)際線比較高的那個中年漢子叫楊平,是村里的副村長。起先,他可不是副村長,是村里第一個買挖掘機承包土方工程的人。那個時候,剛剛分產(chǎn)到戶,別的小伙子都是學汽車駕照,學成之后要么進城開出租,要么自己買貨車跑運輸掙大錢,楊平卻到河南買了一輛小型挖掘機。托運回來之后,在自己地里練手藝,將平展展的地挖得到處都是坑,挖好再填上,填上再挖。村里人都說楊平羨慕人家買貨車掙大錢,沒錢學駕照,熬煎成“神經(jīng)”了。后來,楊平跟人到工地干活,別人2小時能干完的活,他要干4個小時,就是賠本也要干。幾個月后,他成了開挖掘機的能手,一口氣買了5臺挖掘機,接連承包了幾個大活,用實際行動堵住了村里人的嘴,成了遠近聞名的開挖掘機高手,走上致富路。
楊平賺了錢,不忘村里鄉(xiāng)黨,出資給村里修了一條水泥路,帶頭捐款融資給村里修了水塔,讓村里人告別了吃井水的歷史。在村干部換屆中,他被推選當上了副村長,更好地為村民服務(wù)。
圍坐在一起的還有好幾個能人,他們在年輕的時候不是種地的高手,就是致富的能手,或者其他行業(yè)的把式。比如說,養(yǎng)200頭豬的老悶,一個人能蓋二層樓的均安,將信鴿公棚開到全國的紅超,開辦幾家超大幼兒園的團團,從事建筑行業(yè)蓋高樓的計娃……這樣的人還多得很,是他們讓我們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我們村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這個村,便是西安市未央?yún)^(qū)未央湖街道辦的文家村。隨著城市的改造,城中村在消失,文家村也在這股大潮中,由村莊變成了高樓大廈,成為城市的一部分。文家村的故事在續(xù)寫,必將會有更多的能人涌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