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龍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9)
人類社會在總體上按照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的序列,由低級向高級依次演進,是歷史唯物主義指明的歷史階段性發(fā)展的科學規(guī)律。但是長期以來,理論界關于社會發(fā)展階段問題的探討始終沒有停止。有觀點認為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社會發(fā)展階段與社會形態(tài)的學說只適用于西歐,而非人類社會的一般規(guī)律;也有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觀是一般歷史哲學公式,懷疑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是否有歷史必然性;還有觀點主張在歷史研究中,用西方現代化理論中的“現代社會”“傳統(tǒng)社會”范式取代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形態(tài)分析框架。
為此,重新回顧列寧的社會發(fā)展階段理論,對于明確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發(fā)展階段的科學闡釋,進而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正確認識當代中國、當今世界所處的歷史方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社會形態(tài)理論,是關于人類社會發(fā)展階段的科學概括和集中表達。但是作為一個初步框架,這一理論難免存在不夠明確、不夠完備的環(huán)節(jié)[1]。這既為理論的傳播帶來了困難,同時也使修正主義有了可乘之機。列寧正是在與種種歪曲、誤讀的論戰(zhàn)中堅持和發(fā)展了馬克思恩格斯的社會形態(tài)理論。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小資產階級的錯誤歷史觀在俄國十分泛濫,嚴重阻礙了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以自由主義民粹派為代表的社會思潮將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觀看作“歷史決定論”和“經濟唯物主義”,極力否定歷史發(fā)展的客觀性、階段性,主張俄國可以不經過資本主義而直接實現社會主義。
對此,列寧批駁了自由主義民粹派的唯心主義歷史觀和主觀主義方法論,堅決捍衛(wèi)了社會形態(tài)理論。列寧揭露了民粹派的小資產階級性,堅持社會形態(tài)演進是客觀的自然歷史過程,強調歷史唯物主義第一次站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高度發(fā)現了社會形態(tài)發(fā)展的判定依據[2]。對于自由主義民粹派關于俄國可以不經歷資本主義階段而直接實現社會主義的空想,列寧明確強調:“民粹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說什么俄國可以避免資本主義發(fā)展,可以不經過在資本主義基礎上和范圍內進行階級斗爭的道路,而經過其他道路來跳出或跳過這個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堅決摒棄了他們的這種荒誕言論?!盵3]
“五種社會形態(tài)”學說是馬克思恩格斯社會形態(tài)理論的核心部分,經歷了一個由提出、成熟到最終確立的發(fā)展過程。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哲學的貧困》《雇傭勞動與資本》等著作中,分別依據所有制及社會分工、生產力性質、生產關系等將人類社會劃分出不同形態(tài)。到1859 年寫作《〈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時,馬克思首次從生產方式變革的角度考察人類歷史進程[4]5-14,初步形成了“五種社會形態(tài)”理論。馬克思恩格斯在晚年通過借鑒19 世紀60 年代后人類學、歷史學的最新成果,詳細分析了階級社會產生之前的原始社會狀況,極大地豐富了社會形態(tài)理論,在事實上形成了比較成熟的“五形態(tài)”理論。
需要明確的是,馬克思恩格斯生前盡管已經在內容上提出了人類社會發(fā)展不同階段的五種社會形態(tài),但并沒有將五者在表述上并列表達,更多時候是在不同的語境下分別提到其中的某幾種社會形態(tài)[4]5-14。馬克思恩格斯逝世后,以列寧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者繼承并明確了“五形態(tài)”理論。列寧在《論國家》中明確,原始社會、奴隸制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是人類社會幾千年來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性、常規(guī)和次序”[5]28-29。由此,“五種社會形態(tài)”開始逐漸固定下來,并成為馬克思主義社會形態(tài)理論的主流學說。
在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上,馬克思恩格斯雖然提出了共產主義社會有兩個不同的階段,但是在表述上并沒有明確說社會主義社會就是第一階段。在很多時候,“共產主義社會”與“社會主義社會”在馬克思恩格斯的語境下是作為同義語使用的[6]。列寧在1915 年8 月發(fā)布的《論歐洲聯(lián)邦口號》,1916年7 月的《關于自決問題的爭論總結》和1917 年4月的《無產階級在我國革命中的任務》中都論述了經由社會主義社會發(fā)展到共產主義社會的思想,其中開始用“社會主義”這一概念指代無產階級革命勝利后建立的新社會,即馬克思所說的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并將“共產主義”用于專門指代高級階段。到1917 年,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中》中明確了共產主義社會兩階段的表述,“社會主義同共產主義在科學上的差別是明顯的。通常所說的社會主義,馬克思把它稱作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或低級階段。”[7]199-200列寧的這一理論表述在斯大林時期被固定下來,最終明確了社會主義社會作為共產主義社會的初級階段或第一階段的定位[8]。
資本主義分析是馬克思人類社會發(fā)展階段理論的關鍵環(huán)節(jié)[9]。資本主義社會作為人類迄今為止最復雜的一種社會形態(tài),其自身也必然經歷若干階段,最終才會消亡并向共產主義社會過渡。馬克思恩格斯在世時不可能全部預判到資本主義社會在未來會有哪些具體現象、會經歷哪些階段性發(fā)展。對于這一問題,只有在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才能解答。正是資本主義社會在19 世紀末20世紀初出現的新變化與新特征,將認識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階段的理論課題擺在了列寧面前。
列寧在綜合借鑒、批判繼承形形色色帝國主義理論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科學的帝國主義理論。列寧批判吸取了霍布森的“資本擴張本質論”、盧森堡的“資本積累規(guī)律論”、希法亭的“金融資本壟斷論”等理論的有益成分,同時嚴肅批判了考茨基的“超帝國主義”,由此提出了科學完備的帝國主義理論[10]。列寧認為,帝國主義是一般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特性的直接繼續(xù),本質是資本主義的壟斷階段,其基本特征在于壟斷組織、金融資本與金融寡頭、資本輸出、資本主義國際壟斷同盟、世界領土瓜分完畢五個方面[11]651。
列寧揭示了帝國主義政治經濟發(fā)展不平衡的內在規(guī)律,指明這一階段既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也是社會主義的前夜。帝國主義的寄生性與腐朽性意味著,貨幣資本越來越集中于極少數國家的金融寡頭,以至于形成了??俊凹粝⑵薄睘樯摹笆忱A級”和“食利國”。同時,高度壟斷加劇了生產的無政府狀態(tài),“使整個資本主義生產所特有的混亂現象更加厲害,更加嚴重。”[11]595此外,帝國主義國家對全球瓜分完成,形成了眾多殖民地、半殖民地、附庸國,但發(fā)展的不平衡使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沖突矛盾愈加激烈,戰(zhàn)爭變得不可避免。在戰(zhàn)爭中加劇的國內政治經濟危機加快了無產階級革命的發(fā)生和新社會的到來。而將社會生產、貨幣資本高度集中起來的少數大企業(yè)、大銀行等壟斷組織,在無產階級奪得政權后都能直接轉變?yōu)閲衅髽I(yè)與國有銀行,成為社會主義建設的基礎。
可以說,正是在科學分析資本主義社會在帝國主義階段的基本特征和具體情況的基礎上,列寧才得以正確認識俄國實現無產階級革命的現實可能性,為帶領布爾什維克黨在帝國主義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奪取革命勝利提供了理論指導。
馬克思恩格斯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首次提出,實現共產主義要依次經歷“一個政治上的過渡時期”“共產主義第一階段”和“共產主義高級階段”。列寧在俄國建設與改革的實踐中,深化了對共產主義社會發(fā)展階段的理解,充分認識到經濟文化落后國家建設社會主義的長期性、復雜性和多階段性,系統(tǒng)闡發(fā)了過渡時期、社會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的關系、特征與任務。
十月革命后,列寧清醒地認識到俄國正處在向社會主義過渡的時期。
在政治方面,列寧強調在過渡時期還無法完全消滅階級,必須堅決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列寧指出,在過渡時期依然存在階級和階級斗爭,它們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會呈現出不同以往的形式[5]67。在經濟方面,列寧指出過渡時期兼有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種社會經濟結構的特征。俄國在過渡時期已經廢除了生產資料資本主義私有制,但封建宗法式、或小資產階級的小農經濟依然占有優(yōu)勢,還在“自發(fā)產生資本主義”。為此,就要把資本主義發(fā)展納入國家資本主義的軌道,將其作為小生產與社會主義之間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列寧特別強調,國家資本主義雖然相比于社會主義是一種退步,但相比于小生產無疑是一種進步,國家資本主義的社會化大生產與勞動組織形式與社會主義是類似的,它是社會主義的前階。同時,列寧承認利用國家資本主義存在一定政治風險,但只要堅持無產階級專政,就能確保國家資本主義始終服務于社會主義建設。
列寧指出,社會主義社會與共產主義社會的關系就是同一社會形態(tài)成熟程度不同的兩個階段。在列寧看來,發(fā)展社會生產力,創(chuàng)造出比資本主義更高的勞動生產率是社會主義建設最重要的任務[7]490。為此,就必須有更高形式的勞動組織,創(chuàng)造大工業(yè)的物質基礎(主要是重工業(yè)),提高人民群眾的文化教育水平和勞動者的紀律、技能、效率。
社會主義社會雖然已經廢除了生產資料私有制,實現了按勞分配,但它畢竟是從資本主義社會中脫胎而來的,難免帶有舊社會的痕跡,在分配上依然存在“資產階級權利”和事實上的不平等,這是社會主義社會不可避免的一個弊病。同時,這也意味著在社會主義社會,人們還不能“立刻就能學會不要任何權利準則而為社會勞動”,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資產階級權利’以外,沒有其他準則。所以就這一點說,還需要有國家在保衛(wèi)生產資料公有制的同時來保衛(wèi)勞動的平等和產品分配的平等。”[7]196也就是說,社會主義社會盡管已經消滅了階級,但是依然存在國家。從國家形態(tài)來說,社會主義社會的國家是過渡性國家,是正在消亡的沒有階級的階級國家。
列寧繼承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的基本觀點,并予以了進一步闡發(fā)。列寧指明,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將真正實現“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到這時,社會主義社會殘存的“資產階級權利”就會完全消除,“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對立已經消失,因而現代社會不平等的最重要的根源之一也就消失”[7]198,人與人實現了真正的平等,而不再僅是形式上的平等。在此基礎上,國家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將完全消失。國家的最主要職能已經簡化為由工人自己來進行計算和監(jiān)督社會生產和分配,國家的“政治職能”就完全變?yōu)榱撕唵蔚墓芾砺毮?,國家就不再是“政治國家”了。同時,列寧強調,現在只能強調共產主義社會的必然性、長期性,實現共產主義的具體日期、形式還只能是一個懸案,目前還沒有解決這些問題的材料[7]197-198。
當代世界歷史方位整體上依然處在資本主義時代,當代資本主義依然處在帝國主義階段。近年來,全球政治經濟格局快速變化,面對當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深刻體會列寧的社會發(fā)展階段理論,對于如何看待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如何把握進入新時代后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依然有著極大的借鑒意義。
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發(fā)展階段學說是在剖析資本主義社會的過程中創(chuàng)立并逐步成熟的。不深入考察資本主義社會的形成歷史、運行機理,馬克思恩格斯就不會發(fā)現資本主義社會固有的根本矛盾,進而提出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趨勢;不準確分析19 世紀末20 世紀初資本主義由自由競爭轉向壟斷,工業(yè)資本發(fā)展為金融資本等資本主義在世界范圍內的新變化,列寧就不會提出資本主義發(fā)展到新階段即帝國主義的論斷以及資本主義發(fā)展不平衡的規(guī)律,也就無法為打破帝國主義鏈條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在俄國率先發(fā)動社會主義革命、建立社會主義政權奠定理論基礎。
21 世紀以來,特別是進入新時代以來,當代資本主義呈現出許多新特征:金融資本在經濟中占特殊地位,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經濟持續(xù)“脫實向虛”,經濟的金融化、虛擬化程度進一步加深,資本主義的結構性矛盾凸顯;新中間階層的興起,社會分化與矛盾加劇,西方傳統(tǒng)民主制度陷入困境;發(fā)達資本主義主義國家整體經濟地位下降,國際經濟格局和力量對比呈現均衡化趨勢;南北差距擴大,資本主義陣營內部出現分化,全球治理體系面臨大變局。[12]同時,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關系也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兩種社會制度的相互滲透在全球化時代達到了空前程度,以中國為代表的社會主義國家吸收借鑒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有益因素,眾多資本主義國家也不得不引入社會主義因素來緩和自身的結構性矛盾[13]。當代資本主義的這些新變化、新特征,既表明資本主義制度還有一定的生命力和發(fā)展空間,但同時也意味著資本主義國家內部的社會主義因素在持續(xù)增加,這為實現社會主義提供了新條件、新途徑、新方式,值得我們給予更多關注。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歷史是階段性發(fā)展的,每一階段都是在前一階段的條件積累基礎上實現,新的社會形態(tài)都是在舊社會的胎胞里孕育而生。如同資本主義社會是在封建社會中產生、壯大一樣,社會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也要在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產生。資本主義發(fā)展得越徹底,實現社會主義的物質基礎和現實條件就越充分,這是歷史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社會主義最早將在歐美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中實現的設想,正是基于這種歷史規(guī)律的一般性、普遍性提出的。但歷史的特殊性則讓社會主義制度在俄國、中國等相對落后的國家建立,這就不得不使落后國家的社會主義建設具有長期性、復雜性的特點。
社會主義建設和發(fā)展是多階段性的,必然經歷一個漫長的時間跨度和曲折的發(fā)展過程。列寧在十月革命勝利后,曾提出了“發(fā)達的社會主義社會”“社會主義初級形式”、共產主義的“低級階段”“中級階段”“最高階段”等概念,這些表明列寧已經認識到社會主義建設的實際過程遠比理論上更為復雜,社會主義本身也要經歷由不發(fā)達到發(fā)達的發(fā)展,也有初級、高級甚至更多階段。而且社會主義的實現路徑在不同國家會有不同表現,在相對落后國家建設社會主義更具特殊性。
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國家在建設社會主義的過程中,社會生產方式、社會結構必然具有多樣性、多層次性。任何一個落后國家在建設社會主義的過程中,都必須善于利用發(fā)達國家的文明成果。但是正如列寧所強調的,社會主義國家利用資本主義因素存在一定政治風險,對此必須保持高度清醒,既不能犯“左”的錯誤,更不能犯右的錯誤。必須防止市場規(guī)則、資本邏輯對政治領域和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侵蝕,反對“早產論”“補課論”等錯誤觀點以及形形色色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培厚社會主義的堅強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