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紫禁城

撰文＝王一婷

居住在紫禁城歷代明清皇帝和后宮嬪妃們，是怎樣取暖過冬的？

在農(nóng)業(yè)社會，冬天不能算得上是特別招人喜歡的季節(jié)。莫說寒冬，怕只是秋天來臨，蕭瑟之感就起了，食尚且不好尋覓，氣溫下降，又增添了衣的需求，這便為生活多添了一筆支出。人們將對寒冷蕭瑟的抵觸刻在了文字里，“秋心”被定義為愁。然而，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天下多寒士，紫禁城內(nèi)卻處處生溫暖，那些身處在“不可觸摸階層”的人們，靠著手中掌握的權(quán)力與財富，讓紫禁城的冬天也變得溫暖如春。在紫禁城，人們對抗寒冷的辦法主要通過以下幾個方面：一為衣服，二為器物，三為建筑，三位一體，共同讓北緯四十度的冬天變得溫暖。

在這件朝冠上，隨處可見東珠的影子，冠頂、鳳與鳳之間、鳳尾這些地方都飾有東珠。除東珠外，在朱緯上的那七只累絲鳳上綴有貓睛石。在冠后飾的翟鳥尾部掛有珠穗。

服飾

衣服與生俱來的使命就是代替人類身上的毛發(fā)抵御寒冷，隨著生產(chǎn)力的提高疊加了審美的功用。寒風(fēng)起時，衣服天賦的保暖使命就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在棉花未大規(guī)模種植以前，人們將動物毛填充在衣服里面制成“綿衣”，在棉花大規(guī)模種植后，由它充當(dāng)填充物起到御寒的作用。是以在現(xiàn)存的宮藏冬衣中，有很多是棉衣。除此之外，動物皮毛制成的衣服也是御寒“主力軍”，貂皮衣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皮毛、棉花、綿料，這幾種保暖材料一起，共同為人們抵御冬天的寒冷出一份力。

萬事都有個開頭，御寒也一樣。這件貂皮嵌珠皇后冬朝冠就是紫金城御寒保暖的“頭部工程”。在清代，皇后、皇太后冬季所佩戴的朝冠與皇帝的冬朝冠基本一致，但裝飾用的珠寶更多。與夏朝冠不同，冬朝冠上用的累絲鳳是金制，不是樺皮鑲金鳳。朝冠的為圓形冠，以貂皮為主體材料，頂部是三只金累絲鳳疊壓，在頂尖鑲嵌一顆大東珠。東珠，是指在東北地區(qū)出產(chǎn)的珍珠。這種珍珠的品相不能算作頂級，但由于出生在清室的故鄉(xiāng)，被皇室抬高了身價，成為御用之物。在這件朝冠上，隨處可見東珠的影子，冠頂、鳳與鳳之間、鳳尾這些地方都飾有東珠。除東珠外，在朱緯上的那七只累絲鳳上綴有貓睛石。在冠后飾的翟鳥尾部掛有珠穗。橫二排豎五列的排布方式被稱為“五行二就”，這是皇后、太后所用冠的規(guī)制。

清 貂皮嵌珠皇后冬朝冠 通高30cm，口徑23cm 故宮博物院藏

左上：清 明黃色江山萬代暗花綢貂皮褂 身長87cm，兩袖通長124cm，袖口寬32cm，下擺寬100cm，左右及后裾長34cm 清宮舊藏。

右上：清咸豐 大紅色緙絲八團彩云蝠壽金龍紋女棉龍袍 身長143.2cm，袖長198.4cm，袖口23cm，下擺116cm 清宮舊藏。

袍服作為宮中出場率較高的服裝，在冬天當(dāng)然也不可少。這件明黃地彩云金龍妝花緞貂皮朝袍是康熙皇帝所用。圓領(lǐng)、右衽、馬蹄袖。馬蹄袖為清朝服裝區(qū)別于其它朝代服飾的一大特色，這種袖子呈箭形，也被稱作“箭袖”。在騎馬射箭時將袖子放下可以起到保護手部的作用。清軍入關(guān)后，為了保持騎馬作戰(zhàn)的傳統(tǒng)，皇太極下令文武官員服飾上必須有馬蹄袖。平時綰起，行禮或作戰(zhàn)時再放下。這件朝袍的披領(lǐng)直接與朝袍相連，袍以黃色緞底上以圓金線妝花手法成織金龍紋。妝花是南京云錦織造工藝中最復(fù)雜的一種，本來品類繁多，在建國后也只傳承下來“妝花緞”一種。這件朝袍有黃簽，上書：“圣祖黃緞織金龍貂皮邊天馬皮朝袍一件，珊瑚背云二塊，珊瑚墜角四個，加間飯塊正珠八顆，四等四顆，五等五顆”。

除了男袍，故宮博物院還有一件經(jīng)典的女式棉龍袍——大紅色緙絲八團彩云蝠壽金龍紋女棉龍袍。此袍為清代皇后吉服之一，主要用于重大慶典活動等場合。其式為圓領(lǐng)，大襟右衽，馬蹄袖，領(lǐng)袖俱石青色曲水紋織金邊，片金緣，裾左右開，八團有水直身式袍。大紅色緙絲面，內(nèi)襯明黃色素紡絲綢，絮薄棉。綴銅鎏金鏨花扣四枚。運用精湛的緙絲技法緙織海水江牙紋，八團紅雙喜彩云金龍紋。

緙絲是一種“通經(jīng)斷緯”的織造工藝，因工藝精細，極費功夫，而其書畫般的裝飾效果可達到很高的工藝欣賞價值，被稱為“織中之圣”，且有“一寸緙絲一寸金”之說。及至明清兩代，緙絲工藝仍不斷發(fā)展，且時常用于宮廷高檔服飾。

下圖：清康熙 明黃色綢繡云龍棉襪 高61cm，長24cm 清宮舊藏。

清康熙，明黃地彩云金龍妝花緞貂皮朝袍身長150cm，兩袖通長194cm，袖口寬19cm，下擺寬152cm，開裾長53cm 清宮舊藏

除袍服外，人們還有坎肩、褂、行裳、棉襪等不同的服裝形式用來御寒。

宮里的衣服兼具美感與保暖性，華麗復(fù)雜的花紋內(nèi)包裹著上成的保暖材料。實用與審美就這樣巧妙且天衣無縫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為人們出行御寒提供了重要幫助。

器物

人類對抗自然，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各種工具的使用。在取暖這件事上，各式各樣的爐具當(dāng)仁不讓地承擔(dān)了這一功能。為了適應(yīng)不同的使用場景，爐具的形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既可以放在廳堂中供人們集體取暖，如火盆。也可以縮小身材放在手中腳下，形成手爐、腳爐。

在宮中取暖的爐具被稱為“熏籠”。它的制作十分精美，分為盆和籠兩部分。大型的熏籠重達數(shù)百斤，通高一米，有三足也有四足的。底下的配可燒炭，上面的籠則起到防護作用。冬日用火處頗多，防火則變得十分重要。宮中每個殿外都設(shè)有兩個大缸，里面常年盛滿了水，以備不時之需。在缸下還設(shè)有火道，冬天由專人負責(zé)燒火，防止大缸中的水結(jié)冰。熏籠一般以銅制為多，還配合以掐絲琺瑯或鎏金的工藝，顯得它更加華貴精美。

上圖：清中期 畫琺瑯云龍紋圓手爐高12.1cm，徑17.2cm 清宮舊藏

火盆在冬天置于宮殿內(nèi)，用以燒炭取暖，主要有掐絲琺瑯和銅兩種材質(zhì)。清宮檔案中經(jīng)?？梢砸姷綖槠z琺瑯火盆配座或?qū)⑵涿废匆娦碌挠涊d。

下圖：清中期 掐絲琺瑯八吉祥紋火盆高21cm，口徑51.7cm，底徑31.5cm故宮博物院藏

手爐是用來暖手的小火爐，精巧玲瓏、形狀多樣，里邊放火炭或尚有余熱的灶灰，爐外加罩。手爐甚至可放在袖子里暖手，又被稱為暖手爐、火籠。爐一般多圓形或橢圓形，其結(jié)構(gòu)分外殼和內(nèi)膽兩層。外殼可根據(jù)需要用不同的工藝制作和裝飾。內(nèi)膽一般為銅制，架于外殼的口沿之上，以備燃炭。熱量通過內(nèi)外兩層之間的空氣進行傳導(dǎo)，使外殼既溫暖又不燙手。

這件畫琺瑯云龍紋圓手爐呈圓形，弧形提梁?？谘貎?nèi)掛銅膽。蓋面以鎏金銅絲編織的密網(wǎng)做成，用以通風(fēng)換氣。器身中部以粉色為地，繪飾龍戲珠兼朵云紋，上下環(huán)以對稱的藍地白花裝飾帶。

另一件乾隆朝的朱漆描金龍鳳紋手爐爐腹部兩面對稱開光，內(nèi)為朱漆地，描金龍鳳紋各一對。龍頭及身部之金色深黃，背鰭及卷云紋金色較淺。鳳頭、身及翅尖金色較淺，而其輪廓及眼睛用深金色勾出，并以黑漆點睛。該手爐以世代相襲的龍鳳為紋飾，又以紅色漆為底襯，吉祥喜慶，具有濃重的宮廷色彩和皇家氣息。

用爐則需有熱源，那么，炭的選用就顯得重要。在宮中，有專門管理熱源事物的機構(gòu)，惜薪司，負責(zé)采辦御用熱源。一為熱火處，設(shè)八品首領(lǐng)太監(jiān)3 名、太監(jiān)50 人，專管安裝火爐，運送柴炭；二為柴炭處，有首領(lǐng)太監(jiān)2 名、太監(jiān)25人，專管柴炭的存儲和分發(fā)；三為燒炕處，有首領(lǐng)太監(jiān)2 名、太監(jiān)25 人，專管點火燒炕。另外，各宮殿還有若干名太監(jiān)聽差，專管宮內(nèi)的火爐、打更和守夜。皇宮內(nèi)燃燒的，大多是優(yōu)質(zhì)的“紅羅炭”，這種炭由涿州、通州、薊州、易州及順天府所轄的宛平、大興兩縣的硬木燒制的。成炭以后，再送到西安門外儲存。這種炭會盛放在涂有紅土的小圓荊筐內(nèi)，所以名為“紅羅炭”。炭的供應(yīng)也按品第依次遞減，據(jù)記載，乾隆年間，皇太后依制有120斤、皇后110斤、皇貴妃90 斤、貴妃75 斤、公主30 斤、皇子20 斤、皇孫10 斤。

清乾隆 朱漆描金龍鳳紋手爐通梁高13.7cm，口徑15—9.6cm

最接近現(xiàn)代暖氣設(shè)備的當(dāng)屬宣統(tǒng)二年（1910 年）延禧宮中的電暖爐，這電暖爐是由西苑電燈公所奉隆裕太后懿旨在天津采買回宮，并于當(dāng)年十月正式安裝。雖然由于電力不足，電暖爐供熱不均勻，前后試驗十次左右才得以正常使用，但這畢竟是宮中第一次有了電暖設(shè)備。為了供應(yīng)這些電器設(shè)備，清廷花費巨大，購買電暖設(shè)備及發(fā)電機、變壓器等耗資達白銀九千兩，而冬季每月所耗費的電費則有白銀一千六百八十兩。

兩年后，清廷宣布退位，持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在中國結(jié)束。新型的電暖設(shè)備雖然沒有被廢除，但終究沒能取代老式的炭火，只在內(nèi)宮活躍的舊貴族們，還是用炭爐取暖的多。

建筑

修建故宮的能工巧匠當(dāng)然會把保暖考慮在內(nèi)。

紫禁城內(nèi)的建筑，通常以院落為單位。每個院落都會有單獨的圍墻。這一道又一道的圍墻，除了分隔空間的功能外，既可用來防火，還可抵御冬天的寒風(fēng)。此外，紫禁城內(nèi)的大部分宮殿都坐北朝南，這種設(shè)計本身就有利于依靠自然光照取暖。再者，厚厚的墻壁和屋頂，也可以達到較好的保暖效果。

最有匠心的是宮中的“火墻”了。他們將宮中的墻壁掏空，形成火道，在屋外的廊檐下設(shè)置炭口，添置木炭，火道的盡頭設(shè)有出氣孔，用來排煙。這種設(shè)備散熱面積大且沒有煙灰污染。以墻壁取暖并非紫禁城首創(chuàng)。早在漢朝。武帝就在前殿之北建了一座溫室殿，《西京雜記》中說：“溫室殿以花椒和泥涂壁，壁面披掛錦繡，以香桂為主，設(shè)火齊云母屏風(fēng)，有鴻羽帳，地上鋪著西域毛毯。”溫室殿是皇帝與朝臣商量要是的重要場所，皇后的殿壁則以花椒為涂料保暖，所以又被稱為“椒房殿”。

火炕與暖閣則是紫禁城取暖系統(tǒng)中十分重要的部分。紫禁城內(nèi)有大量的火炕，這種取暖方式與今天北方的農(nóng)村中的火炕并無大致差別。火炕內(nèi)有爐膛，與殿內(nèi)火道聯(lián)通。在沈陽故宮和北京故宮兩處，都還能看到火炕的存在。殿中往往還有東西暖閣，這就更像今天的地暖了。據(jù)《宮女談往錄》中記載：“宮殿建筑都是懸空的，像現(xiàn)在的樓房有地下室一樣。冬天用鐵制的轆轤車，燒好了的炭，推進地下室取暖，人在屋子里像在暖炕上一樣?！蓖砻魈O(jiān)劉若愚著《酌中志》：“乾清宮大殿……右向東曰懋勤殿，先帝創(chuàng)造地炕于此，恒臨御之?！薄笆隆菚r夜已漸長，內(nèi)臣始燒地炕?！笨梢娫诿鞒瘜m中就有此設(shè)施了。

左圖：從神武門看順貞門

右上：故宮養(yǎng)心殿 右下：養(yǎng)心殿后殿東暖閣皇帝的寢室

左上：坤寧宮西暖殿后檐墻外的煙囪 左下：沈陽故宮里的煙囪

右圖：故宮里的煙囪

火炕、暖閣、火墻，宮中的供暖系統(tǒng)完備而且科學(xué)?？滴跄觊g，營造司成立，這個部門隸屬于內(nèi)務(wù)府，雖然沒有多大的職權(quán)，但由于可以近距離接觸到紫禁城的主人，所以有“近侍牌子”的別稱。宮中宮殿頗多，人數(shù)也很多，營造司負責(zé)供暖的人員的工作量也很繁重。但正是他們的辛勤勞動，才讓紫禁城的冬天也溫暖如春。

乾隆皇帝在《冬夜偶成》一詩中，曾較為詳細地記述了紫禁城冬季的“供暖”情況及其感受。詩曰：“人苦冬日短，我愛冬夜長。皓月懸長空，朔風(fēng)瓢碎霜。垂簾在氍毹，紅燭明涂堂。博山炷水沉，和以梅蕊香。敲詩不覺冷，漏永夜未央”。

道光皇帝也曾有一首詩，詳細描述了地炕結(jié)構(gòu)。詩曰：“花磚細布擅奇功，暗熱松針地底烘。靜坐只疑春煦育，閑眠常覺體沖融。形參鳥道層層接，里悟羊腸面面通。薦以文茵饒雅趣，一堂暖氣著簾櫳”。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或許寒冷也是如此。服飾、器物、建筑，方方面面都能提供保暖。人力終究也可以戰(zhàn)勝天氣，有了這些保暖設(shè)施，再寒冷的冬天也會變得溫暖，這也許就是紫禁城獨特的魔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