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蘭劇作家布魯斯·梅森及其早期戲劇創(chuàng)作之管窺"/>
李偉娟
(白城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吉林 白城 137000)
布魯斯·梅森(Bruce Mason,1921-1982)是新西蘭文學史上第一位重要的職業(yè)劇作家,將一生奉獻給了新西蘭的戲劇事業(yè)。他“對新西蘭舞臺的貢獻是任何其他人所不能比擬的。他是奠基人,也是里程碑,重要性就如尤金·奧尼爾對于美國戲劇的發(fā)展一樣?!保?]新西蘭評論家約翰·史密斯(John Smythe)曾認為,梅森的戲劇與新西蘭其他任何一部重要的文學作品一樣有價值,特別是對于捕捉新西蘭的社會本質方面更為突出。梅森的戲劇生涯近30年,他的創(chuàng)作直接影響了眾多的青年劇作家。梅森在他的劇本中探討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主題:性別政治、殖民主義以及帕克哈身份認同(Pakeha,來自歐洲的新西蘭白人)等。無論是以《裁決》(The Verdict,1955)為代表的針砭時弊的“社會問題劇”,以《桃金娘樹》(The Pohutukawa Tree,1957)為代表的反映土著文化與歐洲文化碰撞、沖突的“毛利劇”,還是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以《黃金季節(jié)的結束》(The End of the Golden Weather,1959)為代表的展示青少年成長歷程的“獨角劇”(solo play),均對新西蘭戲劇舞臺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他雖然一生都飽受爭議,喝彩與抨擊并存,但始終堅守他鐘愛的戲劇事業(yè),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梅森集演員、經紀人、導演、劇作家、評論家于一身,五次獲得英國戲劇聯(lián)合會創(chuàng)作獎,并獲得奧克蘭全國戲劇創(chuàng)作競賽獎和國家文學基金會獎學金。
20 世紀50 年代的新西蘭戲劇沒有形成文學潮流,“由于缺少戲劇賴以生存的觀眾,缺少專業(yè)創(chuàng)作團隊和專業(yè)劇團,也由于受劇場的限制,本地的戲劇創(chuàng)作多年來一直停留在業(yè)余水平上?!保?]正是以布魯斯·梅森為代表的本土青年劇作家的異軍突起,為新西蘭戲劇注入了新鮮血液。梅森“擺脫了當時流行于歐美的自然主義,建立了自己的風格”,[3]為新西蘭戲劇舞臺帶來了一股清流。
布魯斯·梅森于1921年出生于新西蘭的首都惠靈頓。他的父親極具喜劇天賦,母親曾為他的木偶劇院做了一個紅色鑲邊的天鵝絨幕布。這種家庭氛圍使他從小便對戲劇表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成為他日后走上戲劇創(chuàng)作之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1940年,梅森在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讀書期間,盡管主修法律和語言,他仍積極參加大學生戲劇俱樂部的各項活動。1941 年,梅森參軍,進入新西蘭皇家海軍志愿預備役部隊服役,1943年離開新西蘭前往英國途中,他看了一些戰(zhàn)時劇場的演出,特別失望,便萌生了自己創(chuàng)作戲劇的想法。二戰(zhàn)期間,在英國倫敦,梅森不僅深受濃厚的反法西斯情緒的影響,而且還接觸了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文學。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對梅森在戲劇創(chuàng)作中表達政治意圖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梅森認為戲劇不能只是作為中產階級消遣或娛樂的工具,而應當大力宣傳政治;戲劇更應該致力于反法西斯和批判中產階級偽善的價值觀。1945年從海軍退伍后,梅森從倫敦回到惠靈頓,在維多利亞大學完成了學業(yè),并獲得了學士學位。梅森與未婚妻戴安娜·肖(Diana Shaw)結婚后,嘗試了各種各樣的工作,最后到具有社會主義思想傾向的惠靈頓聯(lián)合劇院工作,他曾擔任聯(lián)合劇院的秘書,扮演過一些小角色。1947年梅森當選該劇院的經理。梅森一直在醞釀創(chuàng)作關于新西蘭和新西蘭人的劇本,因此于1949年辭去了聯(lián)合劇院的工作,攜妻子去了倫敦,希望能夠從英國劇作家那里汲取營養(yǎng),并適當發(fā)展自己的風格。在英國,梅森與劇作家約翰·博因頓·普里斯特利(John Boynton Priestley,1894—1984)有過短暫的接觸,但在倫敦梅森并未獲得預期的效果。1952年,梅森與妻子回到惠靈頓定居并重新到聯(lián)合劇院工作,開始了自己的戲劇創(chuàng)作。梅森為了在舞臺上完美地呈現(xiàn)自己的作品,使其具有強大的藝術感染力和生命力,在得心應手地運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同時,他不僅學習了拉丁語、西班牙語、德語、意大利語、漢語和毛利語,還鉆研音樂,為自己的劇作作曲配樂。
在梅森近30年的戲劇創(chuàng)作中,他的題材均源于自己的祖國新西蘭,并將新西蘭和新西蘭人置于劇本的中心地位,英國人物是以外來者的身份出現(xiàn)在他的劇本中,均為陪襯人物,次要角色,而他們的殖民地“表親”新西蘭人則是主要角色。尤其可以稱道的是梅森在20 世紀60 年代創(chuàng)作了以毛利人生活為題材的5 部毛利劇,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了毛利文化與歐洲文化互相碰撞、互相滲透的主題。20 世紀70 年代梅森又專注于獨角戲的創(chuàng)作與巡回演出,觀眾反響強烈。
梅森一生創(chuàng)作了34 部劇。通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看出,“他一方面強烈渴望社會安定,希望能為存在的社會問題找到滿意的答案;但另一方面,他又偏愛無政府主義的主張,希望人人都能言所欲言,行所欲行?!保?]簡而言之,梅森特別注重戲劇的社會功能,并對這一創(chuàng)作初衷始終堅定不移。梅森對新西蘭戲劇的貢獻有目共睹,但他自己卻說,“我并不認為自己是新西蘭最了不起的劇作家,但我的確是最持之以恒的一個。這些年來,我同其他許多人一道創(chuàng)造了新西蘭戲劇發(fā)展的大好氣候。戲劇是我們的主要藝術,今后無疑會大放異彩?!保?]梅森被譽為“荒野中的先知”,畢生致力于創(chuàng)建新西蘭本土劇院的藝術家,為新西蘭乃至西方戲劇事業(yè)的繁榮和發(fā)展作出了杰出貢獻。
布魯斯·梅森的戲劇生涯從20世紀50年代初期開始,一直持續(xù)到 20 世紀 70 年代末、80 年代初,大致可以分為早期、中期和晚期三個階段。梅森在其早期劇作中深刻地揭露和抨擊了新西蘭林林總總的社會問題,但他對中產階級的批判仍然停留在道德層面。
梅森在20 世紀50 年代初開始在新西蘭的戲劇界嶄露頭角。他于1953 年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戲劇《愛的契約》(Bond of Love)在惠靈頓的聯(lián)合劇院上演后,便一鳴驚人,大受歡迎。同年6月,《愛的契約》在由惠靈頓聯(lián)合劇院組織的全國戲劇比賽中獲得第二名的好成績。一個月后,該劇在一年一度的英國戲劇聯(lián)合會(the British Drama League)“惠靈頓節(jié)”(Wellington Festival)中贏得了新西蘭最佳劇本獎杯。在隨后的5 年間,梅森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晚報》(The Evening Paper,1953)、《裁決》(The Verdict,1955)、《特許糧店》(The Licensed Victualler,1955)、《適例》(A Case in Point,1956)、《絞盡腦汁》(Wit’s End,1956)以及《荒野之鳥》(Birds in the Wilderness,1957)等劇作。
梅森最初的戲劇創(chuàng)作尚未擺脫英國戲劇傳統(tǒng)對其潛移默化的影響與束縛,如在《愛的契約》《晚報》等劇本中,梅森塑造了一系列來自英國的人物形象,并通過這些人物的視角來審視新西蘭。在《愛的契約》中,英國姐妹埃德娜(Edna)和薩莉(Sally)懷揣夢想來到新西蘭,希望能過上“烏托邦”式的生活,而她們不得不面臨嚴酷的現(xiàn)實,她們被兩個以自我為中心、要求苛刻的男性所利用。埃德娜經常被丈夫伯特(Bert)毆打奴役,在萬般無奈情況下,最終與伯特達成了一項協(xié)議:只要埃德娜允許伯特與其他女人滿足自己的性需求,他就可以與埃德娜保持婚姻關系。事實上,他們的婚姻已名存實亡。對于薩莉來說,她甚至沒有機會與她所謂的男朋友喬治“簽訂”姐姐與姐夫那樣的“契約”,因為喬治拒絕娶她,但她要隨時隨地、無償?shù)貪M足喬治的性需求,她被迫過著極有可能淪為妓女的單身生活。梅森在《愛的契約》這出劇中從不同側面探討了性愛問題以及女性在婚姻生活中所處的低下地位,借此抨擊了新西蘭當時的婚姻制度。通過伯特和喬治這兩個人物形象,梅森揭露了新西蘭中產階級男性的兩面性及其偽善行為,他們私下交往無度,而在公共場合卻冠冕堂皇,如正人君子一般。同時,這部戲也反映了梅森對理想的中產階級婚姻生活的深度思考:性愛不是婚姻生活的全部,幸福美滿的婚姻要建立在夫妻雙方平等、尊重、互敬互愛基礎之上,而女性要獲得幸福、平等的婚姻,不僅要擺脫男性的壓迫與束縛,更要自強自立、自尊自愛。
《晚報》是梅森創(chuàng)作的備受爭議的一部劇,很多人認為這部戲歪曲了新西蘭人的形象?!锻韴蟆返谋尘霸O置在一個傳統(tǒng)的新西蘭中產階級家庭的客廳之中,這個家庭中溫順的父親歐內斯特(Ernest)整日埋頭于晚報之中,母親埃爾弗里達(Elfrida)是一個趨炎附勢、善于鉆營的勢利小人,他們唯唯諾諾的女兒溫瑟姆(Winsome)被其母牢牢掌控著,他們的遠房親戚菲利普(Philip)從英國來。在原版中,菲利普是劍橋大學的心理學講師,在修訂版中,菲利普被塑造成一位詩人,在新西蘭南島的山脈中尋找他的繆斯。菲利普闖入這個中產階級家庭中,試圖改變他們的價值觀。菲利普竭盡全力啟蒙溫瑟姆,讓受到嚴密保護的她“睜開眼睛”,但他卻無法打敗強大的埃爾弗里達。菲利普無奈回到了英國,溫瑟姆仍然安全而感激地依附于母親的束縛之中,而父親歐內斯特則繼續(xù)在他的報紙里“冬眠”。借助這部戲,梅森抨擊了中產階級家庭根深蒂固的陳腐觀念對下一代成長的不良影響。盡管在菲利普的鼓動下,溫瑟姆一度試圖走出母親為她構建的“牢籠”,但她的反叛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只能安于現(xiàn)狀,繼續(xù)做母親的乖乖女。溫瑟姆的脆弱雖源于母親的強勢,但更與父親的不聞不問密切相關。在溫瑟姆的生活中,作為父親的歐內斯特只是個旁觀者。梅森似乎在告誡人們,父親在子女成長過程中不可缺席。
從《裁決》這部劇開始,梅森筆下的人物完全“去英國化”,所有人物均為地地道道的新西蘭人?!恫脹Q》是梅森于1955 年創(chuàng)作的,這部劇的創(chuàng)作靈感源于一起真實的謀殺案。梅森以一年前在克賴斯特徹奇(Christchurch)發(fā)生的臭名昭著的謀殺案作為該劇的藍本,批評和駁斥了新西蘭中產階級的社會價值觀。15 歲的波琳·帕克(Pauline Parker)和 16 歲的朱麗葉·胡爾梅(Juliet Hulme)在公園用襪子里的一塊磚頭作為武器,謀殺了波琳的母親。這部劇的標題與其說是針對陪審團的裁決,不如說是針對中產階級道德的判決,同時,抨擊了中產階級評判謀殺的雙重標準。正是這樣一群中產階級觀眾,在媒體的慫恿下,樂于看到這起謀殺案成為流言蜚語的素材,而一年后卻不再理會他們曾經認為梅森在這部劇中使用了所謂不恰當?shù)闹黝}。梅森創(chuàng)作這部戲的真正意圖在于揭露和抨擊中產階級的偽善,而非針對陪審團對這起謀殺案的裁決。
《裁決》之后,梅森借助《桃金娘樹》和《黃金季節(jié)的結束》兩部劇,暢快淋漓地發(fā)出了新西蘭本土的最強音。約翰·史密斯認為《桃金娘樹》是一部真正偉大的劇,是每一個新西蘭人和海外游客一生中都應該不止觀看一次的好劇。《桃金娘樹》為梅森的早期戲劇創(chuàng)作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梅森這位“荒野中的先知”,一生致力于新西蘭的戲劇事業(yè),對新西蘭及西方戲劇發(fā)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懊飞膽騽∥枧_便是一個濃縮的現(xiàn)實世界。通過描繪現(xiàn)實世界,梅森揭露了新西蘭社會生活中存在的矛盾和弊端,表達了自己對社會的良好愿望,希望人們通過相互間的寬容和真誠,真正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美好生活。”[6]而從他的早期戲劇創(chuàng)作我們便可窺見這一創(chuàng)作基調,即歌頌真善美,批判假惡丑。通過戲劇舞臺,梅森力圖使新西蘭人堅定改變混亂的舊世界、建立和諧的新世界的信心。梅森的早期戲劇創(chuàng)造具有鮮明的時代性,繼承和發(fā)展了現(xiàn)實主義戲劇傳統(tǒng),為新西蘭現(xiàn)實主義戲劇的日趨繁榮奠定了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