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話本對市民價值觀的藝術引領與塑造

李術文

(星海音樂學院 人文社科部，廣東 廣州 510500)

話本是宋元時期興起的白話小說，即當時民間說唱藝人演講故事所用的底本，多以社會生活、歷史故事、神話傳奇為題材。它作為一種城市商品經(jīng)濟刺激之下興盛起來的文藝形式的同時，還是一種文化消費行為。除了娛樂大眾，給市井百姓以精神享受之外，話本還有另一項極為重要的文化功能，即對市民價值觀的藝術引領與再塑造。

一、傳播歷史文化

宋元話本作為一種通俗文藝形式，興盛于瓦舍勾欄，流行于街衢巷尾，成為市井百姓獲得各種歷史知識和社會規(guī)范的重要途徑，彌補了古代學校教育留下的巨大空白，在社會生活中起到了引領再造市民價值觀的重要作用。民間說唱藝人的引領教化意義不可小覷，尤其說書、講史之類的說唱伎藝，一直風行于坊間村落，是那些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受教育程度普遍低下的市井小民最受歡迎的文藝形式：一方面，作為民眾的精神淵藪，那些精彩絕倫的歷史故事和曲折動人的英雄傳奇滿足了大眾的娛樂心理和精神需求；另一方面，通過這些故事廣大民眾還可以習得平常難以獲取的歷史知識。當然，這也對說唱藝人提出了極為苛刻的要求。為了謀生，他們既要在表演技能上下足功夫，更要在故事內(nèi)容上做好文章?！皻v代說唱藝人要說好長篇書，在市場上立住足，就必須把握足夠多的故事、事件、語言的‘部件’‘零件’，以便對書情作隨機處置，逢枝開花，遇路轉(zhuǎn)彎。從別的書目中移植叫座兒的部分書情，改頭換面，借樹開花，叫作‘摘掛’?！盵1]在這一過程當中，說書藝人經(jīng)常會借助民眾較為熟悉的故事或者社會道德常規(guī)來培養(yǎng)和吸引自己的觀眾，也因此練就了“世間怪事皆能說，天下鴻儒有不如。聳動九重三寸舌，貫穿千古五車書”[2]的本事。那么這些故事源于何處？

從現(xiàn)存《新編五代史平話》《全相平話五種》《大宋宣和遺事》等幾種重要的講史話本來看，其題材大多源自《史記》《漢書》《資治通鑒》等史料，以及唐宋時期的文人筆記小說，如孫光憲的《北夢瑣言》、司馬光的《涑水記聞》、洪邁的《夷堅志》等。如果說正史提供的是史實資料，那么筆記小說則更多的是異聞傳說。講史藝人將以上來源豐富的歷史文獻資料，通過直錄、節(jié)錄、譯錄等多種選錄方法，加以靈活處理，再經(jīng)過書會藝人的演繹、潤色，加之說唱藝人妙趣橫生的演繹，為聽眾一步步揭開歷史的帷幕和面紗：那些沙場秋點兵，那些邊關塞外聲；那些爾虞我詐的宮廷政變，那些勾心斗角的皇權更迭一幕幕地呈現(xiàn)在聽眾面前，使人們既看到它的莊嚴和偉大，也發(fā)現(xiàn)它的陰暗和無序。歷史知識就在這樣的嬉笑怒罵中，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大眾。如《大宋宣和遺事》從“茫茫往古、繼繼來今”開始著筆，一直寫到安史之亂，接著講述兩宋王權的歷代更替，其目的就在于說明宋朝因何失政導致國喪家亡的歷史原因。

說唱藝人所傳遞出來的基本思想就是鞭撻那些暴虐無道、驕奢淫逸的昏君，認為天下興亡存乎于德行之間。我們考察《武王伐紂平話》《三國志平話》《五代史平話》等說唱文學作品，傳達出的基本都是這樣的思想傾向。盡管這些歷史故事經(jīng)過說書人的演繹之后，與歷史的本來面目和今日之歷史觀念產(chǎn)生較大差異，有的敷衍虛構、隨手捏合，如《三國志》記載關羽斬顏良一事僅寥寥數(shù)語，而在《三國志平話》中對此事則長篇渲染；有的添加許多民間神話、傳奇故事，如《武王伐紂平話》中的九尾狐換了妲己的靈魂；有的甚至重構了歷史，如《五代史平話》開篇從洪荒既判講起，依次涉及黃帝戰(zhàn)蚩尤、商湯征桀紂、劉季取天下、曹操篡漢室，直到黃巢起義，但這并不妨礙大眾對說唱文藝的喜愛。這些歪曲了的或者說另塑的歷史世界，也隨著說唱伎藝的廣為傳播散落于街頭巷尾。華夏數(shù)千年的歷史也在藝人騰挪轉(zhuǎn)移的說唱中，一點點浸潤于民眾心田，開枝散葉，建構起市井百姓的歷史知識體系。因此，我們甚至可以說，民眾頭腦中的歷史就是源自說唱藝人口中的精彩講述。對當時城市里的普通百姓而言，《五代史平話》《全相平話五種》《大宋宣和遺事》就是真的歷史。

此外，這類說唱作品中經(jīng)常會有某個歷史人物，初期出生地位低下、困頓貧賤，大多為市井無賴之徒，歷經(jīng)磨難之后最終發(fā)跡變泰成就功業(yè)的情節(jié)。如《梁史平話》中的黃巢、朱溫，《后漢平話》中的開國君主劉知遠，《周史平話》中的太祖郭威等等，這與追求富貴功名的市民意識何其一致！兩宋時期的市井百姓原本大多并不富裕，話本中這些發(fā)跡故事正好迎合了他們祈求改變命運的心態(tài)。因此，說唱藝人對講史平話之所以趨之若鶩，也就不難理解了。

說書藝人在瓦舍勾欄里講唱歷代爭戰(zhàn)、興廢存亡和風云人物，必然會將自己的政治立場、思想信仰傳達給市井百姓，在傳播歷史知識和歷史經(jīng)驗的同時，又達到社會教化的目的。尤其歷史故事中構建的人物形象，極具褒貶之意，往往含有藝人自己的價值觀?！皩嶋H上，民間講史一般都是從歷史人物的一兩個性格特征出發(fā)，根據(jù)下層民眾的生活、心理和想象，對其所說人物進行大膽的夸張與渲染，并對其善惡美丑進行褒貶的?！盵3]這樣，在長時間的講說過程中，不知不覺間就將善惡好壞的標準傳遞給聽眾，無形之中為聽眾樹立起學習的榜樣。如瓦舍勾欄里最為常見的三國故事，不知曾教育了多少民眾，就連市井里的頑劣孩童，也喜歡坐聽說書?！巴跖韲L云：涂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盵4]忠孝仁義的儒家傳統(tǒng)思想觀念，就這樣在說唱藝人聲情并茂的表演間，一點一滴地浸染了市井百姓的心靈。在伴隨著主人公命運的波瀾起伏之中，善惡忠奸的評判標準已經(jīng)深深地印入了他們的心海。瓦舍里聽來的故事，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成為他們思想價值觀念形成的基石。

二、宣揚儒家道德倫理觀

現(xiàn)存話本小說中數(shù)量最多、成就最高的是以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愛情故事為主的作品，這類題材所宣傳的主體思想是儒家的忠孝仁義、婚戀道德觀念，以及婦女的守貞節(jié)烈行為。究其原因，與宋朝的社會教化政策不無關系。

北宋建國之初，有鑒于五代十國時期因戰(zhàn)亂所造成的道德淪喪，加強了封建綱常倫理的整治，確立了興文教、抑武事的基本國策。之后歷代君主都特別強調(diào)文德之治，如宋真宗便親自率領文武百官前往曲阜祭拜孔廟，并稱孔子為“人倫之表”，將儒學定為“帝道之綱”。加之兩宋理學盛行，理學家們極力倡導忠孝節(jié)義等倫理綱常，整個社會無形之中形成一個道德法庭：對不忠者批判，對不孝者報應；對忠孝之人加以眷顧和褒獎。這種孝道觀念通過瓦舍勾欄里說唱藝人繪聲繪色的演繹在民間迅速傳遞。不但告知人們行孝的意義，而且指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行孝的方式。

如話本《合同文字記》講述了家住東京汴梁城外的主人公劉安住，三歲時隨父親劉添瑞投奔遠在山西的姨父張學究。臨走之際，其父與伯父劉添祥立下合同文字分了地產(chǎn)。之后父母病故，安住由姨父撫養(yǎng)成人。十八歲時，他帶著合同回故鄉(xiāng)認親，孰料其伯父為霸家產(chǎn)，竟然閉門不認，還將其打傷。無奈之下，安住在丈人李社長幫助下到開封府告狀，并提出不愿讓其伯父伯母挨打問罪，只求明斷是非。盡管從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來看，并未使用較長篇幅來宣揚孝道，只在后半部分通過劉安住挑著父母骨殖歸祖認宗和請求包拯不打伯父兩件事上體現(xiàn)出來，但其核心思想就是勸誡民眾要力行孝道。再如《汪信之一死救全家》寫到汪信之死后，汪世雄打算將父親骸骨運回故里安葬，其伯父汪孚認為這是大孝之事。

以上兩篇均提到同一種行孝方式，即父母在異鄉(xiāng)去世之后，子女需將尸骨帶回故鄉(xiāng)安葬。宋元話本小說中還寫到其他一些行孝方式，如《任孝子烈性為神》中的任珪，嚴守孝道，每日早出晚歸均要參拜盲眼的父親?！稄埿⒒惲粽J舅》中的張孝基夫婦雙雙得疾，兩個兒子日夜侍奉湯藥，衣不解帶。他們的孝行被鄉(xiāng)里人所推重，最后州郡舉二子孝廉，俱為顯官。這些作品中，行孝的方式各有不同，但都具有明確的道德勸懲意識，這種意識構成小說情節(jié)設置的推動力，最終起到教化民眾、啟示民眾的作用。

除了提倡孝道之外，話本小說中的諸多婚戀故事都隱含著儒家婚俗的道德規(guī)范和婚姻法則。以歐陽健、蕭相愷編訂的《宋元小說話本集》為藍本，對其中涉及婚姻習俗的作品做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該集共收錄作品67篇，其中涉及婚姻習俗的有28篇，占總篇目的42% ，從納采問名到說媒相親，從納吉占卜到奠雁下聘，從請期親迎到花燭成婚，古代傳統(tǒng)婚姻必經(jīng)的六個程序均有敘寫[5]。這些數(shù)據(jù)一方面說明當時說唱藝人對日?；橐鲱}材的關注程度，另一方面也與這些婚俗行為、婚俗禮儀背后所蘊含的文化功能和教化意義密切相關，正所謂“男女之禮，人倫之本也，風教始也”[6]。

《馮玉梅團圓》就是這樣一部極具教化色彩的作品。關西長官馮忠翊帶著家眷來福州上任，途徑建州時，女兒馮玉梅被盜賊掠去，幸虧匪首侄兒范希周搭救，二人遂結(jié)為夫妻。后官軍圍攻建州，形勢危急之際，夫婦之間有一段對白：

“玉梅向丈夫說道：‘妾聞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妾愿先君而死，不忍見君之就戮也?！差^利劍，便欲自刎。希周慌忙抱住，奪去其刀，安慰道……玉梅道：‘妾倘有再生之日，誓不再嫁。便恐被軍校所擄，妾寧死于刀下，決無失節(jié)之理?！盵7]

從這段話中，我們不難看出，宋代理學家所謂的“餓死事極小，失節(jié)事極大”(朱熹《二程全書·遺書》卷二十二)的婦女貞節(jié)觀已經(jīng)被大眾普遍接受了，瓦舍勾欄里的說唱藝人也在極盡鼓吹貞節(jié)烈婦的道德倫理。以上這個故事所歌頌的正是貞夫烈婦的儒家傳統(tǒng)禮教行為，其目的就在于勸世化俗，以張揚道統(tǒng)；而那些貪戀美色淫欲不顧倫理道德，或者不遵循倫理規(guī)則的人物，則是話本小說中重點抨擊的對象。如《刎頸鴛鴦會》中蔣淑珍與人私通，先后害了三人性命，開篇入話即提到“情”“色”二字，勸人勿生欲念。那些雖然犯了錯誤，但能及時改正，并且守貞如一的，就加以肯定。如話本《戒指兒記》中一心守志的陳小姐。而那些誠實正直、不貪財色的人物，則是說唱作品中極力贊揚的形象。如《志誠張主管》中胭脂絨線鋪的張主管，正是由于其立心至誠，保持了自我操守，克制了內(nèi)心的淫欲，才得以免禍上身，全身而退。這種高尚的品德所具有的教化意義不言而喻，普通民眾聽罷這樣的故事自然會謹記于心，并在日常生活中加以注意。

除了傳播儒家傳統(tǒng)歷史觀、宣揚儒家道德倫理觀之外，話本小說對儒家思想的宣傳還體現(xiàn)在提倡功名仕進、反對拜金享樂等方面。

三、提倡功名仕進、反對拜金享樂

學而優(yōu)則仕，讀書仕進是儒學思想對年輕人未來的期許，更是唐宋以來士大夫步入仕途的不二門徑。尤其兩宋時期，朝廷擴大了科舉取士的范圍，每年錄取進士的數(shù)量由唐時的幾十人增長至幾百人，甚至上千人。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晚唐上層士紳中出身寒門比例為13.8%，到北宋時期這一比例已經(jīng)上升為46.1%[8]。這對寒門士子和普通大眾來說，無疑打開了一扇通往上層的大門。社會上普遍重視詩書傳家，“第一品格是讀書，第一本等是務農(nóng)，此外為工為商，皆可以治生，可以定志，終身可免于禍患。惟游手放閑，便要走到非僻處所去，自罹于法網(wǎng)，大是可謂”[9]，足見全民對教育的重視，大觀元年(公元1107年)，朝廷甚至頒布法令以勸學“學以善風俗明人倫，而人才所自出也”[10]。加之宋代的教育制度和科舉制度更為完善合理，給下層知識分子提供了較為公平的競爭機會和平臺。這樣的社會風氣和時代機遇，自然會反映在話本小說之中。尤其作為說唱文學創(chuàng)作重要陣地的書會，對時政的把握更為敏銳。

書會是專門編寫說書底本的藝人團體，人員組成較為復雜，有的是下級官吏，有的是落第舉人，有的是教坊子弟，其中落魄的文人士大夫占有相當比重，因此普遍具有較高的文化水平。他們在科考仕進之余，積極參與到民間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來。正是由于這些知識分子的加盟，話本這種說唱底本的文字表現(xiàn)力日臻完善，藝術感染力和表現(xiàn)力得到長足發(fā)展，市民階層的內(nèi)涵也由此進一步擴大。因此，盡管這一群體內(nèi)部的差異較大，但在社會地位和文化心態(tài)上卻不相上下。隨著社會生活水平和經(jīng)濟地位的不斷提升，他們對于政治、文化的平等觀念愈加渴求，開始普遍意識到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進而認識到他們對社會能夠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由此滋生出要求展現(xiàn)自我肯定的思想意識。從《武林舊事》《夢粱錄》《西湖老人繁勝錄》等文獻所載說話藝人的姓名中便可窺見端倪，如喬萬卷、戴書生、武書生，有的則直接稱為秀才、貢士、解元，更有以“郎中”“大夫”“宣教”“主管”“保義”等官名為稱謂的。在以仕進為正途的傳統(tǒng)社會里，這些失意文人、落地士子在說唱作品中描述或抨擊科舉制度的同時，必然心存幻想，以科舉為念，相信“讀書不負人”(宋·汪洙《神童詩》)，并將所有的寄托傾注于故事中的人物，以實現(xiàn)自我身份的確認和人生之理想?！跺e斬崔寧》入話部分就借魏鵬舉之口，說出了宋代文人對科舉入仕的熱衷和自信：“功名二字，是俺本領前程，不索賢卿憂慮……別后登程到京，果然一舉成名，榜上一甲第九名，除授京職，到差甚是華艷動人”[7]。從另一個層面來講，這在客觀上也起到了提倡功名仕進的效果。具體來看，話本小說中靠科舉改變命運的文人故事，其敘事模式主要有以下三種。

其一，仕途順暢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崇文政策激勵之下，兩宋讀書人數(shù)量猛增，參加科考的文士也不斷增加。他們孜孜不倦，汲汲功名，當制度、機會較為均等的情況下，其中一部分人脫穎而出，通過科舉順利踏入仕途，從此平步青云。話本《陳巡檢梅嶺失妻記》中的儒生陳辛便是其中的代表。陳辛自小好學，“文欺孔孟，武賽孫吳；五經(jīng)三史，六韜三略，無有不曉”[7]，二十歲時金榜題名，榮登三甲，御筆親授南雄巡檢。話本《戒指兒》中的陳宗阮，更是學富五車，書通二酉，十九歲時連科及第，中了頭甲狀元，奉旨歸娶，累官做到吏部尚書。再如《五戒禪師私紅蓮記》中對蘇軾成長經(jīng)歷的描述：“十歲來，五經(jīng)書史，無所不通。取名蘇軾，字子瞻。年十六歲，神宗天子，熙寧三年，子瞻往東京應舉，一舉成名，御筆除翰林院學士。不三年，升端明殿大學士?！盵7]皆為此一類型的代表。

其二，時運際遇型。兩宋雖然廣開科舉之門，給出身寒微的士子以脫胎換骨的機會，但在現(xiàn)實中，科舉之路依然逼仄。那些科考蹭蹬的寒門士子，在仕進的征途上屢受挫折，特別期待時運際遇的突然降臨，從而實現(xiàn)身份地位的華麗轉(zhuǎn)變?！囤w伯升茶肆遇仁宗》中的成都人趙伯升，自幼習學文章，詩書禮樂，一覽下筆成文，是個飽學的秀才。上京應考時，折戟沉沙，只得孤身旅邸，流落街頭。后因在茶樓題詩得遇宋仁宗厚愛，頓時發(fā)跡。這種不可預料的意外因素，既順應了普通民眾熱衷于發(fā)跡變泰故事的社會心理，也滿足了文人士大夫渴望功名的心理需求，因此，對廣大市民極具吸引力。

其三，婚戀高攀型。在競爭激烈的科考求仕征途上，還有一條捷徑尤為夢幻，那就是通過締結(jié)婚姻或官宦舉薦來達到仕進目的?？梢哉f這類題材寄托了貧寒士子對于美滿姻緣的所有憧憬。因此，宋元話本小說中，此類故事大增，尤以儀表俊朗、才學兼優(yōu)的美少年與官宦豪富之家千金小姐一見鐘情，進而入贅高攀最終贏得功名為多。如《裴秀娘夜游西湖》中，杭州城外褚家塘劉員外的次子劉澄，年方十六，美貌清奇，入贅裴太尉家，不但娶得如意嬌娘，仕途更是一帆風順。三年之后便連登科甲，升授江西廣信府通判。又三年官滿回朝，升山東嚴州府府尹。真可謂人生贏家。

除了對仕進科舉的大力提倡之外，話本小說中還有對兩宋時期普遍盛行的拜金主義、享樂之風的抨擊。隨著城市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和市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們對物質(zhì)生活的追求越來越鋪張、奢侈，奢靡之風盛行。大農(nóng)富賈“或從僮騎、帶刀劍，以武斷于鄉(xiāng)曲，畢弋漁獵聲伎之奉，擬于侯王”[11]；就連普通市井百姓“就店呼酒，亦用銀器供送”[12]?？梢哉f，宋人的奢靡之風彌漫于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舉凡飲食、服飾、居所、嫁娶、喪葬等，有民間嫁娶者，甚至“宗族競為飲宴以相賀，四十日而止”[13]。這造成了人力物力的極大浪費，一些諸如“有錢能使鬼，無錢鬼揶揄”之類的俗語在社會上廣為傳播，拜金主義普遍盛行。以物質(zhì)為基礎的市井文化免不了沾染上濃厚的商業(yè)氣息，話本小說中對此多有著墨。如《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中其父為周勝仙置辦的嫁妝就有“三五千貫”；《史弘肇龍虎君臣會》中柴夫人為了與郭大郎締結(jié)婚姻，所下定物為二十五兩的金帶；《馮玉梅團圓》中范希周為向馮玉梅表達誠意，則用傳家之寶“鴛鴦寶鏡”作為聘禮。拜金主義已經(jīng)嚴重侵蝕了人們的價值觀：媒婆為了私利欺上瞞下(《志誠張主管》中的張媒婆和李媒婆)，兄弟為了賞金殺死父親(《沈小官一鳥害七命》中的黃氏兄弟)，父親為了錢財?shù)滟u妻女(《計押番金鰻產(chǎn)禍》中慶奴的父親)等等，對傳統(tǒng)倫理道德造成極大的沖擊和破壞。

正面宣揚是引領，反面批判是教化。說唱作品對這些奢靡享樂之風的描寫，一方面真實地記錄了兩宋時期的民風習俗，再現(xiàn)了城市的繁榮發(fā)展和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對這些不正之風加以抨擊和鞭笞，進而起到正風俗、化人倫的教化作用。因此，在兩宋時期，話本一類的說唱文學不僅是廣大民眾市井百姓最主要的娛樂方式，也是傳播意識形態(tài)和倫理規(guī)范的重要工具和途徑，對市民階層的價值觀起著重要的引領和再塑造作用。

綜上所述，話本小說作為宋元時期最為流行的民間文藝形式，既是人們?nèi)粘Ｏ矈蕵返木袷臣Z，也是人們獲取歷史知識的教科書和引領道德的宣傳品，同時也是普羅大眾心靈寄托的安慰劑，反映了宋元時期一個側(cè)面的文化個性和特質(zhì)?；谒哂械钠矫裥院褪浪仔缘奈幕瘜傩裕谧髌穬?nèi)涵上表現(xiàn)出對普通民眾的人性關注和價值選擇，并對后世文學和文化產(chǎn)生深遠影響：從文學流變的視野來說，走向人文深度，將世俗社會的人性關懷旗幟交傳給了后世作家，由此才出現(xiàn)了以“三言”“二拍”以及《金瓶梅》等為代表的具有獨特藝術風貌和藝術個性的市民文學；從精神層面來說，一定程度上引領或制約著社會價值觀和生活價值觀的發(fā)展方向，以及市民階層的價值取向。直至當代，話本小說所傳承的孝悌忠信、積德行善，傳遞的道德規(guī)范、婚姻法則，以及提倡積極進取、反對拜金享樂的傳統(tǒng)美德，對和諧社會、生活價值的構建依然具有積極的引領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