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做父母真難。
當林喃喃委委屈屈地掛斷電話,沒一會兒,她便理解了電話那頭的男女。
怎么不難?
要是沒能創(chuàng)造好的物質(zhì)條件,讓孩子過早地讀懂人情冷暖、地凍天寒,仿佛是他們的罪過;要是創(chuàng)造了好的條件,他們又多多少少會讓孩子童年缺失陪伴。
哪怕天生好命如林喃喃——不僅家境優(yōu)渥,還有一雙注重陪伴、對她關(guān)懷備至的世紀好父母——她依然埋怨?jié)M滿。
就在方才,在零落的路人和相間的樹木中,林喃喃迷失在南來北往的指向標里。她欲哭無淚地對著手機那頭嚷嚷:“都怪你們,老慣著我的脾氣,讓我以為自己都是正確的?,F(xiàn)在我被舍友討厭了,出個門連回學校的路都找不著,你們高興了吧!”
發(fā)泄完,她就后悔了,覺得自己挺渾蛋的。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中毒。那種毒的名字叫“我們往往對最親近的人惡語相向”。
可,室友的發(fā)難真的讓她毫無頭緒。她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就因說了一句:“用完洗面奶可以放回原位嗎?”
——或許吧。
她應(yīng)該笑著開口,語氣再柔軟些,裝作玩笑的樣子……
然而,這些需要戴面具才能做的事情,父母并未教過她,導(dǎo)致白紙一張的她莫名慌張,只好歸咎于無辜的旁人。
其實,林喃喃挺好的,只是她自己沒察覺到。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天真無邪這些詞語用在她身上都并不為過。
否則,她也不會被隨隨便便一通電話就詐騙一千五百元。
徐詳:“主要還是人傻錢多?!?/p>
林喃喃:“……你看我還有機會反駁嗎?”
原本,這件事,林喃喃下定決心不再提,因為容易顯得自己腦子不好使。
但徐詳說,林喃喃的智商本就不在線,也就不存在于丟臉與否的擔憂了。
于是,林喃喃很老實地交代了那次被詐騙的經(jīng)歷。
無外乎,騙子打來電話,說林喃喃的手機號參與了隨即搖獎,中了三十萬元??稍捳f到一半,對方直接笑場。
林喃喃對詐騙這事兒是有警覺的。父母曾在她獨自來北方上大學時就千叮萬囑,所以聽那邊說了一會兒,她就一如既往地要掛斷電話。
誰知,那邊瞬間笑場,導(dǎo)致她也覺得挺好笑,一時間忘了要做什么。
笑完以后,騙子說:“不好意思,我是個新手,不小心進了傳銷組織,需要完成任務(wù)才能重獲自由。這樣吧,你給我打一千五百元,我不接收,只是用轉(zhuǎn)賬記錄去騙騙主管,說不定能救我一命。出來以后,我給你做當牛做馬回報你?!?/p>
至于為什么他能打出這通電話,卻不打給110,長期身處純白環(huán)境的林喃喃當然沒腦容量細想。
結(jié)局就是,她傻傻地打了錢,對方迅速接收,然后將她拉黑。
驚覺被騙的林喃喃氣憤不已,沒想到才進大學就見識到社會險惡……可她礙于面子,只好選擇忍氣吞聲。
與此同時,長期不打招呼借用她洗面奶的舍友來到床頭柜,故技重施。
正在氣頭上的林喃喃才忍不住回了那么一句,引起罵戰(zhàn)。
舍友吐槽她仗著家世好,作風清高云云。其余幾個亦是對方的好友,跟著幫腔。
林喃喃心理素質(zhì)不夠強大,紅著臉爭辯了幾句,便淚盈于睫,而后遁逃。
TWO
這件事發(fā)生時,林喃喃還不認識徐詳。
偌大的北方,她也沒個說話的人。當初她堅持由南往北,口號喊得響亮,美其名曰要離開家庭的庇護,承擔風雨。
如今她總算知道風雨沒那么容易承擔。
須臾,天色陡然變暗,像是要下雨的跡象。
林喃喃站到路邊開始打車,盡管回學校步行的話不過十來分鐘,但岔路口太多,她實在不知怎么走。
她回到宿舍,外面果然開始電閃雷鳴。盡管沒有成為落湯雞,她還是不被待見。
大一的課程很松,舍友們都在屋里,正拉起窗簾組團玩游戲。見林喃喃回來,集體連眼神都沒施舍過來一個,仿佛之前的爭吵沒發(fā)生過。
這所大學雖然比不上名校,但寢室里的配套設(shè)施還不錯,下面書桌、書柜,床鋪在上。你只要爬上床,似乎能圈出一個單獨的小世界。
林喃喃靜靜地聽了會兒動靜,還是鼓起勇氣問:“你們在玩什么???”
或許是她的示弱引來了憐憫,宿舍為首的女孩總算接話,不僅報了游戲名字,還詢問她會不會玩。
林喃喃對游戲沒興趣,然而,為了融入集體,她硬著頭皮回應(yīng):“會一點,但不是很厲害?!?/p>
好在幾個女孩也不是大神,都在學習階段。不過好看的角色都被她們搶了去,林喃喃不愿再生爭端,默默地選擇了邊緣型輔助英雄角色。
邊緣型輔助英雄容錯率低,一不小心就死亡,拖團隊后腿。為了不被詬病,林喃喃查遍百科“如何玩好×××”。
在琳瑯滿目的英雄形象面前,她忽而靈光一閃,緊接著掏出手機,翻到最近通話記錄,給早上才詐騙過她的電話號碼發(fā)短信——
你好,我是早上被你騙走一千五百元的女孩。我看你的微信頭像是×××,你玩這個游戲是不是特厲害?能不能教教我?只要你教我,那一千五百塊錢,我就不找你要回來了。
林喃喃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
在她的概念里,能做騙子,還騙術(shù)了得,那腦子一定好使,玩游戲肯定也厲害……
等了兩日,那邊才回復(fù)。對方說花錢幫她找了個陪練,能不能學會,全靠她的本事,他倆的糾葛到此為止。
果然,當天中午,林喃喃就收到陪練的微信申請。
陪練不僅會×××,其他英雄也幾乎精通,并且很有職業(yè)道德,上線下線都必稱呼一聲“老板好”“老板再見”諸如此類。
學了幾天,林喃喃小有所成,這才想起問他叫什么名字,以后怎么稱呼。
對方的回應(yīng)很幽默:“難道叫‘陪練’已經(jīng)滿足不了你了嗎?”
看見屏幕上彈出的這句話,林喃喃撲哧笑開,直來直往道:“你還挺有趣?!?/p>
“老板開心就行。陪練服務(wù)結(jié)束后,記得給五星好評?!?/p>
經(jīng)他提醒,林喃喃才反應(yīng)過來,問陪練服務(wù)訂了多久,而后得知是三個月——當初被騙的一千五百元,就當作每月五百元的陪練費用……
勉強劃算吧。她自我安慰著。
THREE
陪練堅持不報家門,林喃喃只好以他的游戲ID稱呼——不正經(jīng)。
這倒是挺符合他的個性。
幸虧,他發(fā)言的腔調(diào)不太正經(jīng),技術(shù)卻著實過硬,不僅在短時間內(nèi)教會林喃喃所有英雄技巧,更教會了她其他英雄間的克制關(guān)系,導(dǎo)致她玩游戲的水平飛速提升,成為宿舍里第一個登上巔峰的王者。
十八九歲的女孩之間是沒有深仇大恨的。
只要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恰好你又能成為興趣愛好的領(lǐng)導(dǎo)者,那么,你在群體中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當林喃喃利用學來的技術(shù)帶領(lǐng)大家完勝,最初嗆她的女孩主動請她吃飯緩和關(guān)系。她嘗到甜頭,越發(fā)潛心研究。
但她忘記了,游戲不能成為永久的興趣愛好,更不能沉迷。它足以磨其心智,將堂堂學霸搞得第一學期便險些掛科。
期末,林喃喃捧著成績單欲哭無淚,發(fā)誓回去就把游戲卸載。
臨卸載時,她還特意給陪練打了聲招呼,表示時間差不多了,以后不用再陪練。
消息發(fā)出去,她說不清為何有些期待??傻攘撕靡粫?,那頭沒反應(yīng)。她正想鎖屏,微信才嗖地飛來一句:五星好評呢?
剎那間,林喃喃那點兒“說不清的期待”變?yōu)榱恕罢f不清的失落”。
曾經(jīng)聽人講,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青澀的林喃喃將這句話奉為箴言,以至于她對陪練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但這些期待尚且與愛情無關(guān),頂多是沒多少知己的她將陪練默認為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理當好好告別,可他只想要好評。
林喃喃不滿地抱著手機,躺在枕頭上,憤憤不已地回復(fù):訂單是別人下的,我給不了好評。失望吧。
那頭回復(fù)的速度挺快:沒好評也行,要不老板給我買幾個皮膚,彌補我受傷的心?
林喃喃氣不打一處來。左思右想,她終于忍不住拆穿:別裝了,你就是那個打電話詐騙我一千五百元的男孩吧。
那頭顯然震驚了。
長時間的寂靜過后,他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腦子不像那么好使的樣子。
那人騙了她的錢還吐槽她的智商,她委實忍不下去。她翻身而起,噼里啪啦地打字證明自己:本來不確定。但你剛剛裝可憐問我要皮膚的樣子,實在和他太像。而且,你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也坐實了我的猜想。
陪練被反將一軍,一時語塞,過了會兒又好奇地問:既然你早有所懷疑,為什么不讓我還錢?
這回林喃喃很誠實:我怕再被拉黑。
陪練:……我竟無言以對。
林喃喃:我想著你打游戲挺厲害的,一千五百塊錢就當交學費了。雖然比市價貴很多,但你應(yīng)該有什么萬不得已的理由才騙人吧。哪有誰愿意成天被罵騙子、被詛咒呢?
這回,陪練沒再說什么,只言簡意賅地發(fā)來兩個字:衛(wèi)浪。
林喃喃不明所以,他又發(fā)來四個字——我的名字。
FOUR
“一千五百塊錢換你的名字,比電影《你的名字》還貴啊?!?/p>
真正熟悉起來后,林喃喃如是道。
衛(wèi)浪卻不認同。在他看來,林喃喃才是賺大發(fā)的那個。因為一千五百元不僅換來了他的名字,還換來了游戲指導(dǎo)、心理咨詢、人際關(guān)系處理、智斗狂熱追求者等附加服務(wù)……
衛(wèi)浪:“如果可以選擇,我想把一千五百元退回。”
但他并無選擇,林喃喃賴上他了。
主要還是在宿舍關(guān)系處理的問題上,衛(wèi)浪提出了一個能解決根本的建議——用禮物示好。
這個方法簡單粗暴,但對女生來說最為致命。
起初,林喃喃是不相信的。她不相信,一個討厭的人,送你一點禮物,你就不討厭她了。
衛(wèi)浪卻說:“別忘了,當初她討厭你的原因,就是想免費使用你的高端洗面奶,僅此而已。了解需求、提供需求,才能對癥下藥?!?/p>
不得不講,衛(wèi)浪對女孩的了解已經(jīng)到了通透的程度。他用這張嘴騙過多少姑娘,更是不難想象。
但林喃喃依舊陷進去了。
因為,在她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諸多事宜都能咨詢衛(wèi)浪并能獲得良好的解決方案后,她舍不得丟掉這個智囊。
不過,偶爾,她隱約覺得衛(wèi)浪身上的幽默細胞是假的。
那些幽默并不天然,反倒像是歷經(jīng)磨難后的自嘲。
一開始,林喃喃企圖探究衛(wèi)浪背后究竟有怎樣的故事,可他并不想與她談?wù)撟约骸?/p>
更多時候,是林喃喃遇到問題,向他請教。
譬如——怎么才能甩掉隔壁學院的狂熱追求者?
男孩對林喃喃一見鐘情,曾送信表白,說她身上有特別明顯的南方痕跡,氣質(zhì)若水,看似簡單,實際卓然。
花里胡哨的夸贊,林喃喃從高中開始便聽過很多,從未動心過。
只是高中時期的怦然心動都很禮貌,上了大學,大家就像放飛的鳥,連窩在哪兒都找不著,憑著心意到處肆虐。
總之,男孩被林喃喃拒絕后十分不甘,開始有意沒意地跟蹤她到宿舍樓下。有好幾次,她發(fā)現(xiàn)了,和他對上眼,他便快速離開,不知道想干嗎。
“報警啊?!毙l(wèi)浪直截了當?shù)刂v。
他將“報警”兩個字講得如此從容,莫名逗笑林喃喃:“我要是敢鬧到派出所,當初你還跑得掉?就是怕驚動家里人嘛,到時一窩蜂沖來這里,說不定直接將我和行李一起打包帶回家。我爸媽是不愿意我離家太遠的?!?/p>
衛(wèi)浪不屑地冷哼:“那你可真小看我了?!?/p>
意思是他早計算好了,他要的金額沒到立案詐騙的程度,頂多罰個治安管理,出來又是條好漢。
林喃喃:“這么說,你還打算靠這個過一輩子了?”
此時的校園靜悄悄。
距元旦放假還有一日,好多本地學生提前請了假回家,連通往宿舍的小道上的燈光都熄滅一半。
林喃喃正專心和衛(wèi)浪發(fā)消息,壓根兒沒注意身后越靠越近的長影。
她說完語音,正要發(fā)送,接著便是一聲慘叫。
“啊!”
FIVE
自那日后,林喃喃最愛的成語變成“虛驚一場”。
她因為發(fā)消息沒注意馬路牙子,腳一崴,摔了下去,手機咔嚓一聲四分五裂,再也開不了機。
隨著林喃喃突如其來的尖叫,身后那道尾隨許久的影子慌亂間跑掉,她也算因禍得福。
可衛(wèi)浪不知道。
他先聽說有跟蹤狂,再聯(lián)系節(jié)假日冷冷清清的校園情景……不由分說便報了警。
待警察趕到,林喃喃說明情況,當下便想給衛(wèi)浪報個平安。而后她發(fā)現(xiàn),除了微信,兩人并無其他聯(lián)系方式。
她顯然記不住他過于復(fù)雜的微信ID,更記不住他的手機號。
那晚,兩人各懷心思地度過漫長的夜。
翌日,林喃喃起了個大早,趁商場開門的第一時間,換了新手機。她插入電話卡,登錄微信,上面的信息不算密集,全是未接語音電話。
林喃喃頓時覺得可惜。
其實衛(wèi)浪的聲音挺好聽,林喃喃曾懷疑他開了變聲器,否則他為何不再開口?除了最初騙她錢的時候。
北方的清晨霧蒙蒙,視線里都是白色,分不清冰與霜。
林喃喃捧著新手機,站在商場門口許久。直到她呵出的氣體都不再清晰,她才終于鼓起勇氣摁下語音通話。
語音并未接通,被衛(wèi)浪掛斷。林喃喃愣了好一會兒,竟然覺得是自己的錯,旋即噼里啪啦打出文字信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衛(wèi)浪回應(yīng)了:沒事兒就好。
林喃喃發(fā)消息的時候,商場陸續(xù)有人進出,多是匆匆忙忙,其中有一個還撞到她的肩。她抬頭望,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那些冰與霜凝結(jié)為了潔白,正似小雨般簌簌地落下。
北方遇雪從來正常,本地人已完成從喜悅到麻木的過渡,林喃喃卻喜出望外,立馬跟衛(wèi)浪分享。
那頭的衛(wèi)浪應(yīng)該也拉開窗簾看了看,而后感慨:挺大的。估計傍晚就得覆蓋一路,影響出行。
林喃喃正要吐槽——我和你聊風景,你跟我談出行……
忽而,她反應(yīng)過來,于是將打出來的字刪除,換了另一句:你也在北地???
等待衛(wèi)浪回復(fù)的過程中,林喃喃的脈搏莫名跳得厲害。那種在偌大的城市里尋找到親人的感覺,讓她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沒多久,鈴聲響,林喃喃興奮地打開,旋即小臉微微往下垮。
衛(wèi)浪:我家不在北地,而是在廊市。
廊市距離北地不算遠,坐火車幾小時的路程,以至于兩地的天氣也經(jīng)常同步,可終究沒處在同一個地域。
林喃喃被忽高忽低的情緒左右,這會子變成她不知要說什么了。
衛(wèi)浪仿佛察覺到她明暗交替的心情,嘻嘻哈哈地打著岔:廊市不就屬于北地的嗎?是北地后花園。
氣氛終于松了些,林喃喃開始詢問他廊市有什么特色和好吃的。
衛(wèi)浪隨便說了幾樣,她想也未想地脫口而出:正好假期,我去廊市找你玩吧。
SIX
徐詳:“他同意了嗎?”
林喃喃:“他思考了很久,同意啦,還答應(yīng)來火車站接我?!?/p>
可那日,林喃喃在火車站足足等了三小時,零星的接站人群里,卻沒有一個詢問她的名字。
林喃喃的火車票是臨時訂的,加上節(jié)假日,根本沒有合適的時間點出發(fā)的。
她好不容易搶到一張硬臥票,啟程時間是晚上八點,抵達廊市是將近凌晨。彼時,廊市的火車站正大幅維修,只留下一條小通道出入,背后靠著一座巍峨的山,除了廳里,其余路外的燈光幾乎全滅……
林喃喃初來乍到,還是不免被此情景嚇一跳。
她給衛(wèi)浪打語音電話,幾次都被掛斷,緊接著,再度被拉黑。
林喃喃不愿相信自己被戲弄了,開始撥打電話。果然,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有固定聯(lián)系方式。當初的電話號碼早已被注銷,如今使用的是另有其人。
在被譽稱為國內(nèi)最大的摩天輪下,提起往事,林喃喃半是唏噓、半是好笑——
“到北地前,我爸媽刻意叮囑,在外要留個心眼,我還少不更事地嘲笑,心想,我雖然不算頂聰明,也不至于蠢到和社會新聞里的小少女般不諳世事??苫仡^再看,我竟孤身一人去了陌生城市,尋找一個從未見過的人……若他當時出現(xiàn)了,有心將我騙去山里賣掉,我估計真會幫他數(shù)錢?!?/p>
話落,摩天輪的五彩燈光正好打過來,將林喃喃越發(fā)分明的輪廓照得更立體。
但徐詳清楚,將她磨得更立體的不止燈光,還有近乎兩年的世俗歷練。
徐詳收起玩世不恭的調(diào)調(diào)。
他伸出手,摸摸女孩的腦袋,不無溫柔道:“沒關(guān)系,以后有我?!?/p>
林喃喃應(yīng)聲側(cè)頭,對上那充滿無限柔情的目光,頓時迷了心竅,與兩年前別無二致。
所以,那句話說對了:女孩至死是少女,只要她還相信感情。
說起來,林喃喃能認識徐詳,究其根本,還得歸功于衛(wèi)浪。
當年,衛(wèi)浪替林喃喃出謀劃策,幫她成功解決了她與舍友的矛盾,還讓她與宿舍那幾位成為好姐妹。
大家聽說了她被衛(wèi)浪放鴿子的事,一度勸她放下,沒甚效果,干脆想辦法幫她轉(zhuǎn)移注意力。
其中一個方式便是參加聯(lián)誼。
聯(lián)誼的圈子很多,下至高校新生,上至跨系跨學校的博士生等等。但林喃喃未曾拿正眼瞧過他們,直到徐詳出現(xiàn)。
徐詳不算聯(lián)誼活動中最帥氣俊朗的,甚至學歷還比不上林喃喃。他來自附近一所三流大學,專業(yè)也不怎么樣,不過勝在懂事、肯吃苦。
聽說他閑暇之余會去大學城擺地攤,賣當季的學生用品,加上嘴皮子活泛,交友甚廣,總之,口碑還不錯,背后也有小姑娘追逐。
林喃喃認識他,是在舍友們組織的第N次聯(lián)誼會上。
聯(lián)誼地點在一家新式咖啡屋,大家圍坐在下沉式的玻璃茶幾前,或了解或試探。
林喃喃志不在此,不過抱著陪同的心態(tài)前去,手里還拿著一本沒看完的書。
書看到一半,一只干干凈凈的玻璃杯子落在林喃喃的面前。她抬頭,對上徐詳似笑非笑的眼。
“一個場合若是沒有專屬于我的杯子,我便與它親近不起來?!毙煸敍]頭沒腦道。
但林喃喃明白。
這話正是書里她最愛的句子,她還曾mark在網(wǎng)絡(luò)社交平臺。
沒想到,徐詳也喜歡。
SEVEN
后來的發(fā)展便比較尋常了。
審美的契合往往能催動精神上的融洽,加上徐詳也是幽默型,常逗得林喃喃開心,兩人牽手水到渠成。
官宣談戀愛那日,林喃喃終于舍得將那個無用的電話號碼刪掉,并告訴了徐詳這段愚蠢的曾經(jīng)。
徐詳問她,對衛(wèi)浪究竟是好友般的依賴,還是喜歡。
林喃喃想了很久,誠實道,應(yīng)該是喜歡,但她當時不愿承認。
她一直想用“朋友”來掩飾花里胡哨的心情,因為她不想喜歡一個詐騙犯。
然而,當她興沖沖地踏上去廊市的火車,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忽然就意識到了自己無處可藏的一腔喜歡???,當她深夜拎著行李,獨自立于陌生車站的時候,她又忽而明白了什么是不喜歡。
天人交戰(zhàn),不過如此。
徐詳心疼林喃喃被騙的經(jīng)歷和那一千五百塊錢,說要把她過往遭受的都補回來,于是在兩人戀愛一百天時安排了短途旅行。
旅行地點有好幾個,不過都在北地附近。
兩人享受著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山林氧吧,去怪石嶙峋的山谷中漂流,在巨大的摩天輪下?lián)肀вH吻……
璀璨的燈光和迷離的眼神中,徐詳立下略顯幼稚的誓言——
“等存夠錢,就把林喃喃娶回家。保護她,再也不讓她遭受風吹雨打?!?/p>
林喃喃趕緊阻止,讓他別這么講。當初她就說自己可以經(jīng)受風吹雨打,風雨便真的來了,從此,這個詞兒被列為禁語。
“況且,”女孩眸底流光溢彩,“多少錢才算夠?不行的話,我可以支援啊。我家就我一個孩子,什么都不缺?!?/p>
看,戀愛中的孩子就是這么傻。
徐詳愣了愣,失笑,調(diào)侃林喃喃:“表情別這么認真,感覺是逼我當渣男啊。我如果同意了,和衛(wèi)浪有什么區(qū)別?”
林喃喃不好意思地撓撓劉海兒:“哎呀,初次戀愛,諒解一下。”
女孩呆萌的表情顯然取悅了徐詳。他一把將她攬進懷,緊緊地擁著,說了些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
不過,可怕的并非林喃喃將他所有的話當了真。
而是當徐詳真的朝著那個未來努力的時候,一件大學城爭地盤打架事件,將這個“未來”也砸得面目不堪。
警察將徐詳帶走時,林喃喃也在場。
他被兩個便衣警察一左一右架著,還上了手銬,陣勢嚇人。周邊有閑言碎語講著情況,說他打斷了對手一根肋骨——現(xiàn)今還在醫(yī)院。
林喃喃心急如焚地扒拉著最近那個便衣警察,慌張地解釋情況,并且主動提出幫忙賠償。
瞧著尚未弄清情況的林喃喃,便衣警察心有不忍,但還是義正詞嚴地警告她別妨礙公務(wù):“一旦你也被列為詐騙嫌疑人,對你的人生將造成什么影響,你清楚嗎?”
詐騙?
林喃喃蒙在當場。
EIGHT
衛(wèi)浪,不,應(yīng)該叫徐詳。
自小被拐賣到乞討組織的他,因為識趣、機靈而免于被砍斷手腳,可也日夜活在心驚膽戰(zhàn)中。
組織里的孩子幾乎都來自孤兒院,父母信息不詳,即便被拐走,也沒有執(zhí)著尋找的家長,不容易出大亂子。
年歲稍長,逃出乞討組織后的徐詳開始四處流浪。他睡過橋洞,啃過剩下的盒飯,沒有一技之長……
他不出意外地走上歪路。
他騙人的套路花樣百出。林喃喃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亦不是最后那個。
“但她是最傻的那個?!毙煸?shù)膱F伙如實交代,“被騙了一千五百元,還主動發(fā)消息送上門,要學習什么游戲。游戲里,詳哥還騙了她不少皮膚倒賣出去。后來詳哥和她熟了,打聽到她是個正在上大學的富家女,沒什么心機,感覺有更大的油水可撈,于是他會抽點時間陪她聊天。詳哥的聲音好聽,長得也不錯,兩人的感情估計進展得挺好,都要見面了,臨時遇見警察摸排,只好暫時跑掉……”
“后來呢?”
審訊室外,作為被害人的林喃喃在線聽著,情緒有些激動。
“有沒有什么是真的?”她紅著眼,一下站起來拍桌問,里面的人卻根本聽不見。
民警給她幾包紙巾安撫,科普著日常應(yīng)當怎樣防范騙術(shù)云云。
林喃喃聽著,眼淚還是源源不斷地流。
好在,這個答案,徐詳親自給了。
罪名定下、宣判結(jié)束后,林喃喃前去探視。徐詳被剪了短發(fā),看上去理當精神,可他就是抬不了頭。
很多東西都是真的——
當初的校園驚魂,怕她出意外是真的。
他想見她的心是真的。
他懼怕見她也是真的。
為了離她近些,他考上三流大學,即便只能以夜校形式念,也是真的,規(guī)劃過的未來亦是出自真心的。
……
語畢,以為再不會動搖的林喃喃還是崩潰在當場。
她講只要這些是真的,其他無所謂,甚至傻乎乎地說要等他出來。
可徐詳說,他的人生無法重新開始了。
徐詳:“我也以為可以重新開始的,以為洗手不干就好了,以為換一個身份出現(xiàn)在你身邊,就和‘衛(wèi)浪’有區(qū)別了……但這都是我以為。故事的一開始錯了,便永遠都是錯的。你說過的,喃喃,你忘了嗎?”
她說過:“哪有誰愿意成天被罵騙子、被詛咒呢?”
可有的標簽,早已在徐詳行差踏錯的第一時間便刻入了骨子里,任他如何想摘,也摘不掉的。
沒人愿意成天被罵詐騙犯,更沒有女子愿意成天被戳脊梁指指點點,被叫詐騙犯的老婆。
一想到遭遇蜚語流言的是林喃喃,他便寢食難安。
他總沒法兒忘記,有個女孩在被騙一千五百元后善良地說:“但你應(yīng)該有什么萬不得已的理由才騙人吧?!?/p>
他也不會忘記,廊市火車站,即便遭遇摸排,他還是沒忍住,繞道來看了她一眼。是時,他已將她的微信刪除,可她拎著行李,站在寒冷的天里,一遍遍發(fā)送好友申請,問他是不是遇見了什么麻煩。
從頭至尾,她都不曾有過抱怨。
亦正是這樣善良的姑娘,其燦爛的人生不該被戴上任何枷鎖。
END
看守所。
“可我的青春里都是你啊,徐詳!”
從大一,到大四,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不管他是衛(wèi)浪,還是徐詳。
林喃喃雙手捂住臉,哭得蹲到地上。
徐詳被這一聲也喊得眉骨顫抖。
“但我希望,你的青春里從來沒有過我?!痹谀亲詈笠幻?,他輕輕講。
這樣,他是否可能有嶄新的身份,與她重新認識?
因為,人活在世上,光有愛情是不夠的,相愛也不夠,必須在陽光下磊落地相愛,才有用。
若他的存在,無法為她帶來光明。那么,他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讓這段感情下落不明。
后記
看了一則新聞,萌生出寫這個故事的想法。希望告訴大家的是,大是大非面前,不要被情感蒙蔽雙眼。真正喜歡你的人,絕不做任何傷害你的事。若有朝一日,你覺得被傷害,就算你再愛對方,也務(wù)必離開。終是要告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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