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平
老家的大灶像一位日薄西山的老人,隨著父母的去世,靜靜地臥在老家廚房的一角,沒有了往日的紅火,只是看著我們偶爾的進進出出,似露著慈祥的笑容。
說起大灶,就不由得想起灶巴叔。灶巴叔很苦,他父親長年生病,母親生下他不久,就離家出走了。他們飽一頓饑一頓,日子過得太累了,父親盼兒子長大,逢人就說,“我兒什么時候能長到灶一樣高啊?”于是給兒子起名叫“灶巴”。
初中并片上聯(lián)中的時候,一位新同學(xué)對我說:“我知道你家有三間草屋,門朝南開,水缸靠著灶?!蔽掖蟪砸惑@,他怎么知道我家的情況?他看我發(fā)愣,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傻啊,一般人家,哪家不是三間草屋,哪家不是門朝南開,哪家的水缸不連著灶?”我也不好意思地跟著笑起來。
更小的時候,我七歲吧,妹妹四歲的樣子,弟弟剛會走路,父母都去做圩埂。母親每天起早,燒一鍋稀飯,然后用鐮刀在地上畫道線,交代我說,太陽的光線照到線上,就去燒鍋,把稀飯熱一熱,盛給妹妹、弟弟吃,天黑了,再把剩下的稀飯熱一熱,帶妹妹、弟弟吃。那時,一點蘿卜干滴兩滴香油,已屬不易。
說來好笑,那時我燒好稀飯,妹妹總是越俎代庖,她會搬個小凳子,站上去,趴在大灶上,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摁著鍋。她要幫我和弟弟盛飯,我們要想再添點,必須經(jīng)她同意。真不知道她是要幫我分擔(dān)責(zé)任,還是要顯擺權(quán)力。母親后來對我說,你妹妹小時候就很霸氣,我常常竊笑,是不是就是站在小凳子上摁住鍋,不給人添飯?
后來,日子漸漸好過起來。大灶上有兩口鍋,一里一外,平時只燒燒洗澡水或煮點豬食的里鍋,逢年過節(jié)便繁忙起來。臘月里磨豆腐,開油鍋,蒸年糕,都是在里鍋進行。灶堂里的干柴烈火,燃起多少農(nóng)人的熱情;大灶上的熱氣,騰起多少父母的期望。高子(老家的豆腐果)好了,母親先用碗盛上,供奉在灶頭;年糕好了,母親先用碗盛上,供奉在灶頭;魚肉好了,母親也先用碗盛上,供奉在灶頭。感謝灶王爺,給我們帶來好日子。年三十最忙,大灶開足馬力,里鍋外鍋同時開火,菜一年比一年豐富,大灶一年比一年開心,更開心的還是父母,我們兄妹三人80年代全部考上了大學(xué)。
再后來,煤氣灶走進農(nóng)村,為了節(jié)省空間,我家的大灶由原來的兩口鍋變成了一口鍋,大灶沒有了原先的忙碌。但在農(nóng)人的眼里,逢年過節(jié),還是燒大灶來得爽快。母親常說,大鍋大灶,燒得舒服,小鍋小灶,燒得逼手逼腳。過年過節(jié)我們回家,父母總是用大灶弄上好多菜,吃也吃不完,讓他們少弄點,他們總說,大鍋大灶的,方便。
父母在世的時候,每年早早備好柴火,即使有煤氣灶,他們也時常燒大灶,尤其是我和我兒子愛吃大灶鍋里的鍋巴,母親當(dāng)作一項任務(wù),隔段時間就會用鐵盒子裝好鍋巴帶到縣城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如今,父母都走了。睹物思人,只有大灶還留有余溫,默默地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