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華賦
我的父親是礦山基層的一名普通黨員,雖然他離開我們已經好幾年了,但父親過去的許多事卻歷歷在目,并一直影響著我們。
一
父親的黨齡有50余年,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無論是在崗還是退休,他都一直牢記自己的共產黨員身份。
20世紀50年代末期,在“大辦鋼鐵”的高潮中,父親離開家鄉(xiāng)和親人,來到千里之外的川北廣旺礦區(qū)工作。在煤礦,井下掘進工和采煤工,是最艱苦的工作,被稱為“井下一線”。父親一直在井下當掘進工,重活、苦活、險活他都搶在前面。
一些老鄉(xiāng)好心勸他,井下活兒,又苦又累,別太拼命。父親樂呵呵地說:“我是黨員,苦活累活不搶在前,職工怎么看呢?”
由于干活特別能吃苦,做事情總是搶在前頭,在礦山干了七八年后,父親被職工推選為掘進隊副隊長。職工們說,他成天和我們在一起摸爬滾打,一點兒都不像個當“官”的。在礦山工作30多年,父親幾乎年年都是礦、局“先進生產者”“優(yōu)秀共產黨員”,榮譽證書保存了滿滿一大箱。父親說,黨員就應該是先進。
記得母親曾給我說過,父親沒到礦山之前,在家鄉(xiāng)就是村黨支部書記。當年,上級要求村上組織村民去礦山,開采煤炭煉鋼鐵,支援國家建設。許多村民說礦山工作又累又不安全,都不愿意去。父親就自己帶頭,組織村民去礦山。母親還說,父親做什么都走在前頭,好像骨子里就刻上了“先進”二字。
父親不僅在工作中和職工打成一片,在生活上也特別關心職工。20世紀60年代末期和70年代初期,煤礦工人沒有搬遷之前,由于煤礦在深山老林,加之女工特別稀少,青年礦工找對象“難于上青天”。父親就一再托母親想辦法,在老家為掘進隊的青年礦工找對象。母親也是熱心人,經過兩三年的穿針引線,七八個大齡礦工與我們老家的姑娘喜結良緣,解除了礦工的后顧之憂。更重要的是穩(wěn)定了礦工隊伍。
二
由于長期在井下一線工作,父親退休后身患多種疾病,但他一直保持樂觀的精神狀態(tài)。他常對兒女們說:“國家每個月按時給我發(fā)二三千元退休生活費,你們都在上班和做生意,我有什么憂愁呢?哈哈!”每次,老人說起這些高興事兒,總是這樣樂呵呵的。
退休后,父親執(zhí)意要回老家。他便想利用這個機會和當年的“光屁股”伙伴們敘敘舊情,擺擺龍門陣。每天一早,父親就到鎮(zhèn)上的茶館,一邊喝茶,一邊聊天。父親一直保持著礦工粗獷、豪爽的性格,一看見老朋友進茶館,他就站起來大聲吆喝:“劉老漢的茶錢我給了”“李師傅的茶錢記在我頭上?!庇袝r,別人和他爭著給茶錢,他就自豪地說:“我是國有煤礦退休的,工資比你們高些,茶錢該我給?!闭f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父親在煤礦干了幾十年,對礦山很有感情。他一生把“國有煤礦職工”身份看得很重,并引以為豪。那些年,社會上有些人瞧不起煤礦工人,說煤礦工人是“煤黑子”。因此,有些礦工出了礦區(qū)就不愿意說自己是“礦工”了??筛赣H不一樣,不管到哪兒都笑著說自己是“礦工”。
父親常對兒女們說:“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們心里要有一桿秤。黨和國家為我們煤礦工人辦了‘農轉非,又給礦工子女安排了工作,分了住房,煤礦養(yǎng)活了我們三代人,我們要感恩啊!”
煤炭銷售與市場密切相關,有“黃金期”,也有“寒冬期”。在煤炭銷售的“黃金期”,職工收入高,遇到煤炭銷售的“寒冬期”,企業(yè)跌入困境,職工情緒低落。2000年前后,許多煤礦處于停產或半停產狀態(tài),職工隊伍極不穩(wěn)定,很多有一技之長的職工都離開礦山,另謀出路。父親知道后,深情地對我們說:“我們選擇了礦山,就要熱愛礦山,忠于企業(yè),不能在企業(yè)有困難時離開礦山,這是做人的本分。”
三
父親在家鄉(xiāng)的日子過得很快樂,但也有生氣的時候。一次,他在茶館聽見幾個退休老漢在嘀咕什么“今年漲退休工資少了幾塊錢”,還說“這個單位和那個單位補貼不一樣”,商量著串起來去上訪。父親非常生氣,當即對他們說:“我們每天喝茶、‘擺龍門陣,政府還給我們發(fā)二三千元退休生活費,有什么理由去上訪,影響政府工作???”
有人勸父親,說:“你也是退休老人了,管這些閑事干啥子?”“退休了,但我還是共產黨員,對這些損害黨和政府利益的事,我就看不慣?!备赣H有些激動,以至于有些臉紅脖子粗了。
父親見周圍人都在聽他講話,心里慢慢平靜下來了。他喝了一口茶,繼續(xù)說:“退休工資漲多漲少,補貼該不該發(fā),政府會根據(jù)各個地區(qū)、單位的具體情況而定。再說,現(xiàn)在黨和國家政策這樣公開透明,你們還有什么理由懷疑少了幾塊錢?”父親合情合理的一席話,使幾個退休老漢心服口服,再不提上訪的事了。有人后來還說,人家黨員就是不一樣。
父親回鄉(xiāng)后,一直堅持參加村里黨組織的學習和活動。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人不學習要落后”,這話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我們說。后來,父親年紀大了,行走不便了,無法參加組織的學習和活動,他就天天看電視,尤其是看新聞聯(lián)播。他說:“一個共產黨員,要了解一些黨和國家的大事情,年齡大了,人老了,但思想不能落后?!?/p>
平時,父親也愛看電視劇,戰(zhàn)爭片、愛情片、古代劇、現(xiàn)代劇他都看,看到高興的地方,不管身邊有沒有人,他都要哈哈大笑一陣子。
四
父親是礦山基層一名普通黨員,但他的一言一行,卻深深地教育和影響著我。
我參加礦山工作后不久,也成為了一名共產黨員,這也是父親的意愿。在工作中,我像父親那樣苦干、實干、多干。1985年秋,我從煤礦基層上調到礦務局機關《礦工報》作副刊編輯。我很珍惜這份工作,每天早上提前一個小時到編輯部,把三個辦公室的開水打好、衛(wèi)生做好。雖然,報社安排我做副刊編輯,但企業(yè)報人手少,外聯(lián)、校對、發(fā)送的工作我都會主動承擔。我們礦區(qū)分散,東西長100余公里,報紙發(fā)送很困難。每一次局里開會,我都會主動把報紙一一送到20余個基層單位司機的手上,請他們帶回去。做這件事時,我想的是:“《礦工報》是周報,不及時送到礦工手上,堆在局機關收發(fā)室,就是一堆廢紙,自己苦點累點值得?!本枚弥?,家里人對我的早出晚歸頗有意見,對此我總是樂呵呵地說:父親是黨員,他教我這樣做的。
在我的一生中,經歷了三次人生選擇:第一次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離開條件優(yōu)越的地方中學到偏僻的礦山;第二次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放棄去市里工作的機會,留在即將閉坑的煤礦;第三次是20世紀90年代末期和21世紀初期,煤炭市場加劇萎縮,礦山企業(yè)處于半停產或停產狀態(tài),我沒有接受幾家省、市媒體的聘請,而是堅守礦山,與礦山人共渡難關,直到退休——這一切,都是受父親的教育和影響。
如今,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政府機關工作,時不時在我面前抱怨“任務比別人重”“加班比同事多”。每當兒子說起這些,我就給他擺爺爺?shù)墓适?,教育他像爺爺那樣做人做事。我相信,兒子將來會受益的?/p>
2014年夏末,父親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歷程。他雖然離開了我們,卻給后人留下了許多寶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