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德云
近年來我最喜歡的諜戰(zhàn)電視劇,是《借槍》,看過還要看。不僅僅看演員的好看,比如張嘉譯,比如羅海瓊,還要看點別的好看。
別的好看,主要好在速度。現(xiàn)在才知道,兵貴神速,說的不完全是打仗,拿到影視領(lǐng)域,也適用?!督铇尅吩诘谝患?,就把三個關(guān)鍵詞全盤拋出,迅速形成三個情節(jié)核心,或者叫情節(jié)旋渦。借人家影視界的行話來說,叫“故事點在第一集咔嚓就得系上”。之后呢,又“三翻四抖,說東走西”,讓或輕或重的緊張感,始終彌漫在情節(jié)的演進(jìn)過程里。我不知道,這是原著小說作者的手段,還是劇本改編者的手段。我沒空讀小說,這話茬,按下不提。
像提線木偶那樣提住《借槍》的三個關(guān)鍵詞:錢,情報,暗殺。
故事一開始就說錢。1939年5月底,天津法租界,怡興洋行的法國老板菲利普半夜出逃,而第二天,就是發(fā)薪的日子。菲利普的離去,對中共天津城委特科情報組的熊闊海來說,是一系列厄運的開始。熊是怡興洋行的員工,他指望每月三十七塊法幣的薪水維持家用,同時也維持情報工作的經(jīng)費。而三十七塊法幣的薪水,隨著菲利普的消失而永遠(yuǎn)消失了。
熊一出場,就是一副落魄形象。還跟女兒嫣嫣在那兒數(shù)錢呢,數(shù)什么數(shù),一分,一分,五分,錢包里總共才七分錢。這錢,夠買半斤棒子面。
《借槍》的緊張感,是一棒一棒從熊的腦門上“敲”出來的。
妻子周書真的出場,先給熊當(dāng)頭一棒:家里沒糧食了,只剩點咸菜,“明個,就得打開后窗喝西北風(fēng)”。而本月家里急需的開銷包括:一袋雜合面;一車煤(不光沒吃的,連燒的也沒了);兩張當(dāng)票到期,需要贖當(dāng);女兒的一塊錢學(xué)費;女兒的裙子;借二丫家的八角錢菜錢得趕緊還。
熊趕到洋行,又是當(dāng)頭一棒:洋行的同事正在搶東西。真的像同事所說,再不搶,別說薪水,連泔水都沒有了。而熊只搶到一個雞毛撣子。同時觀眾也知道了,熊還欠著同事老單九塊錢呢。老單也沒客氣,當(dāng)著我們的面,把熊的西服和皮包都搶了去。
熊穿著坎肩拿著雞毛撣子,跟他的下線,代號“飛龍”的日本駐屯軍翻譯季德平,在茶館接頭。第二個關(guān)鍵詞“情報”隨之出現(xiàn),而情報跟錢密切相關(guān):季需要二百塊法幣向日本駐屯軍參謀龜井三郎購買重要情報。那時候,季身上只剩五毛錢。除了購買情報的錢,他還需要活動(請日本人吃個飯啥的)經(jīng)費。他沒說需要多少,可說了又能如何?這是熊遭遇的第三棒。
這是一次讓人心酸的接頭。為一點點茶水錢,兩個人還互相“謙讓”了一番。更讓人心酸的是,熊下達(dá)指示,下回的接頭地點,改在某個報攤邊上。嗨,兩個地下工作者,窮得連口茶都喝不起了。
第四棒:熊為了二百塊法幣的情報費用,緊急與自己的上級,代號“刺刀”的老顧,到咖啡館接頭。怎奈,因叛徒出賣,老顧身份暴露。日本特務(wù)尾隨老顧進(jìn)了咖啡館,為了掩護(hù)熊,老顧在與日本特務(wù)的槍戰(zhàn)中犧牲。熊短時間內(nèi)跟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而日本特高課,瘋了一樣在法租界抓捕一個名叫“尤俊”的前怡興洋行員工。尤俊是熊的化名。
此時,老顧犧牲前交給熊的公寓保險箱鑰匙,成為熊的唯一稻草。
第五棒:熊找到老顧棲身的法租界三號公寓,找到了保險箱,卻發(fā)現(xiàn)老顧給他的鑰匙,在逃離咖啡館時給弄丟了。緊接著,公寓的“委托代理人”裴艷玲出場,她“親切”地告知“顧先生”(也就是熊),他欠她兩個月的租金共十二塊錢。而熊好不容易才弄開的保險箱里,除了一張報紙,啥也沒有。
電視劇《借槍》海報
電視劇《借槍》劇照
第六棒:老顧犧牲前給特科行動組下達(dá)暗殺令,對象是天津日本憲兵隊司令加藤敬二。行動組負(fù)責(zé)人代號“鐵錘”,此君在街頭目睹加藤下令殘殺三十名無辜中國人,氣得不行不行的,更加堅定暗殺加藤的決心。在鐵錘代理老顧的職務(wù)之后,熊與鐵錘之間的爭吵就成為家常便飯。兩個人一見面就談錢,每次都為錢爭吵。沒錢,熊既無法安頓妻小,也無法開展情報工作,而鐵錘認(rèn)為“砍頭行動高于一切”。鬧啊,特別得鬧,兩個人都拍了桌子了,簡直鬧死了。錢、情報與暗殺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讓熊再三再四焦頭爛額。
可憐見的,直到第三集,熊才好不容易拿到了女兒急需的那一塊錢學(xué)費??垂倏梢韵胂笃渌M用的籌措難度。耍無賴,當(dāng)騙子,賣房子,都是熊被逼得無路可走才不得已而為之,而妻子周書真,心里頭則一次又一次橫著委屈。
后邊的情節(jié),當(dāng)然也好看。在沒有路的地方愣是讓熊和他革命同志蹚出一條路,哪能不好看。但我不想說了。我只想說,電視劇《借槍》,特別是它的開門第一集,為影視,也包括敘事文學(xué),樹立了一個顏值甚高的榜樣。宋人蔣捷有詞作云:“忽然急鼓催將起,似彩鳳,亂驚飛?!蔽矣X得以此來恭維《借槍》毫不為過。那位粉嘟嘟的見錢眼開的裴小姐,便是一位具象的“亂驚飛”的“彩鳳”。當(dāng)然,往抽象里說,熊也是。熊的師兄弟,法租界巡捕房華人隊長安德森也是。
作家阿成有話:“那種啰嗦、平淡、空洞的小說盡管也是小說的一種,但那只能是小說發(fā)展史上的噪音?!边@話拿來品評影視,甚至是話劇戲劇,我覺得也都適用。跟小說作比較,我覺得電視劇領(lǐng)域似乎“噪音”更多,比如……嗨,不比如也罷。
隨便說一句,《借槍》里的熊闊海和周書真,還有個安德森,這三位是干曲藝的出身,因而對話里也常帶曲藝味兒。臺詞與人物,貼得那叫一個緊。
此外,《借槍》的敘事里,還有些戲謔和黑色幽默的成分,味道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