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英

人們常說，我們當下的這個時代，唯一不變的特征就是變化。變化的領域從政治到經(jīng)濟、從文化到技術、從職業(yè)生活到日常生活。在這個時代，誰要想適應時代，不被這個時代所拋棄，就必須跟上時代變化的節(jié)奏，不僅是在認知方面，而且還包括在態(tài)度、情感、價值觀乃至人格等方面。我們對于時代變化所感受到的種種不適，究其根源來說，是我們不能從身心兩方面跟上時代快速變化的節(jié)奏。而我們之所以不能從身心兩方面跟上時代快速變化的節(jié)奏，則是因為我們的學習意愿和能力的不足，特別是新社會化學習意識和能力的匱乏。這個問題，應當引起人們的高度關注。

人類學習自由的極度擴展

20世紀60年代之后，隨著后工業(yè)社會與知識經(jīng)濟的相繼來臨，終身教育、終身學習的概念逐漸從學術概念轉變?yōu)檎咝g語，為國際組織和世界各國所采納。正規(guī)學校教育發(fā)展的同時，各種各樣的繼續(xù)教育、在職培訓便如雨后春筍般興起，成為人類現(xiàn)代教育的一個獨特景觀和顯著特征。20世紀80年代，一些未來學家如托夫勒、奈斯比特等便預言一個個性化教育時代的來臨。個性化教育，在時間上、空間上和組織形態(tài)上，必定會突破傳統(tǒng)學校教育制度的框架，呼喚一個新社會化學習時代的來臨。20世紀80年代后，市場力量的介入，使得教育或課程資源的供給更加多元化，學校不再是唯一的課程資源提供者。特別重要的是，隨著信息技術的快速發(fā)展，學習的時間、地點更加靈活、多樣。2020年春，清華大學校長邱勇曾說，“所謂課堂者，非謂有教室之謂也，有師生之謂也。有師生在，課堂就在。學生在哪里，課堂就延伸到哪里?！彼倪@段話，雖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說的，但是卻揭示了信息時代課堂教學的本質(zhì)，反映了課堂教學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擺脫對傳統(tǒng)教學物理空間的依賴。

筆者同意一些觀察者的觀點，人類正進入一個新社會化學習的時代。新社會化學習的本質(zhì)特點就是人類學習自由的極度擴展，學校不再是唯一或最主要的學習場所。這里的“新”是與傳統(tǒng)的社會化學習相對而言的，是對傳統(tǒng)的社會化學習理念和精神的繼承和弘揚。同時，這里的“新”也表明了我們正在進入的社會化學習的時代比起傳統(tǒng)的社會化學習有了一些不同的特征。這種不同主要表現(xiàn)在——

從學習目的上說，這種新社會化學習的目的不僅僅限于道德學習，而且涵蓋了其他所有重要的學習領域，如認知領域、情感領域、價值觀領域乃至存在領域的學習等等。

從學習的主體來說，不單單是少數(shù)圣賢大哲才有的行為，而是每一位普通公眾應該有的行為，帶有明顯的大眾主義色彩。

從學習內(nèi)容的供給者來說，更加多樣，除了傳統(tǒng)的學校組織之外，越來越多的社會組織、私營部門開始提供豐富的學習資源。

從學習的組織形式來說，則更加多樣，如完全自由的個體學習、志愿結成的小組學習、政策支持的社會組織學習，等等，學習者也可以同時參加不同形式的學習。

從學習的時空特性來說，則更加靈活、多樣、富有彈性，即便是以學校學習為主的青少年學生，也可能同時參加社會化的學習。

新社會化學習時代的教育變革

在新社會化學習時代，學習將真正成為一種人的生活方式，而不單單是生活的預備。學習素養(yǎng)已經(jīng)成為一種事關人們生存、發(fā)展和幸福生活的基本素養(yǎng)。為了提高人們的學習素養(yǎng)，進一步幫助人們學會學習，未來的教育應重新設計青少年學習目標。

把“學會學習”作為學校教育的核心目標之一。為了應對知識爆炸、信息爆炸帶來的挑戰(zhàn)，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1996年《德洛爾報告》中就提出“學會學習”的目標，作為現(xiàn)代教育的“四大支柱”之一，認為它是每個人應對不確定未來的基本能力。25年過去了，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并不理想，一些教育者并沒有把它看成是教育的基本目標，而只是將其看作是提高學業(yè)成績的一個工具性理念。未來的教育必須在教會學生學會學習的目標上取得成功，否則就不能幫助他們完成學習生活化和生活學習化的轉變。

學校教育必須變革“學習”的觀念。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轉變》這本報告中已經(jīng)就“學習”觀念的變革做出分析，關注到學習的具身性、社會性。新社會化學習是對學習觀念變革的一個新表述。依照這個觀念，教育者應當突破傳統(tǒng)制度化知識學習的狹隘觀念，樹立自主學習、終身學習、具身學習、數(shù)字學習、項目學習、反思性學習、朋輩學習等多樣的學習觀念，激活學習者學習的潛能，鼓勵他們通過多種途徑靈活地獲得知識、改變態(tài)度、陶冶情感、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念。

政府推進學習型社會的建設。建設學習型社會是我國21世紀以來的重要政策理念，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還提出要構建面向人人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這就意味著，促進全體公民的終身學習，不單單是學校的任務也是各級政府的責任。政府應當提供更多的公共學習資源，供公民免費學習;應當出臺一些利好的政策，鼓勵社會組織和私人參與到高質(zhì)量學習資源的提供上來，做大社會學習資源總量;培育并分類管理學習資源市場，保障學習資源開發(fā)的公益性和普惠性，最大限度地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多樣化學習需求;關注社會群體“學習鴻溝”問題，對學習處境不利的群體及時給予支持和幫助;建立更加科學的學習評價制度，使得各種途徑的學習成果能夠得到及時、合法的評估、認證與使用。

聚焦新社會化學習，從多學科開展研究。以往對人類學習行為的研究，主要是在心理學、教育學領域進行，心理學致力于解釋人類學習的行為，教育學則致力于學習與教育教學關系的研究。近些年認知神經(jīng)科學對學習腦機制的研究開辟了學習行為研究的新領域。這些研究是重要的，但還不充分，系統(tǒng)性、融通性、一致性需要增強。面向未來，人類學習會日益成為一個多學科研究的領域，哲學、社會學、政治學、管理學、經(jīng)濟學等都應加強對社會化學習的研究，探索社會化學習的社會制度、政策、理念和資源保障，使得對人類和公民學習行為的研究成為一種橫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的跨領域研究。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學習與教育并不是一回事情，學習是一種更廣泛的人類行為，教育只是促進或指導人類有價值學習的一種社會活動。學習本身是一種心理現(xiàn)象，也是社會行為。真實的社會生活中蘊藏著豐富的教育契機。在新的社會情境中開展學習，擁抱“新社會化學習”的時代，不僅是對每個學習者個體的尊重，也體現(xiàn)了教育的時代精神。

新社會化學習時代的到來并不意味著教育地位和作用的下降，恰恰相反，對教育的重要性和價值的實現(xiàn)方式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教育者需要去思考一個基本的問題：如何認識和處理好教育機構內(nèi)的學習與社會化學習之間的關系，重構人類學習的世界與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