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哥
小時候,我從沒有看過什么童話。不僅沒有讀過什么像樣子的故事書,我甚至都沒聽過“童話”這個詞語。
我是在一個平凡的村莊里出生、長大的。那個村莊真的很平凡,就像一堆牛糞那么平凡。可是,如果你曾經(jīng)有過在鄉(xiāng)村生活的經(jīng)歷,你也許會在某個瞬間覺得,即使是圓餅狀的一堆牛糞,有時候看起來也會像月亮一樣美妙,就和我的感受一樣。所以我有一個生動的說法,把牛糞比喻為“黑色的月亮”。我很是為此感到得意洋洋,深感這是對“牛糞”的重新命名和洗雪恥辱——你看,這樣一來,“鮮花插在牛糞上”,就變成了一種榮耀!
我也從沒有見過我的爺爺,他在我父親十多歲時就去世了。我甚至沒有見過我的奶奶,她去世時我只有幾個月大。隱隱約約地,我仿佛還記得我大哥背著我,而道士正在堂廳里嘀噠嘀噠地做著一場法事。又據(jù)說我那會兒正在出麻疹,對于這些我全沒有任何印象了。不管怎么說,因為爺爺奶奶都過世得早,在我的童年時代并沒有能夠享受到祖輩給自己講精怪傳奇的幸福時光。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照樣能在村子里隨處找得到的泥地里獲得屬于一個孩子的充足的快樂。
我相信,我的爺爺奶奶也有過他們的小時候;我也相信,他們的童年肯定十分精彩。于是,我開始想象,他們會怎樣度過他們的童年呢?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我就在那里想啊想啊。最后,我就開始編起了“我爺爺奶奶”系列故事,講給自己聽。只有這樣,我才不會羨慕別的孩子有爺爺奶奶給他講故事。
其實,整個“系列”,基本上講的就是我自己的童年故事而已。我的父母,一個是工人,一個是農(nóng)民,他們的故事便是忙著養(yǎng)家糊口,壓根兒沒空管我。而我的故事卻因此開始了。
因為沒人管我,我便可以和伙伴們整天在田野里撒野,那些被祖祖輩輩親近的泥土,在我們手中玩得出神入化:打泥仗、砸泥磚、捏出想象的動物……
打泥仗是最刺激的,不像扔石子會擊傷人,在泥彈中東避西閃,然后竭力還擊,這個游戲磨練出我們的好身手。我們曾經(jīng)用火柴盒打出一塊塊小泥磚,夢想能建起一座摩天大樓,但“大樓”還沒建到一半,一場大雨便將我們的努力付諸東流。在田野上玩累了,有時候,我們會躺在禾地,也就是曬谷場上,仰望頭上的星空,陷入了癡想……
有空的時候,我們會在村里瘋跑著滾鐵環(huán),或者騎著想象中的駿馬奔馳在想象中的草原上,巡視自己“領(lǐng)地”里的每一個“部落”。后來,我寫出了童話《國王的奔跑》,這段兒時的經(jīng)歷便是它的原型。
在我家門前,有一口魚塘。那時候我每天都對著它,覺得它很大很大。魚塘里,一群鴨子很是威武地迎風(fēng)暢泳,像一支艦隊。我曾在里面無數(shù)次地游來游去,玩耍嬉戲,四五歲時還差點兒被淹死在里面。那時,在我的心中,它就是大海。后來,等我離開了家鄉(xiāng),十五年后才回去,再一次看到那魚塘?xí)r,頓時感到大失所望:它怎么會變得那么小呢?我苦思了很久。最后我才明白過來:只因為,那時候我還小。
于是,我蹲下身子,就像童年時的身體高度一樣:一瞬間,那口小魚塘頓時恢復(fù)了大海般的壯觀,鴨子艦隊依舊如兒時一般巍然地在“大?!鄙涎惨暎蝗τ忠蝗Α瓰榇?,我寫出了童話《大海在哪里》。
因而,可以說,小時候的我,雖然沒有看過什么童話,卻是真切地生活在一個滿是童話的世界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