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汀
我想給你介紹一個朋友,按年紀算,也可以稱之為一個男人。
首要問題是,我該如何描述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姓陳名思(據(jù)說淵源來自三國時期曹植的陳思王的名號),青年批評家(貨真價實,雖然自稱“批評家首先是走私犯、說謊家和催眠師”),前鼓浪嶼島主(大學宿舍封的,那是他長大的地方,還有個外號是西毒,原因請各自腦補),二十年沒碰過琴的小提琴十級(二十年我估算的,但大概差不了多少),北師大文學院足球隊曾經(jīng)的主力隊員(號稱有空中三換腿的功夫),文學院一二九合唱召集人(畢竟學過音樂,對音準什么的把握得好,而且嘴夠大,聲音洪亮)……
如此看來,要想準確描述這個男人,是有困難的。但真正的困難并非他身份的多重性,也不是時間久遠而造成的細節(jié)模糊,而在于如何把握他的“陳式”氣質(zhì)。他戴著眼鏡,是個白面書生,擅長用嚴肅的面容講笑話,或者用無厘頭的方式談論學術問題,不管是哪一種,你都無法忽略他眼里交替閃爍的狡黠與真誠之光。同時,你得仔細分辨這光芒和他眼睛鏡片之間的“互文關系”,以防被他的“話術”繞暈,或被他的“笑話”給蒙蔽。
說起來,從本科到碩士的七年時間,我們幾乎整天廝混在一起,但自從我工作、他去讀了博士之后,交往日少,我對他近些年的了解主要通過朋友圈(微信朋友圈)和朋友圈(共同的朋友)來實現(xiàn)的。這又造成了另一個困難。為了回避上述困難,我想把“如何描述這個男人”的問題轉(zhuǎn)換為“這個男人來自哪里”的問題,答案大概如下——
這個男人來自一個笑話。
我對陳思的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來自二十年前——北師大西北樓(我們說這是世界上最高的樓,因為“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432宿舍。開學時,大家一進宿舍,就看見他母親在給他整理床鋪,并且叮囑同宿舍的同學:我兒子從小沒離開家,生活能力……大家都很懂很社會地頻頻點頭,心里想“來了一個公子哥”。然而,其實這個男人——在當時,姑且可以算是男孩吧——的生存能力比其他人絲毫不弱,甚至在許多方面超出我們甚多,比如在跟同學們尤其是女同學打成一片這方面,他就把自己的優(yōu)勢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此處省略兩千字)。宿舍四張上下床,八個人,他剛好在我的斜上鋪。不管是躺在床上,還是坐在床上,我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他,以及他床頭掛著的大大塑料袋,里面盛滿了過敏性鼻炎的產(chǎn)物。這個袋子就掛在他下鋪同學的頭上,我們勸他掉過頭來睡,他如此睡了一夜又調(diào)了回去,“我已經(jīng)不習慣看不到塑料袋的日子了,沒有它,我很難進入夢鄉(xiāng)”。
因為時間久遠,許多細節(jié)已經(jīng)無法準確想起,但是有一個情節(jié)在我和他的記憶中始終清晰無比:多年以后,面對冰啤酒,這個男人和我都將回想起他第一次在大學過生日的那個下午,想起斜下鋪的兄弟送給他的那件生日禮物。那是一個網(wǎng)絡正在興起的年代,大部分人甚至還買不起手機,上網(wǎng)也只能去學校的網(wǎng)吧。在陳思生日前一天,出于自身的困頓和迷惘,我游走在師大北門那條小胡同里,命定一般遇見了那個推著小車賣各種盜版書的小販。我駐足,翻看盜版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之類的書,忽然瞥見了一本黃色封面的小冊子,名曰《網(wǎng)上夜笑話》。那是書商從網(wǎng)絡論壇上收集的各種笑話集錦,“各種”在這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形容詞,而是一個實詞。我買下了這本小冊子。
當眾人唱完生日歌,我把這件禮物送給陳思,他只看了一頁,就哈哈大笑著說:太懂我了。生日之后,秉持“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精神,這本充滿語言智慧和倫理陷阱的小冊子,開始在整個西北樓4樓的男生宿舍流轉(zhuǎn),那些笑話則通過口耳相傳蔓延到更遠的地方和更多的人群。然后,它消失了,不知被誰私藏或遺落在哪個角落。我們遺憾很久,對它充滿懷念,甚至多次去書攤上尋找,但都一無所獲,從此這本笑話書只能存在于傳說之中了。
多年以后,當這個男人在北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為博士論文做什么題目而苦思冥想時,或許偶然間想起這本小冊子,然后靈光乍現(xiàn)——為什么不以幽默為題呢?當然,這是我的臆想。他的論文是正兒八經(jīng)的學術話題,名為《“新時期”的自反性“雜音”——八九十年代中國小說諧謔話語研究》,其中的“諧謔”是關鍵詞,這其中或多或少包含著“幽默”的因素。他的論文以高曉聲、王蒙、王朔的諧謔話語為視角:“考察其對農(nóng)民、知識分子和待業(yè)青年主體的特別想象及其各自背后隱藏的三種作家主體,借此挖掘‘新時期’內(nèi)部的自反性雜音?!笨床欢蛯α?,因為這個家伙在學術話語的挾持下,已經(jīng)背叛了“網(wǎng)上夜笑話”,他研究的甚至不是“笑話為什么好笑”,而是“笑話”的背后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文化構成機制,這種機制是如何起作用的,以及由此探究八九十年代“主體”如何在諧謔話語和意識形態(tài)的糾纏中間實現(xiàn)構成的問題。
我不知道陳思是如何把不同角色的自己區(qū)分開來的:他本身是一個幽默的人,或者說是一個有趣的人,當他面孔嚴肅地研究“幽默”時,他靈魂中有趣的那部分藏在哪里了呢?當然,他很可能像周星馳一樣跟人們強調(diào):作為喜劇之王,私下里他其實非常無聊?;蛘呦喾矗蛘叨呓惶娉霈F(xiàn)。正是這種悖論,讓他表現(xiàn)為某種復雜性——總有兩種相反的東西在他的身上交融,時間久了,它們便造就一種風格,他或許身處窘境,但隨時能靠自嘲擺脫窘境,而自嘲極可能是他故意為之,目的是降低你的期待,然后出其不意地祭出大殺器。正如他的自述:“這種成為大說謊家的沖動,或者剛剛?cè)隽艘粋€漂亮大謊的得意,仍舊時常涌入心海,激蕩澎湃,鼓噪不安。”這是一個批評家的真,也就是狡黠里的真和真里的狡黠?!敖o你講個笑話吧?!痹S多年前,這曾是他的口頭禪,他講的可能是一個段子,也可能是一個歷史秘聞,或者學術逸事,總之這笑話的背后隱藏著某種堅硬的東西。那才是他的底色。
這個男人來自和青春有關的日子。
2003年春天,人們置身于和此時極為相似的境況中,“非典”襲來,北京人心惶惶,全國人民神經(jīng)緊張。我們身處校園,恐慌的情緒里帶著聽天由命的坦然,意外地獲得了此生最為自由的一段人生:每天吃飯、看閑書、睡覺、打牌,無需上課,不用想明天。非典疫情開始不久,陳思本想趁“五一”假期旅游,然后后來目的地變成了疫區(qū),他趁機坐飛機回了鼓浪嶼,惹得宿舍的兄弟們隔著一大塊陸地和一小片海水鄙視他。鄙視在這里不是一個動詞,而是一個動作——豎起大拇指,然后翻轉(zhuǎn)指尖向下。
學校封校,我們困在城堡之中,他則困在鼓浪嶼的家中。不知是什么機緣,某一天,我們兩個人說要不一起寫個小說吧,一個人開頭,然后另一個人寫一段,再然后第一個人接著寫。沒人知道前面的人會寫什么,你必須接納這個故事,并且繼續(xù)下去。
十幾天之后,我們一起完成了小說《致命水》,一年后,這篇小說發(fā)表在了《十月》雜志。那篇小說的開頭是他寫的:“大概多少水能把一個人淹死?”“兩滴。一滴左鼻孔,一滴右鼻孔?!边@是典型的陳思式開頭,一個貌似嚴肅的問題和包含著某種戲謔的答案,答案指向更多問題,于是故事有了蔓延的動力。我不知道他后來是否看過這篇小說,我隔兩年就會重溫一下,不是重溫故事,而是重溫在那個特殊時期,兩個人“故事接龍”時的神奇感受。這應該是我也是他這輩子唯一跟別人共同創(chuàng)作、聯(lián)合署名的文學作品,說實話,我們當時應該繼續(xù)寫下去,說不定能創(chuàng)造中國文學的第一個雙人組合,類似于小說界的“twins”。
后來非典結(jié)束,他飛回北京后,我們的興趣很快便轉(zhuǎn)移了——他要寫網(wǎng)絡小說,而我寫起了詩。我記得他在網(wǎng)上連載了一個幻想小說,名字叫《××××歷史教材》。大家一聽,立刻說:你這名字太土了,搞得跟考研輔導資料一樣。陳思立刻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來來來,我給你解釋一下這個名字的由來……這個網(wǎng)絡小說也懸停在了半路上。還有段時間,他翻看一堆有關葡萄酒的書,口中都是產(chǎn)地、季節(jié)之類的術語,信誓旦旦要寫一本有關葡萄酒的書。當然,這本書也沒有寫,甚至葡萄酒也沒怎么喝,我們喝的都是最便宜的“普京”——普通燕京啤酒。
那時候,西北樓的樓道潮濕昏暗,每個宿舍門口都排滿空啤酒瓶子。如果哪一天所有人的生活費都提前耗盡,口袋空空,我們就拎一堆空瓶到樓下的小賣店,換幾瓶啤酒、一包花生米,繼續(xù)舉杯消愁愁更愁和為賦新詞強說愁。
那時候,不知有多少次,我們在學校旁邊的小飯店聚會之后,于午夜時分晃蕩在學院南路,路邊的每一棵梧桐樹下,我們都扶著嘔吐過,其中的一部分,甚至還表白過,它們搖動枝葉,不知是表示拒絕還是表示不解。
那時候,大家腦袋湊在宿舍唯一的一臺電腦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看周星馳的《大話西游》。幾乎每棟樓里都有幾個宿舍的人在模仿電影里的臺詞:I服了you。曾經(jīng)有一份真摯的早餐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如果非要給這份早餐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再不吃就涼啦。
那時候,我倆還和另外兩個朋友參與過一個影視劇——他有個光頭叔叔,是個導演,問他要不要寫個校園劇,他就拉了幾個人,隔三岔五到學校的合利屋快餐廳去聊劇本。一段時間后,聊出來一個幾萬字的大綱,具體情節(jié)忘了,反正就是常見的校園劇劇情,你愛我我不愛你,我愛他他不愛我之類。那年冬天,我們一起去光頭導演家里過圣誕,那是我第一次坐地鐵13號線。回學校時,已經(jīng)是末班地鐵,車廂里除了我們再沒有其他人,城鐵穿過深夜的北京,仿佛穿過時光隧道。若干年后,這次末班地鐵的感覺被我寫在了小說《神友記》之中。
那時候是什么時候?矯情點兒說,那時候就是我們一起度過的叫“青春”的日子。前一段,在武漢工作的舍友來京出差,與駐京的四個人又在學院南路吃飯。我們已不同于當年,吃得起海鮮、喝得起啤酒,但大家吃得小心翼翼、喝得文文靜靜,已經(jīng)是一派背負著體檢指標的中年人的樣子了。我們之所以還能相聚,還會在繁重的工作之后舉杯,不正是因為當年曾一起干過荒唐事、曾在同一棵樹下嘔吐過嗎?
這個男人來自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
讀碩士時,我們都是文藝理論專業(yè),偶爾在一起上課,大家口中理論話語和唾沫齊飛,學術大師與港臺明星一色,什么含混、原型、新批評,什么海德格爾、弗萊、布爾迪厄,從柏拉圖的洞穴理論到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結(jié),我們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會用理論來個大卸八塊。有時候,走在路上,看到某公司貼出來的商業(yè)廣告,都要駐足掄著“殖民主義”“文化批評”之類的斧子分析一番。此種情景,陳思早已有了定義:拉斯蒂涅式的渴望。后來想想,除了課堂上老師正兒八經(jīng)的傳道授業(yè),私下里的這種毫無界限的學術大亂斗,也給了每個人非常有效的思維訓練。
碩士畢業(yè)后,陳思去北大繼續(xù)自己的學術事業(yè),又到哈佛大學的東亞系訪學交流,也進入“北大評刊”論壇,理論轉(zhuǎn)向批評,學術目標和學術風格漸明,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也越走越深。他出版了《現(xiàn)實的多重褶皺》《文本催眠術:歷史·主體·形式》 等著作,把習得的十八般武藝,應用到了對現(xiàn)當代文學的研究上,自然顯得游刃有余,且常有新穎的視角和發(fā)現(xiàn)。比如他在分析周星馳的電影《喜劇之王》時,拋開已經(jīng)濫觴的“無厘頭”和解構、狂歡這類解讀方式,而是借用文學研究中的敘事學理論,提出了《喜劇之王》的跨文本問題,通過對文本具體分析,闡發(fā)它的敘事結(jié)構和互文性。這種視角下,電影在一定程度上被“祛魅”了,也就是盡可能遮蔽掉作者的個人情感,側(cè)重于文本自身所包含的社會文化信息。再比如他分析畢飛宇的小說時,引入敘事學中格雷馬斯角色模式,提出“力量關聯(lián)場”,通過結(jié)構圖的方式,對小說中的“權力”問題做了精到的分解。還比如論須一瓜的小說時,也繞開一般研究者所側(cè)重的“城市經(jīng)驗”或“人性”等角度,在反思現(xiàn)代性的框架下提出了“弱主體”的概念,等等。盡管他自己警戒作批評要“直面文本,徒手肉搏,不許夾帶理論武器入場”,但以我的看法,陳思的批評中,理論的位置仍不可或缺。這并非說,他的每篇文章都必須來上一套理論,或者和某些術語對應,理論不過是作為一種思想方法、一種先于文章的背景而存在。這猶如張無忌學了九陽神功,有神功護體,后來再練其他功夫自然事半功倍,即便是打少林長拳,那拳頭的力量也是不同的。又如庖丁解牛,必須目無全牛,眼中只有牛的筋骨結(jié)構,但之所以能切中肯綮,前提也還得是胸有成竹。也因此,我讀他的批評文章,為很多洞見折服,這洞見絕非來自直覺,也不是文獻和知識,而是來自理論的穿透力。這也讓陳思規(guī)避掉時下很多批評文章的“讀后感”色彩,那些“讀后感”通篇“我覺得”“我以為”,忽略了文本自身的獨立性。
他現(xiàn)在把重點轉(zhuǎn)向社會史的研究和學習了,文學批評寫得不多,看似已經(jīng)部分放棄了那些來自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的理論武器,但我猜想,刀槍并未入庫,只是如今他自設的“敵人”不再那么具體,而是變?yōu)楦甏蠛蜕畛恋臇|西,在將來的某一天,自是會“重新想象文學‘生成’的現(xiàn)場”。我挺期待這一天早日到來。
這個男人來自東南西北。
博士畢業(yè)后,陳思到社科院當代文學研究所工作。那段時間,我們見面不多,甚至網(wǎng)上的聯(lián)絡也很少。我忙于生計,也正暗中復習準備考博士——讀博是因為本宿舍內(nèi)卷太厲害,碩士畢業(yè)四年后,432宿舍八個人,除了我和在海南工作的一個哥們,其他人都是博士了,這口氣誰能咽得下去啊,必須奮起直追。
2017年,北京連續(xù)十天嚴重霧霾。那年春節(jié)我們沒有按習慣回老家,而是去了廈門。臘月二十八的白天,走在鼓浪嶼的街道上,我給陳思發(fā)消息:阿思,我正走在你少年時走過的路上。他說:你不會在鼓浪嶼吧?我告訴他正是。他說了他家的地址,我們繞來繞去,也沒有找到,但我相信離得不遠。鼓浪嶼號稱琴島,這里除了美麗的海景、有格調(diào)的老房子,更有全國頂尖的小提琴教育。出生在這個地方,不會拉琴簡直就是原罪,于是陳思從小學琴,小提琴十級。讀大學時,他跟同班一個北京的女孩經(jīng)常會一起表演。但是后來他便很少拉琴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用小提琴去吸引女孩子太麻煩了,遠不如去足球場上踢球,更不如在課后給她們講講笑話。更關鍵的或許在于,他發(fā)現(xiàn)琴聲既不能幫他解決生活問題,也不能幫他處理學術問題,但是我總想,當有一天他遇到困境,所能求助的便不止有詩和遠方,還有琴聲。
我知道陳思在社科院參加了“社會史視野下的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讀書會,后來又聽說他研究的東西,不免心生敬意——他正在跳出純粹的文學研究的窠臼,開始關注社會學、歷史學、思想史等相關學科的問題,也就是說,他的學術觸角向更廣闊的空間敞開了。他在成長階段肯定不算受苦的孩子,家境不錯,人又聰明,還會彈琴、寫文章,講話風趣幽默,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并且,據(jù)他所說,他的父母在他的教育方面是自由派,任他的興趣來。這樣的人容易養(yǎng)成一種對世界過于美好的心態(tài),也容易養(yǎng)成矯情的文藝青年。但陳思絕非如此,他文藝,又善于用戲謔的方式解構文藝;他過得順風順水,但眼光也看到“無數(shù)的遠方和無數(shù)的人們”,或者說,享得了福,也受得了苦。
不久,得知他去了西北地區(qū)某個鄉(xiāng)鎮(zhèn)掛職副鎮(zhèn)長,絲毫不覺得吃驚,甚至心里生出一絲羨慕——生活厚待他,把這樣一個出生于中國東南端的人拋到西北端去,兩年吃風咽沙的異地生活,對一個文學從業(yè)者來說,簡直是天賜的良機。截然不同的地域文化、民俗風情,肯定會幫他拓展全新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這些經(jīng)驗將作為另一根支柱,和文學一起支撐起他的精神大廈。
而且,鄉(xiāng)鎮(zhèn)是了解中國社會的最好的樣本,往大了說,它是一個國家行政運行最好的縮影;往小了說,它能接觸到中國最普通的老百姓、最原生態(tài)的民間形態(tài)。西北的風沙吹著他習慣海風的臉,西北的羊肉和燒酒熱著他消化海鮮的胃,于是,他身上就有了“東南西北”,也就從現(xiàn)實經(jīng)驗上具備了完整性。文化和生活的交錯相容,常常能催發(fā)人潛在的精神向度,既引入嶄新的觀察,又重新喚醒過去的認知。正如他自己所言,這段掛職經(jīng)歷:“回頭再看文學,‘世界’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在‘純文學’文本的背后,就如同一張靈異底片。”文學變得立體的同時,曾經(jīng)明確的意義受到新的話語結(jié)構的撕扯,不論是學術認知還是人生體驗,都必然在這種不破不立的互相撕扯中涅槃重生,就像南方的海子抵達西北之后,寫下了“今夜我在德令哈”等名篇。我相信,陳思的心里也一定在醞釀著自己的“德令哈”。
這個男人來自健身房和廚房。
幾年前的某一天,我去健身房運動之后,發(fā)了一條朋友圈。陳思在下面留言:是英派斯健身?我回:是。陳思留言:是牡丹園店?我說:是,你該不會也在這里吧?他說:就是這里。然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住地之間的直線距離不到一千米!仿佛心有靈犀,兩個人并沒有立刻急切地奔現(xiàn),而是相約在健身房偶遇。是的,對如此熟悉的老朋友來說,沒有什么比偶遇更有趣的了,何況是健身房呢?我知道他一直有健身,尤其是他因為膝傷無法踢球之后,就開始折騰自己的胸大肌和腹肌,肌肌復肌肌,陳思在健身。
這個男人現(xiàn)在熱衷于廚藝,尤其是因疫情而不得不長時間在家隔離后,他廚藝大長,隔三岔五就在宿舍群里發(fā)一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圖片。人人都熱愛美食,但不見得人人都喜歡做飯,一個喜歡做飯的人,相當于給自己設定了“最低生活保障線”,就像我們的母親曾經(jīng)叮囑過的——學會做飯,將來就不會餓死。
寫到這里,我已經(jīng)把自己所知道的陳思和盤托出,對他的描述也可簡短總結(jié)如下:上得了課堂,下得了廚房,講得了笑話,寫得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