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兵
(浙江理工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8)
曾言樞(1899-1976),四川璧山縣(今重慶璧山區(qū))人,四川陸軍講武堂畢業(yè)。1930年,曾言樞以劉文輝的陸軍第24軍之團長身份駐防榮縣,1935年任第24軍第136師第1旅副旅長兼第1團團長。1936年曾言樞奉劉文輝命率部駐防西康。直至西康和平解放,曾言樞在康南駐軍長達14年。1939年,曾言樞被南京國民政府授予陸軍少將,1941年任西康理塘地區(qū)保安司令,1943年兼任西康警備區(qū)司令,1945年任西康省第四區(qū)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1948年任西康警備司令部少將參議。1949年劉文輝率部起義后,曾言樞化妝成喇嘛藏匿于崇西牛場。1950年曾言樞主動向人民政府交槍,1952年9月被理塘縣政府逮捕,移送康定關押。1962年獲釋,按起義軍官對待,被安置在四川省人民政府參事室任參事。1964年申請到成都文殊院出家,1976年病逝于文殊院。[1]曾言樞是民國時期康區(qū)頗具傳奇色彩的政治人物,他帶兵出關,完全是“一套喇嘛裝束和行動”,因而被軍士們叫作“曾喇嘛”[2],康南民眾則稱呼他為“甲喇嘛”[3],即藏文rgya bla ma的音譯,意為“漢人喇嘛”。在戍康初期,曾言樞的巡視宣撫活動,對于康南地區(qū)社會局勢的改善起著重要作用。本文主要利用民國時期康區(qū)罕見珍稀報刊《戍聲周報》(1)《戍聲周報》由康南駐軍于1936年10月創(chuàng)辦,1940年8月停辦,共發(fā)行198期。該報撰稿人主要為康南地區(qū)的軍政人員,他們對當?shù)厍闆r較為熟悉?!妒曋軋蟆匪恼率茄芯棵駠鴷r期康南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宗教、社會、文化等方面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迄今為止,該報鮮為人知,亟待整理研究。等資料,對曾言樞宣撫康南的歷史背景、開展緣由、主要內(nèi)容以及社會影響進行探討,以進一步豐富近代康藏史研究。
康南地區(qū)介于雅礱江與金沙江之間,大致相當于涉藏地區(qū)傳統(tǒng)地理劃分中的“勃波崗”(sbo vbor sgang),主要包括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巴塘、理塘、稻城、鄉(xiāng)城、得榮等地。清末川邊改土歸流前,康南主要由巴塘和理塘兩大土司統(tǒng)治。改土歸流后,土司制度被廢除,康南原有基層組織遭到破壞,頭人豪強勢力崛起。1918年,川藏兩軍停戰(zhàn)后,川邊“僅有改編邊軍一團之眾,駐防巴安、鹽井,而甘孜、瞻化等處,僅分駐一營,其余悉數(shù)內(nèi)調,株守雅河,邊備既空虛異常”[4]42,康南局勢愈加紛擾。1935年,據(jù)中國航空公司副飛機師蔡祖堯、無線電員李文榮的實地調查,“自雅江至巴塘,夷民所有槍械,約四五萬枝(支),藉以劫掠,為患滋甚,歷來駐軍均無如之何”[5]??的先舾深^人勢力“形如脫羈之馬,橫決全康,歷時廿載,綜計劫城七,慘殺毆辱縣令九,繳戍軍械千數(shù)百枝(支),焚毀縣府三,人民受其荼毒者無算”[6]。康南各縣“雖有縣政之名,而無縣政之實。巴安、白玉政令不出都門,稻城、定鄉(xiāng)職權不能行使,得榮、義敦縣長且僦居他邑,迨所謂遙領也,雅江、理化較可,但仍不足以語真正之縣政。觀于此,則康南尚在化外,土司、頭人之勢力,猶復彌漫,以往之陋習,絲毫未減,更不知現(xiàn)代為何物,建省工作豈易言哉!”[7]當時康區(qū)“北路人民頗知服從政府,易于治理。至南路則反復無常,好亂成性,尤以鄉(xiāng)、稻為最”[8]。因此,“在整理西康的初期,就是整理康南”[9],而“整理康南適為建省工作中一大關鍵”[7]。
1928年,國民政府任命劉文輝為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邊防總指揮。駐軍是當時情況下穩(wěn)定康南地區(qū)局勢的前提,接手康區(qū)防務后,劉文輝“收拾戍邊殘卒”,改編為第14旅,并調第10旅移防瀘定。川康邊防軍成立后,第10、14旅分別改編為第1、2旅,其中第1旅的防地為邛州、雅安一帶,原第14旅團長馬骕升為新編第2旅旅長。1930年“大白事件”發(fā)生后,劉文輝調第1旅第39團赴援康區(qū),在道孚、康定一帶布防。1932年川康軍展開了反攻,當時參加作戰(zhàn)的部隊主要是第1旅的第53團,以及寧防軍之第11旅第46、48兩團。1932年冬,四川軍閥內(nèi)戰(zhàn)發(fā)生后,劉文輝將第1旅調回。[4]42-43紅軍撤離康區(qū)后,1936年10月5日,劉文輝在雅安向所部訓話,稱此次進康系奉國民政府命令,去鞏固西康邊防,建設廉潔政府,軍隊要協(xié)助西康建省委員會的工作,但不能干涉政治。10月11日,曾言樞隨第136師師長唐英離開雅安,10月20日到達康定,1937年1月30日抵達理塘。
事實上,康南亂局與當?shù)孛癖妼w變更與時局的隔膜存在密切關系。1929年,劉曼卿途經(jīng)理塘時,“訪各蘇呼圖克圖,張口即問宣統(tǒng)復行登極有之否。予答以國政再度維新,已改間接之代議制,而為直接之國民政府,何況帝制余孽,彼乃恍悟”[10]。1932年,西康黨務特派員格桑澤仁在康南活動時發(fā)現(xiàn),“凡在大道以外各縣各鄉(xiāng)村間之居民,根本上對于民國無所認識,三民主義更莫名其妙,所以許多村民,常詢問當今皇帝是何人”[11]。劉醞泉認為,鄉(xiāng)城、稻城頭人對于政府反復無常、目無法紀的原因在于“邊地教育尚未徹底普及,鄉(xiāng)、稻人民尚不知地方與國家之關系為何物,目中所及,近則為其毗連之鄰縣,遠則為佛教中心之拉薩,知識低落,所見所聞非常有限”[12]。因此,曾言樞率部戍康后,“不時宣揚中央德意,說明建委會對于人民之改善事功,及政府與軍隊對民眾之利益,人民對國家應盡之義務”[12]。1937年2月15日,曾言樞在升旗典禮上稱,“吾人屯戍康地,應特別與日光、空氣、水奮斗,升旗尤其重要,因為此地尚屬創(chuàng)見,于此可予康民以認識國家之機會”[13]。曾言樞“以邊地閉塞,國旗多未曾有,且亦未之見,特電囑徐團附在蓉購置大批國旗,本日已運抵理化,據(jù)徐語:此次購旗凡百余面,共費法幣二百元。聞曾旅長云:擬分送各機關、團體、學校,并酌給民眾若干,藉資灌輸國家觀念”[13]。經(jīng)過曾言樞的宣傳教育,“賦性聰明之喇嘛與乎智識較高之民眾已能信仰政府、親善軍隊,不像昔日普遍性之惡感也”[12]。
在曾言樞駐扎理塘期間,劉文輝致電稱,“康南人民,迄未就范,伍縣長等請兵駐定,未收鎮(zhèn)攝之效,反啟土酋輕視之心,當?shù)厍樾危瑯O堪顧慮,兄戍守此間,近情較稔,希詳籌平撫康南之方”,并表示“此事必須迅速解決,不能再事擱置”[14]。曾言樞回電云,“竊查康南人民獷悍,政府威信墮墜,為日太久,復經(jīng)匪擾,今又大饑,安撫已感乏術,使有精兵三團,分駐理、鄉(xiāng)、巴,一切亦易解決”[14]。1937年2月3日,曾團第1營營長康華尊率步兵兩連、機、炮各1排,開赴稻城,定鄉(xiāng)縣長伍進修亦隨部隊赴任。[13]3月30日,曾言樞升任為第138師步兵第2旅旅長,駐巴塘的傅德銓團受其節(jié)制,并奉劉文輝令,準備宣撫康南。[15]曾言樞受命后,成立旅部,副旅長由軍部參謀處長魏鏞擔任,徐耘芻任旅部少校書記。5月初,康華尊(時已任第2旅第3團團長)率部由稻城進駐貢噶嶺赤土區(qū)所轄之仲都村。[16]6月29日,駐軍在舉行升旗儀式時遭到伏擊,陣亡團長、排長各1員、士兵19名,損失步槍30余支。[16]此為震驚西康政壇的“貢噶嶺事件”。該事件主謀系貢噶嶺的甲噶竹青。甲噶竹青“幼為貢噶寺僧,以行為多謬見黜,退居蒙自小寺,……多資財,蒙民之向其貸予者至多,故擁有一部分勢力”[17]。1936年蒙自麥色遇害后,“甲噶隱有起而代之之勢,事變前曾來往于川、滇、鄉(xiāng)各地,臨變之夕,村民有畏禍股戰(zhàn),擬讬詞之他者,甲逆強止之,誘以重金,揆其心志,似以劫槍,集眾擁己,意圖繼長蒙事,為倡亂主因”[17]。
對于貢噶嶺事件的善后問題,劉文輝認為該事件并無政治目的,主張“不操切,以設法寧息為佳”[18]。1937年7月9日,龔耕云奉曾言樞之命,抵達赤土。阿衣多保正和扎西宜馬等人主動與川康軍接洽,助兵平亂,支持阿依多的弟弟降白承襲蒙自麥色,并乘機將降錯宜馬趕回鄉(xiāng)城,占有貢噶嶺四區(qū)。受該事件影響,“鄉(xiāng)城方面不肖聚眾要挾政府、侮辱駐軍、抗差抗糧,同日并舉。稻壩勢成觀望,團總傾珍素親漢官,勉強維持現(xiàn)狀,然對龔耕云面稱,謂如營座此來,于最短時間無有解決辦法,則稻城秩序定難維持等語”。同時,“鄉(xiāng)、稻頭人代表民眾,請求縣政軍隊限三日移駐加拉,不然地方治安與糧秣概不負責”[18]。曾言樞認為,“此事禍端全曲在彼,若非嚴酷處決,以張法令,不僅遺官方之羞,則南路必永不可治,康人乘勢風靡,將于全康政理何?思余之罪,死難塞責,何言報國家也”。于是“斷然戡討,不顧一切,事用平而鄉(xiāng)、稻服。平心而論,曾氏可謂反眾議、屏利害、走險著也”[19]。
貢噶嶺事件發(fā)生后不久,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康區(qū)謠言沸騰,“不曰宣統(tǒng)業(yè)已復辟,輒言川軍奔敗就食”[19]。這種情況對康區(qū)政局的穩(wěn)定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為此,劉文輝委任曾言樞為康南宣撫司令,全權整理康南。1937年8月1日,曾言樞在理塘就職宣撫司令。曾言樞認為,“唯查康南各縣失馭已久,歷史習慣漢夷各殊,當此中央統(tǒng)一之會,西康建省之初,豈容化外自甘漫不為治,本司令為推行政令,整理地方,除奸安良,探求疾苦計”,巡行康南,并要求“所到各縣即由各該縣長先期調集僧俗頭人聽候宣撫,并將各該縣已往政令推行之程度及今后應興應革之事項,各就地方情形,熟籌深思,分別擬具詳習方案,俟本司令蒞境呈候采擇為要”[20]。1937年8月4日,曾言樞自理塘城出發(fā),先后途經(jīng)扎噶寺、茹布村、雄登寺、舍得、熱烏寺、勒西通、卡絨、赤土、日漥村、木拉、彭錯若幾寺、奶奶仲、上鄉(xiāng)城、火竹、熱打寺、柏松村、卡龔、華教寺、龍絨寺、巖房、下中上茨塢、仁博寺、中咱、小沖壩、山埂子、毛丫壩子等地。1938年1月27日,曾言樞一行結束宣撫,回到理塘城。
康南地區(qū)的稻城、鄉(xiāng)城、得榮、巴塘等地是曾言樞宣撫的重點區(qū)域。所謂“宣者,宣達中央及建省委員會優(yōu)勸邊氓、湛恩汪濊之德澤也;撫者,撫慰民間苦疾顛連哀痛煩冤而無所告者也。其于地方之綏輯、人民之態(tài)度應如何待遇方不失宜,而曾氏工作乃以差糧團學之整理,其他庶政改革并兼而負責之”[19]。宣撫的主要目的在于“恢復各縣舊觀,使教育、交通,得因軍事之力量而發(fā)展;嚴定章則,遴選頭人,使匪徒斂跡;善必賞,惡必罰,言必行,行必果,重立漢官威信”[7]。具體而言,曾言樞康南宣撫活動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鄉(xiāng)城、稻城兩縣自1917年以后,“差糧幾同具文”,“玩忽國賦,……時逾廿載,視若法定”[17]。1937年,曾言樞巡行至稻城,催促貢噶嶺的日漥、蒙自、東義三區(qū)從速繳納糧課。[21]不及一月,稻屬全境差糧盡復原額。[17]到達鄉(xiāng)城后,因整理差糧,曾言樞“乃知有所謂《噶布可條約》者,令出約質之,活佛等大集會議,占卜而后獻,約為漢藏文字合訂,黃綾楷書”。對于“定鄉(xiāng)活佛堪布、各豪酋及老民八百人均稱《噶布可條約》之定案有年,只納半糧”一事,曾言樞與張朝鑒對該條約進行翻譯,發(fā)現(xiàn)并無繳納半糧之明文規(guī)定,于是召集群眾進行論辯?!袄厦穹Q半糧是當日官府口頭諾言,迄今二十年皆實踐者也,曾氏洞悉當日官府迫于挾持之用心,再辯,則活佛、酋豪、老民俱窮,得恢復定鄉(xiāng)糧額”[22]。11月3日,據(jù)曾言樞的副官稱,“今日在縣府監(jiān)收鄉(xiāng)民所完本年實糧,特為凈白。蓋康民繳糧慣滲沙石渣滓,以敷斗量,已成風氣。今該民等拳拳順良,一旦何至于此”[23]。
得榮地方于宣統(tǒng)三年(1911年)改土歸流,設得榮委員,所征糧稅分為蕎麥、粟米、青稞3種。改土歸流時,得榮全縣定糧額為913石余。[24]至1918年后,得榮地糧征收相當困難,縣令的日常生活甚為窘迫。當?shù)厮聫R擁有眾多佃民,亦借口不納糧。[25]1937年,張汝誠縣長到任,得榮復治。因正值曾言樞宣撫康南之際,經(jīng)再三開導,各村民眾允諾納糧,但當時得榮沒有駐軍,“每次縣府催征,頭人百姓則一斗或數(shù)批(得榮二十二批合一斗)繳納,倘惡其所納糧質過差,彼等即攜荷回家去矣,不與理論。惟各區(qū)頭人對縣府地糧繳納雖少,但仍不斷,察其用意,使?jié)h官欲飽不能,又饑不死也”[24]。1937年12月14日,康南宣撫部到達得榮后,“詢以糧額,縣府同人民均不能答,失治既久,不但無人納糧,并額定之數(shù)字亦鮮有知之者,在邊區(qū)為常有現(xiàn)象,在內(nèi)地則屬異聞”[25]。后經(jīng)各頭人呈報,遂定得榮五區(qū)保及浪藏寺每年征收糧額為801石余,其中浪藏寺每年應納糧額為129石余。[24]
結束得榮宣撫后,曾言樞一行前往巴塘茨塢。茨塢被稱為“小巴安”,共3村158戶,“義敦不治,得榮荒蕪,巴安絕遠,故茨塢之民恃滇境以為淵藪”[26]。曾言樞到達茨塢后,“刻召全茨塢頭人及老民四十余人,深斥過去玩法妄為之非,并宣昭中央及建委會治康大計與歷年已著之成效,期其根本覺悟。該頭人等俯伏稱謝,當即清厘差糧,每年應完糧二百零九石余,均愿具結”。同時,“白松頭人來呈糧籍并具結效順,共三村二百四十三戶,每年應納糧三百四十三石余,所納實糧在必要時亦愿解送巴安”[26]。
1937年9月25日,曾言樞的宣撫促成了稻城縣第二小學的成立,校址在貢噶嶺寺右側莊內(nèi)。[27]改土歸流后,鄉(xiāng)城設有學校3所,陳步三事件后辦學停頓,曾言樞宣撫鄉(xiāng)城,在鄉(xiāng)城治所恢復短小、縣小各1所,學生共70余人,又在火竹鄉(xiāng)設立第二小學。此外,在曾言樞的督促下,得榮第一短小也得以成立,有學生21名。[28]
曾言樞巡行至稻城縣,召集有槍壯丁,成立稻城縣民團總隊部和保安隊,龔耕云營長及甲骨傾珍等分任總隊長各職,并派員辦理編查戶口、保甲及宣傳事宜。[29]進入民國后,“得榮失治多年,……縣宰每多被殺或被逐,故人對其地咸具戒心”[24]。得榮民眾自衛(wèi)能力較為薄弱,寺廟約有槍80支,古學區(qū)有槍70余支,卡公、八日、日雨、奔都四區(qū)有槍總計不到150支,因民力有限,購買槍械困難。[30]1937年冬,隨著曾言樞抵達得榮以及軍隊進駐,西康建省委員會派羅錫欽為得榮保安總隊隊長,成立保安獨立分隊,委任八郎沙堆為分隊長,召集各區(qū)壯丁加以訓練,加強自衛(wèi)力量,保衛(wèi)地方安寧。[24]
寺廟是康區(qū)社會的重心,往往關系到所在地區(qū)的治亂,因此曾言樞非常注重對康南地區(qū)寺廟及上層僧侶的宣撫和籠絡。1937年8月12日,曾言樞拜訪稻城縣最大的藏傳佛教寺廟雄登寺,資助100元,用作該寺修葺,并贈給佛像、茶包等。[31]在稻城縣期間,曾言樞“親到各喇嘛寺禮佛供眾,于捐送外,又用絲織品楷書多幀,加蓋私章印信,分贈各寺,聞各寺當事喇嘛遍訊保存方法,以便世襲珍藏云”[32]。9月12日,曾言樞“經(jīng)熱烏寺,喇嘛百數(shù)十人鳴法器來迎,入坐小憩,禮佛訖,送洋一百元”。在貢噶嶺,曾言樞“同劉營長參觀貢嶺喇嘛寺?!Y佛畢,交洋二百元”[33]。9月28日,曾言樞抵達苯教寺廟彭錯若幾寺,“送洋五十元,茶數(shù)包”[21]。11月29日,曾言樞捐給鄉(xiāng)城熱打寺洋1300元,并題“宣揚正覺”四字贈之。12月3日,曾言樞一行途經(jīng)寧瑪派寺廟圓頂寺,捐洋200元作為該寺修葺之用。12月4日,曾言樞至寧瑪派寺廟賓巴寺,贈洋100元。[34]12月10日,曾言樞赴龍絨寺,將“帶表一只”贈給該寺活佛扎噶。[28]
頭人在民國時期康南社會權力結構中處于重要的地位,康南各縣地方糾紛的處理、差糧團學的舉辦等均離不開頭人的支持。在宣撫康南的過程中,曾言樞與當?shù)仡^人有密切聯(lián)系。1937年8月,稻城團總甲骨傾珍等護送曾言樞至熱烏寺,曾言樞除“勉譽外,獎洋五十元”。到達貢噶嶺之赤土后,曾言樞“頒給獎品及題字與扎西宜馬、赤土保正,并分別獎協(xié)助戡亂地方人士”[33]。曾言樞認為,“稻城初復,政令推行尚賴地方力量,聞人扎西宜馬從公多年,助戡蒙自有力,勞績當敘,即由本部予以‘鄉(xiāng)稻宣導員’名義,并譽揚之”[35]。留駐貢噶嶺期間,曾言樞還宴請了甲骨傾珍、阿衣多等人。[27]
稻城縣母底與加波兩家的矛盾之前經(jīng)過兩任縣長、當?shù)伛v軍營長、頭人甲骨傾珍、彭錯大吉等多方調解而未果。[36]1937年9月10日,曾言樞“公審甲波、母低兩家仇讐案,以曩昔官府之判斷為原則,參酌地方習慣,將兩造命價及劫略牛羊、焚毀房舍、迫勒地荒各項,分別平價抵補外,并令具呈永遠和息,不再生事”[33]。在貢噶嶺,曾言樞“處理公文積案三十余通”[27]。鄉(xiāng)城頭人中最有勢力者為彭錯大吉與降錯宜馬。彭錯大吉“素對政府較為擁戴,為人慷慨不茍,膽識超群,實為鄉(xiāng)夷之俊杰者”[37]。降錯宜馬與彭錯大吉“積不相能,相煎日急,妨害鄉(xiāng)政極大”。在曾言樞南下宣撫之際,兩位頭人“自動相約赴加拉,伍縣長一同參加,解釋夙怨,既而咸集縣府,共商庶政”[17]。
據(jù)曾言樞稱,“聞過去軍隊多不自加檢束,以致反招藐視,發(fā)生惡感。此次撫循工作,應以人格感召,務求一洗康人不良印象之成見,融洽將來攸久之情誼。舉凡衣冠言行,均須端嚴,足資表率,庶不愧為現(xiàn)代軍人、戍邊將士”[38]。1937年9月10日,曾言樞在稻城“齊集部隊訓話,令在任何景況中,須風紀洽于民情,綱紀納于嚴整”[33]。1938年1月曾言樞到達巴塘后,隨即進行軍紀整頓,并宣講形勢政策。[39]
曾言樞的宣撫活動不足半年,但對康南地區(qū)卻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當?shù)弥詷袑⒂衫硖聊舷滦麚?,稻城頭人以及寺廟、民眾代表等“百余騎之眾攜幕裹糧歡迎于蝦須以東,趨候百里,延佇六日,于八月九日得睹曾氏,踴躍歡呼,其愿望款附之誠,見于詞色”[40]。1937年8月11日,據(jù)稻城縣縣長喬雁臣稱:“此間村保、頭人、民眾代表及各喇嘛寺所辦歡迎本部之大會業(yè)已就緒,遂即同部屬前往參加,甫出營門,該代表等即紛紛鳴炮,并與吾人盡披紅錦,老幼夾道,咸來瞻汛,或合掌鞠躬,或坦手吐舌,或跪地俯首,以示敬意。”[31]同行的劉登禮營長亦云:“此次本營隨我司令官南巡宣撫,由理出發(fā),沿途簞食壺漿、焚香支帳以迎送者千數(shù),尤以活佛堪布素尊優(yōu)莊嚴而無外交,亦備酒二十里外餞送,臨別依依,敦囑早歸,此可見我司令官德惠所加,各層峰之恩施遠播,諸夷人亦深明當今國是,有以致之?!盵41]8月23日,赤土保正阿衣多會見曾言樞,“詳陳貢案經(jīng)過,并其忠順公家,特為趨迎之意”[36]。9月12日,曾言樞至勒西通,龔耕云營長率扎西宜馬、赤土保正及寺廟代表、各村村長等100余騎來迎。[33]9月22日,曾言樞到達日漥村后,“村保、頭人及民眾結隊來迎,并求摹頂”。曾言樞“順其輿情,遍為撫之”[27]。9月29日,冷龍登巴、降錯宜馬等郊迎曾言樞至鄉(xiāng)城。[42]在上鄉(xiāng)城,民眾請求曾言樞“摩頂不絕”[43],當?shù)仡^人瓊珠曲渣邀請曾言樞留宿其家中,以示親近。1938年初,曾言樞離開得榮時,“軍民歡送者,天尚未明,而候途焚香,及至茨烏,歡迎者亦接踵鵠候,所有男婦老幼,多請摩頂,以祈?;邸盵3]。
曾言樞宣撫后,康南局勢逐漸得到控制。隨著軍事力量和統(tǒng)治力度的加強,鄉(xiāng)城頭人派系進一步分化,進入了扎西宜馬、冷龍達洼等與降錯宜馬的爭雄期(1937-1939)。鄉(xiāng)城頭人的爭斗雖還在延續(xù),但是其范圍和烈度已較之前減弱許多,頭人勢力的擴張也受到明顯制約,逐漸趨于式微。[44]1939年底“甘孜事件”發(fā)生后,“盡調康南之兵以靖難,康南安靜如故,不可謂非曾言樞數(shù)年誠信所孚”[45]131。義敦縣治也在曾言樞康南宣撫結束后得到恢復。義敦原名三壩,位于巴塘、理塘交界之地,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趙爾豐于該地設三壩廳,1912年改三壩廳為義敦縣,1918年義敦縣失治。曾言樞認為,“康南各縣,惟義敦最荒僻,得榮最貧苦。義敦削巴、理之贅壤,以設縣治,民多畜牧,逐水草而居,毳幕遷徙,漫無定所,村落無聚,行其境輒數(shù)日不見人煙,官府催賦、游客涉歷,莫不引為畏途”[34]。1938年,曾言樞赴康定商討義敦縣復治辦法。1939年夏,彭勛履任義敦縣長。7月,龔耕云率部到義敦修建縣府。11月,曾言樞來到義敦。12月4日,義敦復治正式完成。[45]125
曾言樞宣撫對康南社會造成的影響,與他對藏文化的踐行有著密切關系。入康之初,曾言樞在給父母的信中稱:“男盡有良馬一匹,善侍數(shù)名,內(nèi)有兩名能講蠻話,男亦試習康語,學藏文?!盵46]有人指出:“曾團長有鑒于漢夷語言彼此不通,以致感情隔閡,殊于任務上諸多障礙,特于每日抽出時間,就格登格西學習藏文,日來進步甚速——以曾氏之地位,乃能于軍書旁午之際,手不釋卷,口不輟誦,意者將來出關后,本人可與當?shù)刂镱^人直接談話,俾免通事之舞弊,而增進漢夷之情感也,其用心良苦,其好學,實難能云。”[13]同時,曾言樞也非常重視士兵的藏語文學習和使用。1937年10月13日,曾言樞“調各連士兵熟康語者到部比賽,共六十六名,分單語、句語、長段談語三種,甄別、分級獎勵”[47]。
作為軍事長官,曾言樞兼具佛教徒的身份。1937年曾言樞被提拔為旅長時,有記者“特詢以就職日期及感想,曾氏答稱,本人年來對軍人生活,頗感厭倦,且親老催歸,南路工作,荊棘尚多,本擬稍告一段落,即行退職家居,奉親念佛,乃辭不獲準”[13]。部隊駐扎在理塘時,曾言樞“每晨隨眾繞城一周,名曰轉經(jīng),城周約三千步”[46]。宣撫康南期間,曾言樞在日常工作生活中亦堅持誦經(jīng)禮佛等佛事活動。曾言樞對佛教的虔誠信仰,為其贏得了聲望?!翱狄糇x漢曰‘甲’,而康南之民多呼曾司令為‘甲喇嘛’,來此佛區(qū),莫不敬重”[3]。
時人對曾言樞的康南宣撫活動有如下評述:“其宣撫工作之總結算為何如耶?其大端如定鄉(xiāng)、稻城、得榮、貢嶺、次塢、中咱于民國二十三、廿四、廿五年之欠糧均掃解矣(二十三年以前免于追究),白松之來運巴安矣,稻城、定鄉(xiāng)、得榮、貢嶺、火竹等地學校林立矣,定鄉(xiāng)、稻城、得榮之團隊成立矣,其他如釋地方之嫌怨,破積年之冤獄、紛拏糾錯,不可殫述。曾氏隨行不過步兵一連,繞數(shù)千里,皆險阻兇悍之區(qū),殺官劫軍之場,趙邊使當之喪氣,鳳都護至以亡身,然曾氏所至,人民老幼輒千百成群,鞠躬伏地,懇求摩頂,人民稱曰‘曾甲堪布’,‘甲’,‘漢’字譯音,‘堪布’,大德和尚也。或云,以曾氏之才能與權力,方之其宣撫成效,收佛法信仰為居多也。曾氏精研佛理,修持功深,迄二十年,非偶然也?!盵19]據(jù)民國理化縣縣長賀覺非稱,曾言樞“為人好學篤行,刻苦耐勞,責人嚴而責己尤嚴,又篤信佛教,長年茹素,人多以矯情譏之”。但“數(shù)年間關外迭遭變故,而能從容弭平者,曾之‘護持三寶,利濟有情’之愿詞,實收無形之效果”[45]35。概言之,經(jīng)過曾言樞一行的巡視宣撫,康南各縣的差徭、糧稅、學校、民團等事務得到整頓,社會矛盾初步化解,當?shù)卣耐胖饾u樹立,康南民眾的國家認同意識進一步增強。事實上,曾言樞的藏文化本位意識,以及他在康民心目中“漢人喇嘛”的公眾形象,在當時情況下確實對維持康南地區(qū)社會穩(wěn)定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時這也為后人反思清末民國時期的康區(qū)治理提供了寶貴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