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

一座不起眼的老院子，不僅藏著爺爺奶奶一生的回憶，也承載著河北保定“90后”申鵬的幸福童年。

奶奶家的老院子拆遷后，他決定復(fù)原奶奶家的院子，留住爺爺奶奶的愛，留住童年的記憶。他以1：20的比例，惟妙惟肖地還原了結(jié)著蜘蛛網(wǎng)的紅磚墻、斑駁的老門窗、電線桿、晾衣繩、煤球爐子……網(wǎng)友留言驚呼：太逼真了！想起小時候爺爺奶奶住的老院子！申鵬也因此走紅網(wǎng)絡(luò)……

老院子是奶奶最重要的情感寄托

2021年5月14日晚上，76歲的李愛玲奶奶擦了擦眼睛，把手機離遠(yuǎn)了點兒，再次把孫子申鵬發(fā)到“申家大院”群里的視頻端詳了一遍。沒錯！視頻里是自己住了多年的老院子。門前窄窄的小胡同、老式壓水井、老核桃樹、咸菜缸、裝在木箱里的電表，還有那輛孩子們最喜歡的三輪車……

可是，這座位于保定的老院子早在2008年就拆了，她和老伴一直為當(dāng)年沒給老院子錄像而遺憾。這個視頻是哪兒來的呢？

申鵬發(fā)來一條語音：“奶奶，這不是原來的老院子，是我制作出來的微縮模型，送給您的驚喜！”

群里頓時炸了鍋！姑姑、叔叔、哥哥、姐姐……所有家人都瘋狂發(fā)信息。老院子里的每一個老物件，都能勾起一件往事。大家開啟了一波“回憶殺”，紛紛講述自己和老院子的故事。因為老院子，大家沉浸在往事里不能自拔。

那晚，奶奶院子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被重新賦予生命，帶著每個人的記憶變得靈動鮮活起來。

對申鵬來說，這座老院子不僅藏著爺爺奶奶一生的溫暖回憶，也承載著他的幸福童年。在這里，他度過了10年寒暑假，幾乎童年里所有的快樂回憶都有老院子的影子。

奶奶做的魚香肉絲和紅燒肉，是他心中無與倫比的美味。那時候經(jīng)濟條件有限，他在自己家不能經(jīng)常吃到肉。但是每次來奶奶家，奶奶都會讓他吃個夠。三伏天，坐在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核桃樹下，奶奶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寵溺地看著他們幾個吃得滿嘴流油。

晚飯后是爺爺?shù)闹鲌?。他推出三輪車，拖著長長的音吆喝道：“孩子們上車，咱們玩兒去嘍——”申鵬、姐姐申佳佳和兩個堂弟大山、一凡四個孩子爭先恐后地往車上爬。爺爺有哮喘的老毛病，奶奶悄悄地和孩子們叮囑：“你們兩個一組輪流坐三輪車，不然爺爺會吃不消。”于是，爺爺?shù)胖嗆嚕嚿献鴥蓚€孩子，車后跟著兩個孩子，一路嘻嘻哈哈，引來行人注目。

夏天，爺爺給他們買冰棍;冬天，則是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蘆。每次奶奶責(zé)怪爺爺讓孩子們亂吃東西時，他就偷偷沖孩子們眨眼睛。大家心領(lǐng)神會，一擁而上給奶奶揉肩膀、捶腿，哄得奶奶沒脾氣：“吃吧吃吧，拉肚子不管你們！”

爺爺?shù)南∫坏蕉炀蜁又?。為了不讓老伴著涼，奶奶每天把早飯端到床頭，讓他在被窩里吃飯，躺到日上三竿才允許他起床出去溜達(dá)。孩子們嫉妒爺爺?shù)奶厥獯?，吵著也要在被窩里吃飯，奶奶點著他們的小腦瓜說：“行，你們這些淘氣包！”于是，寒冬的早晨，大床上一溜小腦瓜露在被窩外面，端著滾燙的粥大口大口地喝……想起那段美好的童年時光，申鵬忍不住笑出聲來。

然而，世界在飛速變化，2008年老院子被拆遷，爺爺、奶奶搬到保定市區(qū)的大姑家居住。拆遷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好事，但是對爺爺、奶奶和曾經(jīng)住在這里的孩子們來說是一場依依不舍的永別。

拆遷過程中，大姑曾經(jīng)回去看過：“院子沒了，只剩下一堵墻還沒拆完……”奶奶惆悵地說：“只剩一堵墻了？唉——”爺爺也很失落。

老院子拆遷時，申鵬正在北京工作。一從北京回來，他就跑去看老院子，哪怕那里只剩下一堵墻。他把那堵墻用手機拍下來，久久地望著廢墟出神，仿佛自己的童年也隨之轟然倒塌。

他把手機里拍的那堵墻給奶奶看。奶奶只看了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墻不是咱家的墻，是后院鄰居家的墻，只是一模一樣罷了。沒了，什么都沒了?！?/p>

2016年，爺爺因病去世。一向開朗的奶奶突然變得話少了，常常拿著和爺爺在小院里拍的合影出神。爺爺雖然不善于表達(dá)，但是他很心疼奶奶。他對老伴的愛都融入點點滴滴的生活瑣事之中：擔(dān)心她口渴，就一聲不吭地倒杯水放在她手邊;看見她勞累，就幫她揉揉肩。閑暇時，老兩口喜歡坐在院子里話家常，一起思念不在身邊的孩子們。這座烙印他們幾十年共同生活痕跡的老院子，成了奶奶最重要的情感寄托。

然而老院沒了，老伴也走了，奶奶的快樂消失殆盡。申鵬心里很難受：怎么才能讓奶奶快樂起來呢？

一磚一瓦皆是情

28歲的申鵬原本是位理發(fā)師，2019年年底無意中看見一個微縮模型的手作視頻：微縮模型師西樹把自己的家按比例縮小成模型，點亮橘黃的燈光，整個小屋溫馨浪漫。從小愛好做手工的申鵬心里一動：可以用微縮模型還原奶奶的老院?。?/p>

2020年年初，申鵬在網(wǎng)上搜集一些教程，開始著手制作奶奶家的院子。雖然他每年都去老院子里度寒暑假，但是十年來，申鵬總共在老院子里住的時間也就一年。加上當(dāng)時年齡小，他對院子里的很多地方記憶模糊。他手里只有兩張老院子的素描寫生圖與一張孩子們和爺爺奶奶在院子里的合影。要靠回憶復(fù)原老院子，談何容易？

妻子建議他直接請教奶奶，老院子的一磚一瓦都在老人的腦海里。但是想起讓奶奶燃起希望后卻更加失落的那堵舊墻，申鵬擔(dān)心奶奶知道后，會對復(fù)原老院子抱有很大希望，萬一自己沒有復(fù)原成功，會再次傷害奶奶的感情。他決心自己悄悄干，等復(fù)原成功再給奶奶一個驚喜。

老院子長11米、寬15米，一共有5間房，其中3間正房住人，東廂房放雜物，西廂房是廚房，全部為紅磚建筑。申鵬要把22×58×53毫米的紅磚切割成20個小磚塊，還要打磨出風(fēng)化的效果。用比花生米還小的磚蓋房子，不比用真磚蓋容易，也一樣要找平找方找直。微縮后，廂房和正房只有一厘米的間距。但是正房蓋好后，墻體出現(xiàn)幾毫米的偏差，這樣一來，廂房就不能蓋得橫平豎直。好不容易完成的工程前功盡棄，申鵬有一瞬間的崩潰。

妻子安慰說：“你又不住進去，干嗎那么較真？隨便蓋蓋就當(dāng)玩兒吧！”但申鵬不允許自己送給奶奶的禮物出現(xiàn)瑕疵，還是拆了正房重新蓋。

這5間房子總共用了1700塊瓦。開始，申鵬用陶土和石膏做成2毫米厚的瓦片，晾干后在瓦片的兩面雕刻出凹槽。瓦片太薄了，一不留神就會刻壞。勞動創(chuàng)造智慧，做了上百塊瓦片后，他忽然想到：為什么不用模具批量制作瓦片呢？申鵬在網(wǎng)上定制了一套硅膠模具做瓦片，之后工程進展飛速。

大的建筑物還算好做，申鵬印象也比較深刻。但是院子里的腌菜缸、落地扇、煤球爐子這些小物件，做起來讓他直撓頭，尤其是爺爺?shù)膶氊惾嗆?。要制作出一輛一模一樣還能轉(zhuǎn)起來的三輪車，申鵬真是煞費苦心。有段時間，他跟著了魔一樣，不管去哪兒，只要看到老式三輪車，都會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圍著看一圈，還用手去比量各個零件的尺寸。弄得大家都用警惕的眼神看他，以為他是偷車賊，就差報警了。

三輪車的輪胎終于做出來后，申鵬用直徑0.3毫米的鐵絲做成輻條。然而輻條太粗，和輪胎不成比例。換成0.2毫米的鐵絲還是粗，又換成0.1毫米的……就這樣一點點試。鏈條、剎車把、腳蹬子……這些拿在手里黃豆大的原材料讓人費眼費力，申鵬卻樂此不疲。

還有一項很有挑戰(zhàn)的工作，是給這些老物件上色。雖然他學(xué)過美術(shù)，對顏色比較敏感，但是每調(diào)一種顏色都要實驗無數(shù)次。拿三輪車來說，顏色淺了，顯不出陳舊;顏色深了，又失真，他前后調(diào)了十幾次才滿意。

那棵老核桃樹的樹干、樹枝、樹葉的顏色都不同。尤其是樹葉，在光照下要有紋理和質(zhì)感。申鵬用紙和塑料布制作都不盡如人意。最后，他把拾來的真樹葉烘干剪碎，往微縮樹枝上噴膠，再把樹葉灑在樹枝上粘貼，才做出記憶中的老樹。

白天，申鵬和妻子一起經(jīng)營理發(fā)店。晚上9點下班后，他就鉆進工作室開始做微縮老院子。有時做得入迷，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窗戶發(fā)白，原來天又亮了。妻子心疼他，主動提出幫他做點什么，他讓妻子縫制了幾床小被子，晾曬在晾衣繩上，老院子一下子有了煙火氣。在制作微縮老院子的過程中，申鵬給妻子講自己和爺爺奶奶的故事，講述老院子里發(fā)生的點點滴滴，他的童年仿佛有了她的參與，兩個人有了相濡以沫的感受。

經(jīng)歷半年的手工制作，“奶奶家的院子”終于成型。

留下老院子，留住親情

申鵬把老院子視頻發(fā)到家族群后，奶奶第二天就過來看她的老院子。“太像了，太像了……”她激動地?fù)崦约涸?jīng)用過的每一件家什，喃喃地說：“這個煤球爐子原來在廚房里放著，這口鍋我用了十來年。過年煮餃子都是用它，夠我們一大家子吃……”

奶奶的話讓申鵬想起了小時候的春節(jié)。每年，大姑、大叔、小叔和申鵬父親四家人都會聚到爺爺奶奶家過年。那是老院子最溫馨歡樂的時刻。奶奶、大姑和嬸嬸在屋里包餃子，爺爺指揮爸爸和叔叔貼對聯(lián)，申鵬兄弟三個在院子里放鞭炮，嚇得姐姐捂著耳朵尖叫，追著他們滿院子打。電視里傳來拜年的祝福，歡笑在院子里回蕩……奶奶長時間陷入回憶中，眼里有淚花閃爍。

不久，姐姐申佳佳也聞訊從保定趕過來。和申鵬不同，她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保定工作。她和爺爺奶奶的感情最深，也是最懷念這座老院子的孩子?？吹轿⒖s老院子的那一刻，她激動得淚流滿面。

“奶奶，您不知道我們給隔壁一中的學(xué)生使過壞吧？”老院子和保定一中是隔壁，學(xué)生們下晚自習(xí)回宿舍已經(jīng)9點多，申佳佳嫌他們吵鬧的聲音太大，帶著申鵬拿了手電筒趴在墻頭上往宿舍里照。學(xué)生們以為是什么壞人，探出頭找人，姐弟倆嚇得縮在墻后大氣不敢出……

奶奶哈哈大笑，戳著她的額頭嗔怪：“你比小子還淘！”自從爺爺去世后，奶奶已經(jīng)很久沒有開懷大笑了，姐弟倆既高興又感動。

“奶奶，這是送給您的禮物，也是送給我們自己的禮物。老院子里有您的天倫之樂，也有我們最美好的童年。我們希望您快樂，您快樂我們就快樂！”申鵬動情地說。祖孫倆開心地笑了，仿佛又回到當(dāng)年住在老院子里的幸福時光。

叔叔也給申鵬打來電話：“院子做得不錯，跟真的一樣，就是房頂還缺少一個太陽能，你忘了？不信問問奶奶！”全家人都在回憶那段舊時光，“奶奶家的院子”也把一家人的情感凝聚在一起，凝結(jié)成一片愛。

5月26日，申鵬抖音賬號的微縮老院視頻被網(wǎng)友刷到。大家先是看到一座老式院子，接著看到在院子上方出現(xiàn)了申鵬的臉。整座院子居然還沒有人臉大，大家仿佛置身于魔幻神奇的小人國，“奶奶家的院子”一夜躥紅。不少網(wǎng)友喊話申鵬：“可以定制嗎？我也想把自己家的老院子復(fù)原，多少錢都行！”

? 對于微縮模型，申鵬從興趣出發(fā)，在實踐中熱愛，也在過程中深思。他本來沒有打算從事相關(guān)行業(yè)，因為他同樣熱愛自己的美發(fā)事業(yè)。但是他發(fā)現(xiàn)還有一些網(wǎng)友想復(fù)原一些消失的古建筑，開始動心了。

? 如果用自己的興趣能為社會做一些事，申鵬覺得自己可以考慮轉(zhuǎn)行，把微縮模型當(dāng)作一個事業(yè)去做。因為這不僅僅是留住小家的親情，更是留住時代的記憶，給后代留下文化的根脈。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