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月

廢墟上的青草

像突然闖入禁地的貴客

突兀，醒目，有王者的孤傲

廢墟是活的村莊史

在記憶的風口上張望

有穿堂風來過

有覓食的鳥雀來過

有失獨的老人，也來過

只有這片青草

枯萎，重生，風吹不散

這多么像某種定律

昂起頭就一直可以挺下去

空白的地址

佛說：有一條路通向無極

七十年來，你終生奉行節(jié)儉

把勤勞與善良根植在血脈中

陽光下，你是逆風而行的苦行僧

你生來與農(nóng)民、莊稼人這些名詞有關(guān)

但生活給予的卻是：風濕

高血壓，腦梗，腸道癌

這些質(zhì)變的程度副詞

想寄一封信給您

這空白的地址卻讓我無從下手

披著秋風的莊稼

越來越多的谷物以成熟的名義

喂養(yǎng)著壯實的大地、山河和田野

秋風蒼茫，黃綠紅相間的莊稼地

飽滿瑩潤如玉質(zhì)的翡翠

等待一場秋風

從左心房開始降落

熟透的玉米、高粱、大豆、紅薯

是墜落人間的天神

他們喚醒的不只是味覺

還需要一場雨

從眉眼間開始醞釀

其實，我熱愛的無非就是

這熱氣騰騰的人間

與父書

當他的身體開始改變大字的走向

骨骼里的疼痛整日嗡嗡作響

徹夜和風濕對決并握手言和

又不得不一次次妥協(xié)于來自關(guān)節(jié)的威脅

他的頭、眼、眉、臉，那些昔日里旺盛的色彩

一天天被病痛偷走

我又何嘗不是，歲月的神偷

把他的期盼、關(guān)懷、和愛

一點點榨干，挖空，變相索取

理所當然享受著他給予的這份皮囊

那個曾經(jīng)也風華正茂過的青年

他身體健碩，眼里藏著光芒和理想

用勤勞和善良哺育了三只小鳥

翅膀長硬的鳥飛走他鄉(xiāng)

終于把他熬成了一棵枯樹

枝葉脫落，枝干變形、粗糙、干裂

成了一個踩不動油門的老機器

我眼看著，這棵大樹即將倒下

我頭頂?shù)哪瞧煲惨迪氯チ?/p>

后花園

這里一定要有綠樹環(huán)繞

要讓爬山虎 牽牛花 紫藤羅

沿著季節(jié)的溫度一路攀爬

還要有足夠的小空間

適宜牡丹 玫瑰 月季 百合

開在歲月的花枝上

還要有風，有雨，有陽光

有三兩聲昆蟲的小低唱

適宜晾曬各種心情

還要有一把藤椅，一杯清茶

一本書正被輕輕打開

有蝴蝶來去自由

一副秋千架隨意在空中搖曳

還要有微風拂過中年的門檻

送來薰衣草的問候

霜 飔

紅棗在秋風里愈加耀眼

那是去年今日的情景

第一場霜落下來的早晨

每一個枝頭都晃動著秋日的光茫

啄木鳥一個不小心

萬千小小的紅寶石走下枝頭

五十多年來，父親一手打理的莊稼

土地、窯洞、果園、四季煙火

以及三個討債的我們

用奔波、勞累、貧困榨干了他的風華

還用風濕、高血壓、冠心病偷走了他的食欲

他急匆匆走了

秋霜飔飔，蘆葦萋萋

像有靈性的老伙計

那棵父親親手栽種的棗樹

轟然倒在了今秋的第一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