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進奎
溝 坎
順著山的經(jīng)脈,反復的流水記下了只來不往的賬目,傾盡叮叮咚咚的肺腑之言,荒溝啞然,開始流行風言風語。
一根筋的段落枝叉叢生,開闊處心痕淤積,澀拉秧蔓延,伸手投足都會留下毛邊的印記。種下櫻桃吧,因為大嘴喜歡櫻桃小嘴,因為櫻桃害娃不害娃都喜歡酸酸的甜。種下核桃吧,因為鐵蛋喜歡一棍子下去脫穎而出的樣子,補心補腦補童年的缺失。
此時的荒溝種下了十多種果樹,次第花開,次第成熟,次第鳳求凰的鳥鳴。一團云飄忽不定,被鞭梢上的霹靂逼進窯洞,江山交給一只狗。煙火升起時,雞鴨圍住了灶臺。
看不見溝坎,融進了溝坎,跨過了溝坎,就像當年困住了秦王,又救出了秦王。今日,他們主宰迷宮般的溝坎,各自怡然!
造 山
收集了很多開竅的石頭,隨心堆砌。有幾塊突兀靈動,拒絕平鋪直敘,探過了女兒墻,山勢險要。
轉(zhuǎn)折,彎彎道道,步步登高,空洞是必造的法門。預留下溝坎用水簾遮羞、清心,也窺探意外的世界。
把枇杷樹種在高處,常年闊葉大氣、生機翠綠,冬天的花、冬天的果,覆蓋了冬天的我,提升了冬天的我。
魚養(yǎng)在交錯的溝豁間。最深的淵養(yǎng)最大的魚。也可翔游見底。
一只鴿子落在樹上,嘰里咕嚕叫得暖心。為自己造一座山,只取悅內(nèi)心,不取悅風景。
閃 爍
豆大的火苗,母親憑著嫻熟的技法,穿針走線,省下不少的煤油錢。只有在我寫作業(yè)時,她才挑上幾針把亮色撥高。那一針針頓然的光芒一直在記憶里跳躍,那壓低火苗的日子一直在記憶里震顫。
那時,常看到對門的山牛爺嘴角夾緊旱煙桿,朝天翹起,然后從貼身的布袋里掏出家伙,用一片黑鐵撞擊一塊黑石頭,十幾下,幾十下,火星燦燦,終于點燃了壓在石塊上的棉繩,臉色方才舒展。童年的神奇從石頭里產(chǎn)生,在煙袋鍋里閃爍。
那時,常徒步兩三里去學校溫習晚功課,途經(jīng)墳場,鬼火的傳說令人提心吊膽。偶爾借用,手提罩子燈,扮作李玉和,高吼“臨行喝媽一碗酒”。
那時,??缱谖菁裹c數(shù)身邊懵懂的事,遠方只有礦井架上寥寥的燈照,頭頂?shù)V燈走出暗夜,成為向往。
此時,泡一壺解酒的葛根,躺椅輕搖,身下是自己承包的山丘。十數(shù)畝果園,幾十畝糧田,麥穗、豌豆莢清嫩,處于膨脹期,隨手一捋,愜意滿滿。
此時,遠方連天的燈火圍繞著我,被簇擁、被膨脹的榮耀灌漿、飽滿!
此時,嗖的一聲,一束光放收瞬間,身邊的高鐵馳過,我只眨了一下眼,瞄了一眼!極目空天,有幾個移動的光亮,不知是“天和”,還是“天問”?……緊緊盯著,有些懵。蒙蒙中,是我家的天宮后殿?蒙蒙中,星光閃爍著,身影頻現(xiàn)!
淺 灘
趟過深水區(qū),擱在淺灘,透明的石頭坦露出鵝卵的模樣。
我仰臥成堤岸,清流蓄漫心坎,疊翠而來,坦蕩而去,一簇蘆荻招展!
孩子們起勁地挖著坑,把彼此的腳丫淺埋,兩頰漾出愜意的淺水灣。
白鷺群聚,壓低了身段往低處飛,在淺水區(qū)徜徉,踩定了古運河的喧囂,流水、流年些許傾斜,沒過一道道臂彎。
他們都喜歡淺灘透徹的倒影,魚可以不著記憶地回旋于手掌。
適可而止的淺、透,看見自己又不見自己,看見別人又不見別人,淡然過往。
過大谷關(guān)
趕往半空石窟寺,去觸摸大谷關(guān)的門楣,閑云幾片,秋陽層林。
過往云煙熙攘,徒步、牛車、馬隊,回首望,多少鄉(xiāng)愁緊鎖在長鞭生疼的回聲里。
有樂者——大風歌,秋風辭,擊石而生、擊木而生、擊掌而生。在缺失的夜里敞開胸懷,一堆篝火理清族譜的根系。
前年,驅(qū)車通關(guān),去南方西遞村宿青云軒,正值暖春,與一株百年牡丹偶遇,客居他鄉(xiāng),互訴衷腸,傾不盡千年帝都滄桑、繁華轉(zhuǎn)換。至今,在泉州千年古橋的骨骼里,還藏著一方洛陽基石。
看見松鼠把松籽窩藏在菩薩的背后,站在菩薩的肩上驚覺地瞭望,洞前的大路穿過了險要的關(guān)口。
此時,太陽架在萬安山的樹杈上,像鳥窩,倦了的時光匆匆蜷縮,用向心力孵化,在夜里暗自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