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茜文
湖
層層疊疊的湖面,風的線條在奔跑。
冬至,水已生出凝結(jié)之意,遠山露出灰白的山壁,抵御不了獵獵北風。
湖,仍有柔軟的臂彎,厚重又溫暖,即便大風吹來,它也不顯慌張,用最溫柔的姿勢,推著片片樹葉,徐徐靠岸。
我坐在湖的身邊,更靠近水了。吹過水面的風,好像也吹進我的心里,一切并非是為了完成某個儀式。
人們欣賞它,贊美它,但有多少人能走進湖的內(nèi)心,窺探至深處那遼遠的版圖呢?
我們飲其水為生,有著如此貼近的心性。它不像大海那樣渺無邊際,也不像長河那樣浩浩蕩蕩,它只是以大地的深度堅守著一方世界,篤定又淡泊。
湖水淺淺起伏,將一生的憂傷在天地間安置,以最大的胸襟容納風、雨、雪,滋養(yǎng)著山石、樹和蘆葦。
而我們,雙手迎著風。
等待一場雪覆蓋平靜的湖面,等待它孕育生命和春天。
雪
歷經(jīng)冷暖劇變,樸素的雪終于降落。
“下雪了!”
一句輕易被我們說出的話語,無數(shù)次在山巔吶喊,在原地等候。此刻,我們相信,只有少數(shù)的美,值得長久等待。
毋需驚艷,亦毋需脫俗,不必孤芳自賞,不為暗香所殤,一朵雪花的凝結(jié)就是一朵花開,緩慢且安靜。
穿過風的縫隙,就得承受飄忽和依附的命運。或相遇一片葉,或相擁一枚果,或落入水中,成為江水自身。
這淡淡的人間,一如你的衣衫,除了白,依然是白。仿佛回到出生之夜,雪已沒足,眾人趕路,嬰兒的啼哭聲點燃明亮的火把,天地被重新審視。
是夜,雪光迎著月光,照亮干枯清冷的世界,也順便照耀著未來的我們。
雪的一生都在練習,將冰封的世界在時光中耗盡,就像大雪帶走小雪,大寒帶走小寒,直到下一個與春有關(guān)的節(jié)氣來臨。
而有一些雪,將終年不化。
樹
沒有葉的裝點,留下多么刺眼的骨骼。北風日日催促,清晰的脈絡(luò)不斷向上,從土地深處艱難地汲取養(yǎng)分。
樹的皮膚,南北也有明顯的界限,一面是千山萬壑,一面是層巒疊嶂。
你可以選擇蒼嶺、草野、水畔,或者廟宇、石碑、驛站,年年生長,可為棟梁,可為柴薪。在哪兒并不重要,結(jié)局都是虛無。
夢里,我常常走近一棵樹,枝葉被迫分離,陽光竟能輕易穿透枯枝,消融懸置的冰凌。萬種落葉之形足以拼湊整個冬天,而那裸露的部分,不過是布滿裂紋的肉身。
葉落不必驚心。若能看透蕭瑟,習慣凜冽,靜觀千山鳥飛絕,何嘗不是一種禪意?
——整座山林,最后的葉是零落的星子,春風一吹,便可落地生根。
如是,即為遼闊。
必須保持不變的姿態(tài),新芽會顯現(xiàn),綠意會掛滿枝頭。
你看,燕雀啁啾,高處并非歸宿,而是更接近云朵。
梅
這個冬天唯一的一團暖意,屬于天地,屬于一切靜默的事物。
溫婉的花木,卻被賦予鐵一般的筋骨,生來就要凌寒開放,在風里雪里,始終冷若冰霜。
一樹繁花背后,是骨頭里傲寒的氣質(zhì)。
看到梅,就想起了你。
梅很簡單。一支白云筆,幾點墨,就是全部的寫意。
其實,梅有些遠。
從唐詩宋詞中走來,遠離蒼藍的天空,遠離沸騰的春天,遠離一切爭芳奪艷,就連縷縷幽香也會在不經(jīng)意間,化作零散的音符。
梅的世界,是孤獨的。
收拾好所有浮躁和悔恨,收拾好晶瑩的淚滴,花開花敗的悲喜終將落紅滿地,仿佛只有把一朵一朵的小花披在身上,才能驅(qū)散一陣一陣的寒涼。
或許,我們都一樣。
想象著,在彼此心中有一支梅靜靜地站著,任憑雪片降落。在南方的天空下,你的面孔,愈發(fā)接近土地蒼茫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