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琴
《紺珠集》是一部成書于南宋初年的書目,亦類亦叢,書中保留了大量不見于金本的筆記、雜說、詩文、史書等內(nèi)容,具有重要的輯佚、文獻價值,也為后世書目如《海錄碎事》《類說》《說郛》等書目編撰提供了借鑒。論其撰者,乃南宋時期朱勝非,《宋史》《南宋館閣錄》等文獻中皆有記載。朱勝非,又名朱藏一,蔡州(今河南蔡州)人。宋徽宗崇寧二年,即1103年,21歲的朱勝非以太學生的身份參加科舉考試,考中登第。前后任尚書右丞、中書侍郎、應天府東道府總管、湖州刺史,后因病辭官。因執(zhí)政期間與秦檜有隙,致使仕途失意,廢居八年。紹興十四年十一月卒,謚為“忠靖”,封魯國公,又封為魏國公。享年八十二歲。朱勝非在南宋文壇雖無盛名,然其在政壇曾兩度拜相,為當世政壇做出卓越貢獻。朱勝非的政績主要體現(xiàn)在治理國事方面,以其才能和權變迎康王趙構即位于南京,多次上書言事,計平苗傅、劉正彥,苗傅、劉正彥之變時,以善事斡旋,勤王護駕功勞居多。其為官理政的智慧才干也頗受人稱道,如明代馮夢龍在《智囊》中記載朱勝非一事,充分彰顯了其智謀才干:南宋高宗時,苗傅、劉正彥發(fā)動叛亂,各隊秦王兵駕不斷開往京城。朱勝非參與調(diào)停,終于說服了苗傅、劉正彥投降。然而朝廷上下正在慶幸二人投降離去時,苗傅、劉正彥同黨張逵卻為其出謀劃策,讓他們請求朝廷賜予免死鐵券。朱勝非令役吏拿筆,假裝所奏已經(jīng)獲準,如法制造。苗傅、劉正彥二人非常高興。第二天上朝,郎官便攜帖而來,詢問簽發(fā)免死鐵券乃朝廷恩典,是否妥當?朱勝非拿過文書,當眾發(fā)問,引發(fā)眾大臣哄笑,于哄笑間,化解一場干戈,所謂不拒而自止。馮夢龍認為朱勝非處事妙在敵我力量較懸殊的時候,沒有逞強激怒叛黨,善用柔和之策、緩兵之計避開鋒芒,最終成功制止反叛。①馮夢龍:《智囊》,吉林大學出版社,2009,第135頁。為官才能可見一斑。
有關朱勝非的生平事略,筆者所撰寫的碩士論文中已有研究②張慧琴:《〈紺珠集〉研究》,廣西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第7-11頁。,朱勝非的家族往來多居朝廷要職,如姻親劉式、岳父鄧洵武、友婿張邦昌等,因朱勝非常年在朝為官,與宰相呂頤浩在“靖康之變”前后力主抗金保國,因此,與家族中劉式、張邦昌等人甚少往來,甚至敵對相向。除此,野史中載朱勝非有六子,分別是朱唐卿、朱虞卿、朱夏卿、朱商卿、朱周卿、朱漢卿,然目前確考的只有三子朱夏卿,生于建炎三年以后。關于朱勝非的著述情況,前文已提到,文學成就雖無法企及辛棄疾、陸游等人,亦有可圈點之處,其撰寫的《紺珠集》,目前已有相關研究論著。除此,朱勝非的政論及其他方面著述亦頗有可觀。朱勝非書法作品的筆法主要效仿蘇軾、黃庭堅等大家,并有《杜門帖》書法作品傳世;朱勝非歸隱后還撰寫了《秀水閑居錄》,目前經(jīng)考證,確系朱勝非所著,《秀水閑居錄》今存一卷,《清波雜志校注》卷五③周煇撰,劉永翔校注:《清波雜志校注》,中華書局,1994,第199頁。中有記載:魯國公朱勝非撰寫的《秀水閑居錄》,主要描寫“南渡”時諸公言行之事,其中記載較多的怪異之事,與《紺珠集》的記事特點相似;有少量詩文流傳世,收錄于《全宋詩》《宋詩紀事》《輿地紀勝》《湖南紀勝詩選》等文獻中;身為宰輔,朱勝非前后兩次奉敕修撰《吏部七司敕令格式》等敕令。因其著述《秀水閑居錄》筆者已于研究生畢業(yè)論文中做了研究,此處不再贅述,主要集中論述其書法作品、奉敕修撰的敕令、編年體野史筆記及詩文作品。具體著述情形歸納如下:
縱觀宋朝,因統(tǒng)治階級普遍崇文抑武,故政壇中人亦有濃厚的學者之氣、文人之風,如蘇軾、歐陽修、王安石。書法造詣方面,上至徽宗趙佶,下至“蘇門四學士”,其書法作品紛紛被后人仿效,朱勝非也不例外。朱勝非、胡安國等作為南宋前期的書法家,其書法主要仿效蘇軾、黃庭堅而作?!豆艜嬤^眼要錄(晉隋唐五代宋書法)》①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錄(晉隋唐五代宋書法)》,湖南美術出版社,1987。本收錄了晉至宋時書法尺牘集,其中收錄了《全宋文》失收的尺牘六十三件,包括朱勝非《杜門帖》。其傳世的《杜門帖》頁,今所見刻入《玉紅堂法帖》而留存至今,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曾經(jīng)被明代項元汴、清代高士奇、近代張伯駒等收藏。觀朱勝非書法真跡,其筆法略仿蘇軾,然稍欠工穩(wěn),是其晚年的作品,然因朱勝非為南宋名臣故其書法真跡非常珍貴。《杜門帖》作品縱28.7厘米,橫28.6厘米,紙本,行、楷相見。《杜門帖》釋文及真跡(如圖1)如下:
圖1 《杜門帖》
勝非頓首,勝非憂患余生,杜門養(yǎng)□,人事曠絕,獨蒙記存。垂問曲折,區(qū)區(qū)又以刻荷,人還敘謝率略,尚幸情照,勝非再拜。勝非上問門中眷集均安,勝非上問。②中國文物學會主編《新中國捐獻文物精品全集》,文津出版社,2015,第139-141頁。
朱勝非作為南宋開國功臣,迎康王趙構于即位,高宗年間頗受信任,據(jù)考,其先后于紹興二、三年奉敕編修《吏部七司敕令格式》《重修吏部七司敕令格式》?!丁此问贰翟纵o列傳補正》③劉云軍:《〈宋史〉宰輔列傳補正》,河北大學出版社,2016,第112頁。記載了這一史實:紹興二年,在宰相呂頤浩的力薦下,已遭罷黜的朱勝非再度被啟用,拜為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不久,丁母憂,再次拜為右仆射,兼任樞密院,在任上,朱勝非上《吏部七司敕令格式》,共一百八十卷。又與紹興三年冬十月,上《重修吏部七司敕令格式》,先是由吏部尚書洪擬、兵部侍郎章誼初步修訂,再以省記舊法及續(xù)降旨詳定而成,此史實記載出自《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一書。
另,有關敕令篇目卷數(shù),《宋會要輯稿》④劉琳等:《宋會要輯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第27頁。有詳細記載:兩份敕令于紹興四年正月一日正式頒行,并命名為《紹興重修尚書吏部敕令格式并通用敕令格式》,包括《吏部敕》共五冊,《令》共四十一冊,《格》共三十二冊,《式》共八冊,《看詳司勛獲盜推賞刑部例》共三冊等,總共一百八十冊。此為朱勝非朝廷治理方面的策論,卷帙浩繁,《宋之法典》 中引用宋代王應麟《玉?!分械挠涊d,強調(diào)上書的具體年份是宋徽宗政和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即公元1113年。
宋時文人大量編撰編年體野史筆記,主要記錄兩宋之際軍政見聞。朱勝非曾多次隨軍出征,其所撰《南都翊戴記》《渡江遭變錄》便是按照日月記事,記載當時見聞,前者記宋高宗于南京的即位始末,后者記苗傅、劉正彥作難至復辟之事。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卷五中記載朱勝非撰有《南都翊戴記》《渡江遭變錄》?!度泵藭帯肪硪话俣噍d《南都翊戴記》部分內(nèi)容:“上幸南京登極,勝非建言受命中興,宜筑壇行禮,北望二圣,寅受寶冊,乃即帝位。因治壇于府東偏。五月朔,上登壇受寶,改元建炎,請以中興受命名壇載于登極典。詔可之?!雹菪靿糨罚骸度泵藭帯罚虾9偶霭嫔?,1987,第749-756頁?!赌隙捡创饔洝分饕涊d“靖康年間”,金人犯京師,朱勝非等力主戰(zhàn),且擁護康王趙構即位于南京之事,登基大典中,高宗令朱勝非筑壇行禮,朝北面向徽、欽二帝被虜方向叩拜即位。高宗即位,勝非之功固不可沒,然過于夸大其功,李心傳認為有飾說之嫌。李心傳在其著述《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四中記載了對朱勝非此文評論,在文后注明:朱勝非言論未免有夸大成分,不足取信。至于《直齋書錄解題》中提及的《渡江遭變錄》一書,內(nèi)容今不可考,蓋已佚。
朱勝非有少量詩文流傳世,《全宋詩》卷一五三七錄其詩七首①傅璇琮等主編《全宋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可考者零散見于《容齋隨筆》《輿地紀勝》《湖南紀勝詩選》中,主要記錄自己深陷館閣的怨憤、官場被貶后的失意、采擷為官任所的見聞。詩作效法“江西詩派”,文風樸實自然,善于寄景抒情。
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涼分勝負,頃刻變陰晴。
《容齋隨筆》:“政和末,老蔡以太師魯國公總治三省,年已過七十與少宰王黼爭權相傾,朱藏一在館閣,詩云云。兩人門下士互興譖言,以為嘲謗。”②厲鶚:《宋詩紀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第916頁。
政和末年,即1116—1117年間。此詩應屬朱勝非早年的政治諷喻詩,親歷館閣重臣及其門人間的爭權相傾,矛盾重重,雖為官不久,朱勝非深有感觸,以嘲諷的口吻,在詩歌中寄予深陷館閣的怨憤“頃刻變陰晴”和對榮辱沉浮“過眼成枯萎”的感悟。他揭示了宋時外松內(nèi)緊的政策,一旦面臨外患,便會束手無策,最終導致北宋滅亡。
郴嶺最高處,桐軒臨水開。晚晴東北望,直見郁孤臺。地藏堂中坐,天鵝嶺下行。③傅璇琮等主編《全宋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第17438頁。
這首詩同時收錄于王象之《輿地紀勝》的《荊湖南路·郴州》,詩歌內(nèi)容收錄無出入,只是《輿地紀勝》以“郁孤臺”句為界,將此詩分前后兩部分收錄,至于中間是否有內(nèi)容遺漏,或為同名兩首,亦有待進一步研究。詩中出現(xiàn)幾處特定地名,“郁孤臺”,今江西省境內(nèi);“郴州”,今湖南省境內(nèi),可知朱勝非此詩應作于在豫、荊任職之時。又據(jù)《宋史》卷三百六十二《列傳一百二十一》記載,朱勝非于紹興元年被貶,任職于南京、江州,又于紹興二年,在呂頤浩推薦下,任江、淮、荊、浙等地都督。文中提到任職所在地江州,即在今江西省境內(nèi),且與郴州地域上接近,由此推測,這首詩應作于紹興元年以后。
曾到瀘溪渡,山青石壁粗。云藏天寶塔,水繞率嚴湖。日暖魚增價,風和酒易沽。魚船交過往,商旅及成都。④傅璇琮等主編《全宋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第17438頁。(《湖南紀勝詩選》⑤熊治祁主編《湖南紀勝詩選》,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第475頁。)
載有此詩,但文字有出入,“曾到”此處作“指點”,存疑。“瀘渡”,萬歷年《郴州志》載,“瀘渡”,即“瀘渡江”,發(fā)源自桂東(今廣西)萬王城,出口為津渡,于郴江口處匯合,并流入橫潭。⑥胡漢纂修:《(萬歷)郴州志》,明萬歷刻本,第23頁。其中,文中“沿潭高活結魚至瀘渡”句,可印證詩中的“日暖魚增價”。
涪翁詩名垂宇宙,李杜摧鋒君殿后。山川草木經(jīng)品題,千古佳名長不朽。中年微累謫黔中,石通曾運羲之肘。不獨鄉(xiāng)人敬重之,神物堪持百年久。我昔浯溪□崖游,敬誦君詩三四首。至今聲價重瀟湘,一字千斤猶未售。石通當在伯仲間,更藉文人開□口。⑦袁景暉:《建始縣志》,湖北省建始縣志辦公室,1841,第2014頁。
《全宋詩》有闕文,《建始縣志》中收錄較為完整,比《全宋詩》多出四句。《宋詩紀事補遺》收錄與《建始縣志》同。詩后注明“《施南府志》”⑧陸心源:《宋詩紀事補遺》,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第745頁。,確系出自《施南府志》。施南,今屬湖北省境內(nèi)。朱勝非于紹興二年在呂頤浩的推薦下在江、淮、荊、浙地區(qū)任職,詩歌當作于此時。“石通洞”,據(jù)《四川通志》載:“石通洞在縣西三里。前后通明,可容數(shù)百人,中有層臺,宋明文人詩刻甚多。”⑨黃廷桂:《(雍正)四川通志》,四庫本,第 1169頁。詩中的“涪翁”,當指北宋“江西詩派”三宗之一的黃庭堅,其曾在此處題詩曰:“古木蕭蕭洞口風,昔人曾此出樊籠。崖前況有涓涓水,好滌塵襟去效翁。”⑩張興文、牟廉玖:《歷代詩人詠施州》,民族出版社,2001,第47頁。由此可見,這首詩是借“涪翁”之名凸顯石通洞的名聲,也可窺見朱勝非是推崇黃庭堅及江西詩派的。